這真是令人失望與難堪的一刻,尤其是對上官家的雙胞胎,在場的諸人當中,唯有兩人是“獨步王”的兒女,父兄不露面,他們似乎就成了金鵬堡的“臉面”。
上官飛低着頭顯得忸怩不安,上官如咬着嘴脣,臉如罕見的紅玉,大大的黑眸中透出難以遏制的怒火。
有那麼一小會,顧慎爲甚至以爲她要衝上去斥罵衆殺手,然後親自迎戰連殺九人的楊元帥。
堡內突然傳出持續的鼓聲,時快時慢。
在外人聽來這是進攻的聲音,對於金鵬殺手們它卻另有含義。
前方剩下的十餘名殺手步步後退,每一步都不敢大意,直到距離楊元帥二十步以外,才轉過身走向金鵬堡。
殺手們要撤退了。
楊元帥只是看着,沒有阻擋的意思,他的目標從來就不是這些金鵬堡的卒子,倒在他面前的九具屍首只是他送給“獨步王”的名貼。
金鵬堡有“殺手兩戒”,他楊元帥也有自己的準則。
殺手們步履穩重,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慌亂來,但是這可安慰不了觀戰少年們的沮喪,雙胞胎先是不太相信地看着自家的殺手後退,然後又回頭向堡裡張望,以爲會有更厲害的人物出來代替這些不成器的傢伙,刀主、少主、“青面”刺客,金鵬堡還沒使出全力呢。
可是沒人再出來,只有固定不變的鼓聲在命令所有人後撤。
清奴不出聲地嘆了口氣,上前半步,“兩位公子,咱們回去吧,這種事交給少主們處理。”
雙胞胎年紀還小,沒有取得“少主”的稱號。
上官如不理他,仍然固執望着遠處的楊元帥,好像要以目光殺死對方,上官飛轉身轉了一半,見妹妹不動,他又轉回原位,也不肯走了。
清奴一臉苦笑,搖搖頭,殺手們眼看着就要進堡了,一羣孩子留在這裡不僅沒幫助,反而凶多吉少,他看向上官雨時,投以求助的目光。
若在平時,上官雨時是衆人當中膽子最大的人,雙胞胎那些異想天開的行爲,十有出自她的慫恿,關鍵時刻她卻更成熟些,將雙手輕輕按在堂妹的肩上,貼在耳邊低聲勸說。
不管她說的是什麼,都很有效果,上官如臉上怒氣稍減,轉身向堡內走去。
“九公子”不再堅持,其他少年無不鬆了一口氣,匆忙地退回安全的石堡,原來這只是一場可供觀賞的熱鬧,現在卻多了幾分危險。
在他們身後,殺手們也魚貫而入,厚重的木門緩緩關閉。
“咳咳。”清奴想要說點什麼安慰兩位小主人,一路上都沒人開口,氣氛沉寂得可怕。
上官如卻沒心思聽奴才的廢話,她突然拔腿就跑,衝向內宅,她要親口問自己的父親,那個西域人人聞風喪膽的“獨步王”,爲什麼不派最厲害的人一刀殺死挑戰者,而要蒙受這種羞辱。
上官雨時、上官飛,還有幾名貼身書童緊緊跟在後面,清奴只能搖頭,然後命令衆伴隨散去,這一整天估計都用不上他們了。
顧慎爲得用最大的毅力才能控制住內心的喜悅與興奮,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奔跑起來。
老張不在,除了睡覺,他很少回石屋裡,這個古怪的老人寧願跟馬待在一起,也不願和活人交流。
顧慎爲一個人屋子裡來回踱步,他太激動了,根本沒辦法靜坐不動,在外人面前他忍耐了太久,這時情感傾泄而出。
他一會比劃自家的刀槍雙絕,一會又想練“合和勁”,哪一項都堅持不了多久,他腦子裡涌入海潮一般紛雜衆多的想法,讓他沒辦法仔細思考。
從楊元帥身上,他隱約領悟到了顧氏武功的許多精微之處,也隱約看到了報仇雪恨的前景,他想馬上驗證刀槍雙絕的厲害之處,還想策劃一個完美的逃跑方案去和楊元帥匯合。
武功高強的楊元帥就在堡外,他還有什麼必要留在堡內呢?
但他一個想法也沒執行,他身處金鵬堡內部,必須加倍的小心,一丁點的疏忽大意,也可能令他在見着楊元帥之前命喪於此。
他得努力隱藏真實情緒,可令他不能理解的是,爲什麼周圍的人一點也不驚慌,連斃九名殺手的楊元帥就守在堡外,堡里人不該有大難臨頭的感覺嗎?
老張似乎就沒聽說過挑戰者上門這回事,專心致志的照料馬匹,顧慎爲吃晚飯時忍不住提起外面的戰鬥,老張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然後低頭吃飯,死了好幾名殺手對他來說還不如碗裡的幾塊肉重要。
過後,顧慎爲照例去向雪娘報告這一天的情況,她到是知道挑戰的詳情,甚至對楊元帥有所瞭解,“這個老傢伙可是很久沒有出山了。”
就這麼一句話,雪娘關於挑戰者的談話到此結束,她和往常一樣,更關心雙胞胎的行爲,顧慎爲沒有進一步取得兩位公子的歡心,令她很不滿意。
“你得再努力才行,你從遙奴那裡沒多學點奉承人的招數嗎?全用出來,小姐對你可是寄以厚望。”
雪娘又拿小姐說事,顧慎爲非常清楚這是狐假虎威,他有好幾個月沒見着小姐,他懷疑羅寧茶是否還記得有歡奴這麼一個人。
“我已經很努力了。”顧慎爲小聲說,因爲楊元帥的到來,他有點管不住自己的脾氣。
雪娘有點詫異的看了歡奴一眼,然後恍然,“我差點忘了,這個楊元帥好像是楊崢的兄長,真奇怪,你怎麼沒去投奔他,還是……”
顧慎爲的心突地一跳,他已經忘了自己在雪娘和小姐面前供述出身時,冒充的是楊崢之子,他該怎麼解釋他在滅門之前從來沒聽說過楊元帥這個人呢?
“我……我從來沒聽父親提起過伯父。”
顧慎爲決定還是儘量實話實說,雪娘本來就對他的供述不太當真,繼續堆積謊言只會更惹她懷疑。
“他們兄弟關係不好嗎?既然不通音信,楊元帥又幹嘛替弟弟報仇?”
“楊元……大伯父大概不是爲我父親報仇,他是爲顧家報仇,我看到了,他用的全是顧氏家傳武功,比我父親學得還要深。”
雪娘盯着歡奴,想從他的臉上找到謊言的蛛絲馬跡,很快她又改變主意,這名少年的真實身分不重要,只要能控制他爲己所用,他就是“獨步王”的私生子也沒關係。
“你的內功練得怎麼樣了?”
雪娘突然轉換話題,顧慎爲心中稍安,也很意外,雪娘一直傳授他拳腳功夫,很久沒過問“合和勁”的進展了。
“還……還可以。”
“沒什麼不妥吧?”
“沒有,呃,怎麼了?”
“我不想你像遙奴一樣走火入魔。”
“哦,我挺好,應該不會。”
“是嗎?按按你胸前的璇璣穴,沒有特別的感覺嗎?”
雪孃的要求很奇怪,語氣隨意,顧慎爲卻還是用右手拇指在璇璣穴上按了一下。
一股灼熱之氣從璇璣穴直奔丹田,彷彿無意中吞下一大口奇辣無比的辣椒,從喉嚨一路熱到腸胃。
這感覺來得太突然,顧慎爲好像又回到幾個月前,雪娘爲了幫助他提升內功,以鐵棒似的手指戳他的全身要穴。
他啊了一聲,險些跌倒,好不容易隱住身形,臉色已經變了,“你、你對我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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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娘臘黃的臉上毫無表情,“我就說嘛,也該是時候了。”
“什麼、什麼是時候了?”顧慎爲的聲音有點發顫,他還以爲已經騙過了雪娘,原來還是不知不覺間着了她的道。
“你以爲就你能讓別人走火入魔嗎?”
雪孃的話好似一盆涼水潑在了顧慎爲身上,他暗暗運氣,沒有問題,一切正常,但是剛纔那股無中生有的熱氣是真的,雪孃的話也絕不會是空頭威脅。
“雪娘,我……小奴一直忠心耿耿,從無二意,雪孃的差遣小奴也時刻放在心上,兩位公子對小奴已經非常信任。”
顧慎爲撲通跪下,順口說道,這是遙奴會做出的反應,歡奴也得照做,那個尖臉少年死於對內功一竊不通,在其他方面卻都可以當顧慎爲的師父。
“遠遠不夠,你得讓兩位公子跟你親密無間無話不說才行。”
“可是、可是……”
有些話顧慎爲不知該怎麼解釋,他是一名低級伴隨,連進入內宅的資格都沒有,雙胞胎再覺得他的武功高強,也不可能將他當成朋友。
“總有辦法的,只要你去努力。”
雪娘冷冷地說,然後揮手示意歡奴離開,等他退到門口時,又隨口說道:“你先不用擔心走火入魔的事,幾個月之內它都不會發作。”
“是,謝雪孃的寬緩之恩。”
因爲楊元帥的到來而產生的興奮之情幾乎消失得一乾二淨,但事情也沒有那麼糟,楊元帥的“合和勁”功力似乎比父親顧侖還要強,只要能與他順利見面,楊元帥應該會有辦法將自己的內功重新引上正途。
楊元帥,爲什麼除了觀戰的幾十名少年,堡裡一點緊張氣氛也沒有呢?
顧慎爲剛剛得知一件倒黴事,實在不想再讓壞運氣糾纏不放,所以生生壓下那一絲不祥的預感。
可他這一夜也沒怎麼閤眼,不是試着運行內息,尋找走火入魔的跡象,就是想着堡外的楊元帥,好幾次甚至聽到外面有尖叫聲,以爲楊元帥攻了進來,豎耳傾聽,一切又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