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日,百官於前朝齊賀皇帝,命婦於後宮拜謁皇后。
是一年之中最重要,也是最繁華的時節。
儷**隊在靖中穩紮穩打,戰績不俗,黃金茶道已經重新開通,因此對於儷國來說,這個新年是極爲喜慶的一年。
禾苗已近臨產,大腹便便,仍然堅持跟着命婦一起朝賀。
衆人就沒見過她這樣生機勃勃、靈活迅速的孕婦,她居然能不借助侍女的幫助,拜倒,起身,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
年老的命婦善意提醒:“臣妾倘若未記錯,太子妃臨盆就是這幾日了吧,還是小心些比較好。”
鍾唯唯深以爲然,禾苗笑呵呵不在意:“沒事,還早。”
衆人都笑:“懷的一定是男孩子,又是頭胎,產期的確會推遲些日子。”
衆人興致勃勃說起了添丁的事,誰誰家添了女孫,誰家又添了男孫,都有什麼有趣事。
禾苗之前聽得興致勃勃,聽多了就不感興趣了,含着笑坐在一旁假裝自己聽得很認真,實則神遊天外,感嘆圓子不容易,這樣的好時光也不得歸家,必須在外征戰。
突然,她覺得小腹狠狠地擰了一下,接着整個腹部都縮緊往下墜,有了疼痛之感,她唬了一跳,隨即明白過來,樂呵呵地和皇后說道:“我好像要生了!”
語氣輕鬆自如,十分喜悅,就和談及什麼菜好吃一樣。
熱鬧的宮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着禾苗,禾苗再次笑道:“我好像要生了!”
福慧公主一躍而起,興奮地說:“你怎麼知道?”
“退下!”皇后斥退福慧,有條不紊地命令女官作準備,雖然她表現得非常淡定平靜,其實禾苗注意到,她的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十分緊張。
到底是第一個孫子嘛,禾苗美滋滋的想,不等女官來扶,迅捷起身,含笑與衆命婦點頭示意:“不能陪各位盡興了,各位請自便。”
邁着四平八穩的步伐走出交泰殿,往產房而去,一路上興高采烈,就和撿了金子似的。
衆命婦紛紛看傻了眼,見過冷靜的,見過緊張的,也見過撐着疼痛安排家事的,就是沒見過這樣歡天喜地還動作敏捷,一點不怕痛不怕生、不怕死的。
女人生孩子可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啊。
有人看向閩侯夫人,閩侯夫人淡定地喝了一杯酒,淡定地說:“我早給她看過了,她身強力壯又年輕,胎位很正,胎兒不大不小剛好合適,生產很簡單。”
福慧公主好奇又羞窘地說:“可是我聽說很疼痛啊,嫂子怎麼不怕痛?”
閩侯夫人幽幽地道:“最多也就和挨一刀差不多啦,她可是行軍打仗的人,怕痛還怎麼帶兵。”
皇后有些焦躁:“不許亂說!說些吉利好聽的。”言罷洗手拈香,禱告上蒼,祈求一切順利。
閩侯夫人吐吐舌頭:“好嘛,生孩子是比挨刀更痛了。”
皇后簡直想把她轟出去,大過年的,又是生孩子,她左一句挨刀,右一句挨刀,是什麼意思?都要讓人懷疑那是不是她親閨女了。
忍了又忍,終究想着大師兄和兒媳婦的面子要給,扶着額頭嘆息一聲,趕去產房一探究竟了。
姚靜寧給白洛洛使眼色,表示她今天說錯話了,皇后娘娘不高興了。
“我沒想那麼多。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白洛洛吐舌頭,內心很滿意,看來皇后對自家姑娘是真的上心,很喜歡,啊,她和老頭子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皇后去得匆忙,沒交待要怎麼辦,赴宴的命婦們不敢走,只好靜靜坐着等消息。
最不着急的當屬白洛洛、姚靜寧、碧玉郡主,左右她們都是要等消息的,散席不散席,沒所謂。
衆人靜坐了小半個時辰後,皇后娘娘身旁的女官方來傳旨,由福慧公主代替皇后賞賜,再放衆人歸家。
衆人少不得問詢一二,聽說一切順利,宮口已經開了,便都說着恭喜的話回去。
行動最遲緩的老命婦走到宮門,就聽見報喜的金鐘傳來,有人擡頭,看到湛藍的天空白雲堆紗,紗上暈染了七彩霞光,猶如最上等的彩虹輕綃,美不勝收。
老命婦仰頭望天,隨即拜倒:“天降祥瑞,這是吉兆啊!恭喜吾皇,恭喜太子,天佑大儷!”
衆人齊刷刷跪倒一片,宮人特有的尖聲此起彼伏:“母子平安!”
清心殿內,皇帝陛下微紅了眼眶,高舉金盃,走下龍椅,非要敬閩侯一杯不可。
閩侯身披狐裘,歪靠在特意爲他準備的軟座之上,懷抱着手爐,病容掩蓋不去喜氣洋洋,喝了皇帝陛下敬的酒之後,也滿斟了一大杯,敬給皇帝陛下。
師兄弟二人對坐着,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臉上紅霞飛。
圍觀的衆臣工好生尷尬,這二人也太忘我了,好像大家都是多餘的,但是皇帝陛下不發話,也不敢走啊,還有賞賜也沒拿到手呢,嗯哼
大家都推國舅出去,國舅不孚衆望,提着酒壺過去,要敬兩位師兄,兩位親人一杯,再表示羨慕嫉妒恨。
那兩個人得意的哈哈大笑,嘚瑟的你一句、我一句各種炫耀各種損。
國舅心裡暗恨,心說自己回去就把女兒嫁出去,再同時給兩個兒子娶老婆,三個娃同年一起添丁,看誰狠!
皇帝陛下終於想起晾在一旁的臣工,這才發話放賞,而且是厚賞,普天同樂。
遙遠的靖中,冰原千里,白雪皚皚,滴水成冰。
一身玄甲的圓子頂風冒雪、騎馬巡遊防線之後,又急匆匆趕去主持軍中的新年大典,還要招待商隊的大商人們,鼓勵他們膽子要大,步子要邁開,還和從前一樣放心大膽地做生意。
恍惚之中,他似乎聽到一聲嘹亮的嬰啼,他驚愕地握緊酒杯,擡頭看向帳外。
帳外的風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隻大鷹自營帳頂上展翅而起,翱翔於天。
他喃喃地說:“翱,東方翱。”
許楠與蕭楊聞聲,交換一個眼色,問道:“怎麼了?”
圓子看着他們說:“她一定生了,而且我有感覺,一定是兒子。”
得到兩個隱藏的大白眼和兩個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蕭楊看似關心,實則揶揄:“殿下如何得知?不要想太多,若是思念過甚,不如回去探探。”
許楠面無表情:“殿下還是該有心理準備的好,萬一是個女兒,豈不是要失望?”
圓子冷哼一聲,給他二人斟酒,直言不諱:“你們都嫉妒我!別以爲我不知道!”
那兩個人虛僞地笑:“您想太多,怎麼可能?臣等嫉妒您什麼?哈哈”
“沒有啊?那就是我弄錯了。”圓子逼着他們喝酒:“必須把這一罈子酒喝光,不然就是對我有意見!”
那兩個人鬱悶地喝酒,難得統一戰線,都覺得面前這個男人太得意,太可惡!
圓子仿若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慢悠悠地說:“蕭楊,我聽說金平最近和你走得很近,若是合適,就辦了吧,我給你們做主婚人!”
蕭楊下意識地想要反對,擡頭卻對上金平的眼神,那些話便堵在喉嚨裡,什麼都說不出來。
金平品階不高,座次很是靠後,大年節下,她也難得的穿了一身粉藍色的衣裙,拾掇得很精緻,倒比平時多了幾分柔美。
她也沒什麼不好,能幹、精明、多才多藝、深得老母喜歡、還不嫌棄他的臉如此難得,還妄求什麼?
蕭楊釋然一笑,心中突然安定踏實起來,舉起杯子遙祝金平。
金平臉上浮起一層紅暈,有些羞澀地舉杯應和他,喝盡杯中美酒。
圓子看在眼裡,非常滿意,再看向許楠:“睿王哥哥來信,說給你看了一門親事,女方貌美端方,多才多藝,能騎射,擅長女紅,非常不錯,讓我年後放你幾天探親假,回去相親,你意下如何?”
許楠淡淡地將酒杯放下,平靜地看着遠方說道:“靖中未平,何以家爲?多謝兩位殿下美意,臣暫時不想這個事。”
圓子不高興,一大把年紀了賴着不成親是什麼意思?
本想甩動三寸不爛之舌勸說,許楠一句話截斷他的退路:“刀槍無眼,臣還是不要耽擱人的好。”
圓子便不再說話,沉默地敬了許楠一杯。
蕭楊湊興:“大家都要好好的,年年一起喝酒,喝到老!”
宴席散去,圓子還要帶人巡營,許楠把他按倒:“讓人去做不行麼?該歇就歇會兒。”
圓子眯笑:“那就煩勞許將軍啦。”
許楠大步走出去,仰頭望天,深吸一口冷冽入肺的寒氣,壓下心裡的焦躁與痛苦。
她嫁了,她有了孩子,他不能把她搶過來,也不能做什麼,那他便讓她的丈夫活得好一些,讓她過得好一些,讓她無憂無慮好了。
憂鬱地踏着雪往前行,突然看到傳令兵狂奔而來,攔住了問:“什麼事?”
傳令兵一副見鬼的表情:“靖中女皇遣派特使過來送禮,指名要送給太子殿下,向殿下問安,還說想求親想聯姻!”
許楠忍不住愜意地笑了。
雖說知道某人一定不會答應,魏綿綿如此大張旗鼓不要臉,也是別有用心。
但他知道,這件事一定會通過樑君傳入禾苗耳中,到時候,某人的日子不知會有多好過,哈哈哈!
說不定,他很快就會看到禾苗重新馳騁沙場的英姿。
許楠神清氣爽,大手一揮:“走,巡營去!”
看熱鬧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