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悲痛和難過是內心真實感情的流露,他老人家對侄兒也走上這條路,真是又恨又氣又急。
世間,沒有比太監更知道太監的苦了。
尤其是,做長輩的看着晚輩又走上自個這條路。
二叔心裡苦,心裡痛,也倍加的愧疚。
如果他出人頭地了,侄子還至於跟他一樣斷了子孫根麼。
家裡多半是沒錢供良臣這孩子讀書上學,這孩子才走上這條絕路的。
一想到良臣那麼聰明的人也淨了身,二叔心裡那個悔啊。要是這孩子好好讀書,老魏家指不定能出個秀才,出個舉人老爺呢。
可現在……
二叔不住的拿袖子擦拭眼角的淚水,那袖子上不但滿是黑污,更有血跡。
客印月注意到了袖子上的血跡,這才發現二叔的頭上和臉上似乎也有血跡,再看二叔這樣子,越看越是吃驚。
她想問二叔是出了什麼事,可又不知是否該問。
待二叔的哭泣變成哽咽,整個人似乎平靜許多後,客印月方纔低聲詢問了聲:“二叔,你頭上怎麼了?”
“沒,沒什麼,先前不小心摔了一跤。”二叔抹了把鼻涕,對客印月這聲“二叔”只覺五味雜陳。
自家侄兒都淨了身,這客媽媽以後怕和他魏家就沒什麼關係了。那孩子剛進宮,能有什麼好差事,就是做人客媽媽的對食怕都不行咧。
“對了,大妹子,我那侄兒現在何處,在哪個衙門哪個公公手下當差?”
事已至此,二叔悔也罷,氣也罷,都無濟於事,現在他只想知道良臣那孩子在宮裡過的怎麼樣。他雖然進不了宮了,可宮裡也有些相識的,這些人雖說地位不高,但求他們幫着照顧下侄兒,不叫他被人欺負的很了,想來這些人能賣他個面子。
再怎麼說,他李大傻子在宮中的時候對那些人可大方的很,平日沒少請他們喝酒吃肉,不求他們爲自個出頭,照顧下侄子總是成的吧。
客印月卻搖頭道:“二叔,良臣出事了。”
“啊?”
二叔一愣:昨又出事了?
客印月遲疑了下,想着良臣這事鬧的很大,京裡可謂是人人皆知,也沒必要瞞着二叔,當下便坦言良臣在江南殺了人。
“這孩子昨去江南了,還殺人?”二叔聽的目瞪口呆,“不可能啊,良臣這孩子性子老好了,心地又善良,怎麼可能殺人呢?肯定弄錯了,弄錯了。”
二叔是打死也不信這事的。
“是真的。”
客印月只以爲二叔是剛剛從外地回來,不知道這事,便將江南無錫發生的事情說了。
不待她說完,二叔臉色就變了,情急之下問道:“大妹子,你是說最近京裡都在說的那個放火燒了東林書院的公公是我侄兒良臣?”
“嗯。”
客印月微一點頭,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自她知道這消息以來,可是幾天都沒睡的着覺。睡前替良臣流淚擔心,睡後夢中也是老夢到良臣被五花大綁,一會被人拉去砍頭,一會被人在後面追,只嚇的她花容失色,於噩夢中驚醒。這之後,無論如何也是睡不着了。
一天兩天還好,連着幾天下來,她的精神明顯不如從前,眼眶也黑的很,做什麼都心不在焉,今兒照顧校哥兒時,還差點把校哥兒摔了,惹得太子妃郭氏狠生罵了她一通。
那份牽腸掛肚的情緒,莫說侯二在時她不曾這樣過,就是兒子國興她也沒這樣過。可她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每日每夜替良臣擔心,盼着菩薩神仙們救救他,盼着江南那事弄錯了。
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這種以淚洗面的日子,客印月真是過的極委屈,極苦。二叔能當着她的面放聲大哭,她卻對誰去哭訴。
她又憑什麼爲良臣哭訴。
她和他,什麼都不是。
別人知道了,只會罵她是個自找的賤人,還能說她什麼。
“不可能!”
二叔的腦袋跟撥浪鼓似的搖了起來:“不可能,我那侄兒那麼好讀書的一人,怎麼可能放火燒人家書院,又怎麼可能去害人家書院的老爺咧!….”
二叔是真的不信,良臣這孩子剛進的宮,怎麼就當公公了,怎麼就跑江南殺人去了!
可是客媽媽的眼神分明在告訴二叔,這一切是真的。
二叔哆嗦了一下,不顧身份一把抓住客印月,然後“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對方面前,苦苦哀求道:“大妹子,你行行好,你帶我進宮去見李娘娘,求娘娘救救良臣吧…良臣這孩子真不是壞人,他不可能做這種事的啊…”
“二叔,你別這樣,先起來,”
客印月神情淒涼,她不是沒有去找過西李,可李娘娘卻說這事她管不了,要她客印月也不要多事。臨走時,李娘娘更是用警告的目光瞪了她一眼,這一眼只讓她什麼勇氣也沒有了。
“啊?不對,不對,我進不去,進不去…”
二叔似是想到什麼,不住的喃喃,說什麼進不去的話。這把客印月懵住了,不知道二叔說的是什麼意思。
她見二叔身上髒的很,還有怪味,便想打水讓二叔洗洗,可不待她去拿盆子,就見二叔突然衝出院子,頭也不回就往巷子外跑。
“大妹子,你歇着,我去求劉公公。”
二叔只說了這麼一句,等客印月追出去時,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了。
二叔沒到別的地方去,他奔的是北安門。但他沒辦法進宮,不說現在宮門已經關了,就是沒關,他也進不去。
這一晚,二叔就是睡在北安門城牆邊上的,他想見劉公公——御馬監的提督太監劉吉祥劉公公。
二叔想求劉公公幫他救侄兒良臣,哪怕他知道劉公公根本不可能爲他這麼一個老夥者出面救犯了那麼大事的侄子,但他還是堅持在宮門外守侯。
因爲,萬一人劉公公願意幫他救人呢。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二叔是良臣在京裡的唯一親人,他這做叔叔的又怎麼能看着侄兒死呢。
接連兩天,二叔什麼地方也沒去,就蹲在那,任過往的宮人太監從他面前經過,任過往的熟人打趣他李大傻子怎麼回來了。
二叔不跟任何人說話,不管別人怎麼戲虐他,他都不說話。
直到,劉吉祥公公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劉公公平常不大在御馬監辦差,倒是常去南苑,不過他在宮外也有宅子,只是二叔不知道在哪而矣。
二叔已經僵硬的身子在劉公公從轎中走下的那瞬間,好似有千千萬萬的血氣一下流動在身體般,忽的一下就站了起來,然後一個箭步上前就撲到了劉公公的轎子邊,哀嚎的聲音之大,把四周過往的宮人太監們都給驚住了。
“劉公公,您老人家發發慈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