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扯木,位於鐵嶺東南八十餘里處,此處原是遼東明軍的三岔兒堡所在。
去年七月,舒爾哈齊的正白旗軍權被其兄奴爾哈赤奪去後,他心灰意冷之下,帶着幾個兒子聯同餘衆求庇於遼東明軍。
李成樑已老,對建州奴爾哈赤過於偏袒,只要奴爾哈赤表忠心,即上奏給官,並且幫助奴哈爾赤統一女真,爲此甚至將駐紮數萬軍民的寬甸六堡都讓給建州,此舉令得遼東都司不少有識官員感到憂慮。
遼東巡按熊廷弼上疏彈劾李成樑棄守,甚至稱李成樑可死,此舉私下得到不少遼東官員的支持。
但是,熊廷弼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不發,朝中雖然議論紛紛,最終,此事沒有下文。
李家內部,對李成樑一意偏幫奴爾哈赤,也不乏有異議。
李成樑的第五子李如梅便私下對其父親言稱,今建州已擁精兵數萬,比之當年海西女真四部全盛時還要強大,若不再加以遏制,恐日後必成遼東大患。
有鑑於此,李成樑多少對奴爾哈赤產生了提防之心。恰好此時傳來奴爾哈赤與其弟弟舒爾哈齊決裂,搶奪了舒爾哈齊的正白旗,使舒爾哈齊不敢再留在建州,求庇於大明。
在李如梅等人的建議下,李成樑上奏爲舒爾哈齊請封建州右衛都督,這是明朝在遼東名義上羈押女真各部的最高首領。並且,同時爲舒爾哈齊爭取了去北京朝貢的機會,這令得舒爾哈齊對李成樑感恩戴德。須知,往北京朝貢是明朝對建州的正式認可,誰能去朝貢,誰就是真正的建州之主。
上一次去北京的是奴爾哈赤,時間是萬曆二十九年。從北京回來之後沒多久,奴爾哈赤便正式遷都赫圖阿拉,建立了他的女真汗國。
李如梅親自前往鐵嶺,命令當地守軍將黑扯木移交給了舒爾哈齊,併爲其部送去了糧食和一些軍械。
爲了儘快能夠從明朝獲取支持,舒爾哈齊在安頓好部衆之後,便帶着次子阿敏和三子扎薩克圖前往北京,黑扯木交給了他的長子阿爾通阿和部將武爾坤留守。
舒爾哈齊的北京之行總體上還算圓滿,明廷對他的到來很是重視,加上李成樑不斷上書向朝廷表明扶持舒爾哈齊的好處,所以舒爾哈齊不僅得到了明廷的冊書,也得到了明朝對他的承諾,即必要時候可以派兵保護並幫助他。
只是,有一件事,始終讓舒爾哈齊耿耿於心。
那就是在北京時,他聽到了一首童謠。
扎薩克圖告訴他的阿瑪,這首童謠暗指建州將會兄弟相殘,因此勸告自己的阿瑪,回去之後一定要小心提防大伯。
舒爾哈齊卻不以爲然,他雖然和兄長因爲對明朝的態度不同,而最終分道揚鑣,但他相信,他的大哥絕不會因此對他這個親弟弟下手。
女真人,不是漢人,是絕不會做出這種手足相殘的事。
然而,當他從北京回到黑扯木時,卻聽到一個噩耗,他最信任的將領武爾坤叫奴爾哈赤的人給捉了去,連同被俘的三百多兒郎都叫砍了頭。
武爾坤是舒爾哈齊執掌正白旗時的固山額真,追隨舒爾哈齊近二十年,爲他,也爲建州立下過汗馬功勞。
可現在,僅僅因爲武爾坤跟着自己到了黑扯木,大哥奴爾哈赤就記恨在心,派人伏擊於他,並且親手砍下他的頭顱。
這讓舒爾哈齊十分憤怒,他想要找大哥問個明白,他已經帶着兒子脫離建州,他的部衆加在一起不過數千人,對大哥已經沒有什麼威脅,大哥爲什麼還要對他趕盡殺絕!
舒爾哈齊的長子阿爾通阿極力苦勸他的阿瑪,萬萬不能到赫圖阿拉,因爲傳言說大伯發誓一定要誅除他的親弟弟,現在阿瑪若去,無疑就是送死。
阿敏和扎薩克圖也都拉着他們的父親,福晉佟佳氏更是跪在他的面前,最終,舒爾哈齊打消了去赫圖阿拉的念頭,決定派人前往瀋陽向李成樑求救,請這位遼東大帥爲他主持公道。
舒爾哈齊已經被明朝冊封爲建州右衛都督,李成樑也答應過扶持他,所以舒爾哈齊相信李成樑一定會替他討回公道。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李成樑竟然沒有理睬他,非但如此,他的兄長奴爾哈赤還領着五千精兵前往撫順關,聲言要嚮明朝的遼東大太監高淮討要欠款。
原先鐵嶺方面的明軍會定期輸送糧食到黑扯木,現在也停了下來,種種跡象表明,奴爾哈赤和李成樑達成了交易,前提是李成樑不再扶持舒爾哈齊。
沒有了明軍的支持,僅憑黑扯木這一座孤城,幾千老弱病殘,舒爾哈齊根本不可能和他的大哥一爭高下。
這段時間,他每日就抱着酒罈子痛飲,什麼事也不問。部下和兒子們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卻都不知道怎麼辦。
終於,長子阿爾通阿看不下去了,他帶着弟弟阿敏和扎薩克圖衝進了父親的屋中。
“阿瑪,你不能再喝了!”
見自己的父親還在抱着酒罈子,阿爾通阿他們都很生氣,也很心疼,因爲他們的阿瑪看着很是憔悴,完全不再是從前那個女真的英雄了。
“阿瑪,你別喝了,你已經醉了。”扎薩克圖心疼的走到父親身邊。
“我沒醉,我怎麼會醉呢。”舒爾哈齊搖晃着桌上的酒罈大聲吼道,然後猛的推開扎薩克圖,“你們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
“阿瑪!”扎薩克圖的眼淚和在眶中。
“大哥,不能讓阿瑪這樣了!”阿敏氣的臉通紅,突然衝上前去一把將那酒罈扔到地上,對他的父親罵道:“阿瑪現在像什麼樣了,你就知道喝酒喝酒,以前的雄心壯志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們的部衆正在逃亡,阿瑪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成孤家寡人了!”
“阿瑪,我們脫離了大伯,明朝又反悔,你卻這個樣子,難道你真要等到大伯的刀架到脖子上,才清醒麼!”阿爾通阿顫抖的緊握雙拳。
舒爾哈齊定在那裡,緩緩看向三個兒子,苦笑一聲:“你們想我怎樣?你大伯的兵馬是我的十數倍,他若想殺我們,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反抗。”
“可也不能這樣束手待斃啊!”阿爾通阿道。
阿敏卻道:“阿瑪,我看大伯不一定是要我們死,他或許只是想讓阿瑪回心轉意。”
“阿敏,你太小看大伯了。”阿爾通阿搖了搖頭,“如果他是想讓阿瑪回去,就不會殺了武爾坤了。”
“不,大哥,我和你想的不同,我想,大伯殺武爾坤的目的正是想讓我們回去。”阿敏道。
“是漢人說的殺雞給猴看麼?”扎薩克圖喜讀漢人的書,這句話雖然有些不對,但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了。
“對,大伯是給咱們警告,讓咱們回去。要不然,”阿敏沒有說下去,他始終是不贊成父親和大伯分裂,他也一直想回去。
有件事,阿敏沒有告訴自己的父親和哥哥,那就是他的堂哥代善和洪太託人給自己捎信,讓他想辦法勸說父親回去。兩位哥哥跟他發誓,只要他們回去,大伯一定不會殺他們,還會跟以前一樣對他們。
“阿敏,你想的太天真了,你大伯,不會讓我活着的。”舒爾哈齊凝視着阿敏,他知道這個次子和代善他們關係很好。
阿敏沉默下來,如果他的父親真的不願回去,身爲兒子,他也無能爲力。
“阿瑪既知道大伯要殺我們,爲何還這樣?”阿爾通阿想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爲何好端端的就成了個酒鬼。
“你們要記住,當敵人比我們強大時,我們唯一活命的辦法就是示弱。”阿敏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可怕,“如果我不這樣,你們的大伯現在就不是在撫順,而是在黑扯木了。”
“阿瑪,即便大伯現在不來攻打我們,可我們總不能這樣束手待斃啊?”阿爾通阿明白了,明白了父親的苦心,他爲自己誤解父親難到難過。
“不,我們會活着的。”阿敏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長子,“阿瑪決定去北京。”
“去北京?”阿爾通阿三人愣在那裡。
“阿瑪要去告發你大伯和李成樑謀反!”阿敏沉聲說道,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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