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阿拜缺的就是這個過程。
陡然從無實權的梅勒章京一躍而爲手握重權、獨當一面的鑲白旗固山額真,遇到突發狀況,阿拜缺少磨礪導致臨事不斷的不足就顯現出來。
這個時候,他需要的是一個領路人,或者說是一個能堅定他信念,讓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做什麼的主心骨。
多喀納充當了這個角色,他沒有被昨天的失敗打垮,反而鬥志更加高昂。
因爲,他要爲死去的女真兒郎復仇,他要讓老戰友音達戶齊不抱遺憾的死去,他要爲鑲白旗挽回面子及正在失去的榮譽!
他更要讓那些畏明如虎的傢伙們知道,八旗子弟是能擊敗明國人的!
“是不是以後我們看到明軍就要繞道走,不等他們拔刀,我們就要跪下來求他們饒命!”
左梅勒額真嘲笑和憤怒的質問讓諸將感到臉紅,哪怕他們內心裡還是認爲明軍的強大不是他們能夠挑戰的,所付出的犧牲也是他們不能承受的,但在多喀納逼人的目光下,他們還是選擇了沉默。
沒有人願意成爲被人恥笑的懦夫。
“三阿哥,如果連傷兵我們都要拋棄,兒郎們以後誰還敢和敵人拼命!”
“不管明軍有沒有詭計,我們也要去救我們的兒郎!”
“三阿哥,不拋棄,不放棄啊!”
“......”
多喀納堅定了阿拜猶疑不定的心思,堵掉了所有質疑反駁的聲音。
..........
明軍沒有騙人,他們真的允許鑲白旗救治他們的傷員,擡回他們陣亡的士兵。
一開始阿拜還讓龍古大帶兵監視明軍,前去救治傷員的金兵也很小心,但很快金兵就將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
明軍不僅任由金兵行動,甚至還從木柵後遞過來十幾具用木板製成的擔架,好讓金兵能更快的把傷兵擡走。
這個舉動讓在場的金兵手足無措,也讓那些鑲白旗將領困惑。
“明軍是在向我們示好?”都安超拿不準是不是這樣,便問身邊的梅勒章京龍古大。
龍古大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嘟嚷了一句:“漢人肯定沒安好心。”
都安超搖了搖頭,漢人再沒安好心,事實都擺在眼前。
不管上面怎麼想,救人的金兵還是很感激明軍對他們幫助的。
那些被擡上擔架的金軍傷兵看向明軍的目光也都很複雜。
憑良心說,他們的命是明軍給的。
有了明軍的幫助,金兵效率提高不少。
陸陸續續有兩百多傷兵被救走,擡走的屍體也有三百多具。
越往後,金軍的搜救就越難,因爲不少屍體陷在明軍爆炸產生的深坑中。
那些被炸碎的屍體更難拼湊,最後只能撿了一股腦丟進車中。
.......
即便明軍言行一致,釋放出了充分的善意,金軍也沒敢增派人手捜救,這讓負責救人的金兵們苦不堪言。
半天下來,多爾尼已經精疲力盡,周遭的人馬殘肢和時不時踩到的內臟讓這個年輕的金兵對戰爭有了新的認識。
在此之前,他只跟隨所在牛錄到老林子抓過野人,那些連鐵器都沒有的野人可是連反抗能力都沒有的。
太慘了,太殘酷了……
“塔克叔,這些人的阿瑪和額娘知道他們兒子死了,一定很傷心。”
被多爾尼稱爲塔克叔的是第十二牛錄的壯大,這是一個相當於明軍小旗的軍官。
不過十二牛錄的人是原來的輝發部俘虜,並非老建州,所以他們的裝備很差,沒有馬匹,打仗的時候多是負責推盾車,架雲梯,和漢人阿哈做些打掃戰場的事。
如現在這般救人擡屍十二牛錄不幹誰幹?老建州們可受不了臭味。
塔克叔拿布擦了擦手,坐了下來,悶聲道:“當兵哪能不死人,你應該慶幸人家看不上我們十二牛錄,不然死的就是你了。”
多爾尼沉默了一會兒,擡頭看着塔克叔:“我們不也是明國人麼,汗王他一直替明國護衛着建州,怎麼就突然和明軍打起來了?.....如果不打仗的話,這些人就還活的好好的。”最後那句聽着很是傷感。
“不要亂說話,”
塔克叔瞪了眼多爾尼,想斥他兩句,但終歸沒有這樣做,而是輕聲說道:“多爾尼,你不要亂想,上面叫我們幹什麼就幹什麼.....聽說汗王的父祖都被明軍殺害了,所以明朝就是我們的敵人。”
塔克叔不希望多爾尼胡思亂想,不想多爾尼卻撇了撇嘴:“那又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和明國人又沒仇。”
塔克叔愣了一下:是啊,我們和明朝有什麼仇什麼怨?
........
十二牛錄累了大半天終於將傷兵和屍體弄了回來。
最後一批金兵撤走時,明軍營中竟傳出歡呼聲,想來是因爲終於可以不用聞臭味了吧。
阿拜命令將擡下來的屍體就地火化,快五月的天了屍體可沒法保存。
女真人不像漢人一樣講究葉落歸根,入土爲安,所以沒有人反對旗主的決定。
屍體火化時,有隨軍的薩滿法師圍着火堆跳大神,這讓活着的人感到了一絲安定。
死人好辦,活人卻難。
軍中沒有那麼多郎中,也沒有足夠的藥材,只能安排人將受傷的這幾百人先送到長甸,之後再送回黑圖阿拉。否則這些傷兵會有很多人因爲得不到救治而死去。
兩個甲喇的傷兵加一起有五六百人,這麼多傷員送到都城,肯定會讓黑圖阿拉感到恐慌,但阿拜已顧不上了。
明軍又派人來了。
這次來的明使還是上次那個打白旗的士兵,他向阿拜轉達了蕭將軍的意思——明軍希望金軍能夠讓出南返道路。
“我軍將於明日拔營返回義州,若貴軍不肯讓路,我軍只能和你們刀矛相見,殺出一條血路!”
充任使者的明軍士兵一點都不害怕阿拜,眼神之中都有着不屑。
雖然憤怒明軍一小兵都敢如此蔑視自己,阿拜卻沒有殺掉這人的念頭。他還是有點肚量的。
“你叫什麼名字?”
阿拜饒有興趣的看着那個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明軍小兵。
對方愣了一下,遲疑片刻高聲道:“我叫施大勇,大明直隸昌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