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藥浸過的抹布擦桌子,擦門,用桌子的人碰到,再接觸衣服書本吃食杯子……
澆花的水噴灑在葉面上,幹了之後被風吹,或是賞花的人湊過去聞嗅……
撒在塵土中,趁着那人過來時掃地,不小心揚起一片塵土,被吸進去……”
這些都是下毒的手段,隱蔽小心,讓人防不勝防,像極了自己當初被人下毒時的情形……
鍾唯唯看着趙宏圖一張一合的嘴,覺得自己抓住了一條線。
這條線將很多從前想不開的事情串聯在一起,隱隱有了輪廓。
她生出了疑心,爲什麼天下無人能解的毒,李藥師會懂得怎麼解,爲什麼李藥師下毒的手段,和她當初中毒的情形那麼相近?
趙宏圖見她走神,停下話頭低聲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鍾唯唯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李藥師真是能幹。”
趙宏圖很認真地提醒她:“是能幹,但您得提防。始終不是咱們自己的人,下毒的手段如此高明,讓人防不勝防,您得離他遠些,謹慎一點不會有壞處。”
鍾唯唯點頭應下,起身更衣梳洗。
趙宏圖看到她脫下來的袍子,微微一笑,接過去仔細摺疊好,仔細收到櫃子裡珍藏。
得把這件事告訴陛下,陛下知道鍾唯唯如此思念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絕好的天氣,天空碧藍如琉璃,無風,陽光燦爛。
芳茗館的鬥茶臺周圍坐滿了人,就連病着的陳俊卿也來了,衆人把鬥茶臺圍得水泄不通,卻安靜如斯。
鍾唯唯和梅詢靜坐猜茶,二十種不同的茶葉被紗布封在杯中,猜茶的人只能隔着紗布嗅味,而不能觀看茶葉的顏色條索形狀。
考校的是嗅覺的靈敏和對茶葉種類的熟悉程度,要求在一炷香之內完全辨出。
此刻香已燃了過半,鍾唯唯面前還剩下十種茶葉,同時,她的速度在逐漸減慢。
梅詢面前卻只剩下了八種,而且他的速度一點不見減緩,始終保持同樣的節奏。
照這樣下去,鍾唯唯一定會輸的。
陳少明和南小喬等人滿臉急色,恨不得上前去幫鍾唯唯的忙,東嶺的茶師則面有得色,微笑着彼此傳遞眼色。
一個孩子沉不住氣,低聲道:“只有三種了。”
梅詢面前只剩了三種茶葉未經辨別,算起來不過是須臾就能完成的事情。
而鍾唯唯面前仍然還有十種,她仍然拿着一種茶葉反覆嗅聞,眉頭微皺,看上去十分猶豫不決。
陳俊卿又急又氣,冷冷地低聲道:“看她的樣子就是疏於練習,身爲茶師,不專研茶道,修什麼房子!”
陳少明心裡煩躁,破天荒地瞪了自己的父親一眼,低聲道:“話多!”
陳俊卿大怒,剛想教訓這個不孝子兩句,就聽一旁的許翰平靜地道:“誰敢丟了儷國的臉,老夫提刀割了他的頭。”
陳俊卿由來覺得脖子一涼,憤憤不平地道:“兵匪一家。”
許翰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便是匪,你要如何?”
鴻臚寺少卿暗自覺得解氣,卻難免要解圍:“都別說話!梅詢立刻就要結束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往鬥茶臺上看去。
只見梅詢把最後一種茶葉拿開,朗聲道:“我好了,鍾館主,你呢?”
鍾唯唯面前仍然放着那八種茶葉,她擡起頭,抱歉地道:“真是抱歉……”
一句話還未說完,全場響起一片噓聲。
東嶺的茶師們拍着案几,跺着腳,噓聲一片:“還以爲有多了不起呢,皇帝親封的芳茗館主人,必須身份地位相同的人才能和她鬥茶,原來就這德行……”
當初被鍾唯唯羞辱過的茶師大聲道:“那也沒錯啊,若是和身份地位相同的人鬥,鍾館主一定會贏!畢竟,兩國的后妃之中,一定沒有人能戰勝鍾館主!”
因爲東嶺並沒有類似芳茗館、芳荼館的機構,所以鍾唯唯要找身份地位相似的人鬥茶,意味着根本沒人能和她鬥,那就只能以後妃的身份來比較。
這對鍾唯唯來說,絕對是羞辱。
酈國的茶師們憤怒又失望,鴻臚寺少卿氣得鬍子一撅一撅的,陳俊卿只是冷笑。
許翰則不聲不響地把腰間所配的長刀取下,“嗆啷”一聲拔出刀鞘,抽出一塊錦帕,非常認真地擦拭起刀來。
刀光雪亮,許大將軍自帶殺氣。
東嶺的茶師敢怒不敢言,小聲嘀咕:“自己技不如人,還想威脅人?”
卻是沒有人再敢公開大聲侮辱鍾唯唯了。
梅詢遺憾地道:“鍾館主,我來之前,我家陛下敦敦吩咐,讓我一定要記得兩國友好,凡事留幾分情面……我也真是想讓大家都高興,可是這……”
梅詢是真的沒想到鍾唯唯竟然這樣弱,就算是想按照李尚的安排,故意讓鍾唯唯贏,那她也得給他機會放水啊。
像這樣,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又十分瞧不起。
鍾唯唯感嘆地道:“梅大司茶真是一個體貼的好人啊!您的心意我領了,我也想讓兩國友好,也想要凡事多留幾分情面呢。”
她假意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不過等我先說完剛纔的話,再來詳談咱們兩國的友誼吧。我剛纔說到哪裡了?”
“您說真是抱歉。”
陳少明和簡五同時開了口,又同時嫌棄地看向對方,表示“要你學我說話!”再嫌棄地互相挪開了眼。
鍾唯唯笑着繼續道:“是,真是抱歉,二十種茶葉裡,我只能確定十九種,這一種……”
她把一直握在手裡的杯子拿給大家看:“我不能確定這究竟是黃金片還是蘭溪毛峰。”
東嶺人才不肯相信鍾唯唯的話,她剛纔分明是嗅到這一種茶之後就停了下來,並沒有把其餘九種茶拿到辨認完畢的那一堆茶葉裡去。
所以,她這是爲了挽回顏面所作的狡辯!
東嶺茶師更加鄙夷,有人冷冷地道:“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並不算是什麼恥辱的事,不懂裝懂,還想矇蔽大家,那就讓人太看不起了!”
“你說誰不懂裝懂?”南小喬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