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雨,十二辰,天明之後。
沉香閣一夜之間僅剩殘垣斷壁,有不少長安城裡入夜未睡的老人們,紛紛都說在沉香閣的樓頂上見着了一條身長百丈,兇惡滔天的蛟龍。
那蛟龍僅是在閣頂徘徊咆哮,然後片刻間又消失無影。一傳十,十傳百,便有了蛟龍哮閣的傳聞。那夜在沉香閣裡喝酒的酒客,也不甘寂寞,到處宣揚王府二公子王明傑被北樑王世子斷了指的事情。
有不少有心人便將二者聯合起來,杜撰出北樑是蛟龍出海要吞掉驪陽氣運的誅心之語。
更有暗裡針對北樑的文人士族相繼附和,就連當朝翰林院大學士兼東林學宮文殿殿主王安也是在朝堂上指責北樑世子的行爲太過囂張跋扈,恐有不臣之心。
王安聯合一干文官上書欲將徐扶蘇請出長安,丞相李陸對此沒有維護北樑世子,亦沒有站在王安一邊扭曲事實。
實際上,長安城裡的百姓心底都明白王家二公子平日裡的所作所爲,不少人還真爲北樑世子的作法覺得舒心稱懷。
但這幫士族大都與北樑交惡,天生便看不起這些個北樑蠻子,著書寫詩,手段各樣,層出不窮。
這些百姓人言聲微,終究還是難以抵擋文人士族。
朝堂上爭爭吵吵,一直沒有定下個論斷。
萬年縣,隰街荷華範。
身穿輕便薄紗白衫的世子對陣木人樁,練習詠春黐手,雙手在木人樁樁手上來回互黐,意態神合。
齊詠春在一旁提着“易水寒”觀其練拳,若是世子拳架不正,拳意相離,他則用劍脊敲打徐扶蘇的後背。
刺客彥留下的“易水寒”,在沉香閣一戰後,便被徐扶蘇收了回來。
不過就是這把齊詠春握在手中的湛藍長劍讓徐扶蘇吃了許多苦頭。“易水寒”,劍如其名,劍性陰寒。它劍身上滲透的冷意,每一次侵入徐扶蘇的骨髓中,都讓他痛不欲生。
“易水寒”的冰霜劍氣和潛藏在徐扶蘇體內的“鎮”金道服並非同源。反倒是“易水寒”的冰霜劍氣能夠刺激徐扶蘇體內的灰焰。
灰焰極其霸道,甚至能夠吞噬劍氣化爲己用。自打徐扶蘇發現了灰焰能夠利用它的劍氣,便讓齊詠春在他練拳時用來敲打警示徐扶蘇。
學拳伊始,一天從未斷過學拳的徐扶蘇,已經能夠站穩在木人樁前,拳法已經初入門檻。
少年的脊背和衣衫貼合一起,汗珠沿臉頰滴落。徐扶蘇原本白哲的肌體也成了古銅色,少了些許脂粉氣。
打完齊詠春所教習的拳招的徐扶蘇接過齊詠春遞給的香帕,簡單擦拭身上的汗水。
他披上紫色絲綢紗衣,偏頭看向端藥前來的小倩問道:“長安城這幾日,除了那些士族的絮絮叨叨,一些不痛不癢的言論,還有什麼變動麼?”
小倩曼妙的身姿站在世子旁,一股腦搗鼓子般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彙報給少年。
“宋如言這幾日都被宋餘年禁足在長安城一處偏僻小院中,戲伶子李師師則是陪他在一起。這幾天,宋家二公子倒是把院子折騰的不太平,若不是宋餘年能鎮的住他,沒準會出什麼事情。”
徐扶蘇想起那位活潑公子哥,輕笑搖頭道:“宋如言八成心底裡對我過意不去,據說那夜想要領着府邸的惡僕來替我撐場子。”
“讓宋餘年逮了個正着,生怕弟弟惹是生非的宋家雛鳳就把如言鎖在了院子中。”
徐扶蘇由着小倩推動輪椅,緩慢行進在主院中。他隨手捻住銀杏樹上飄落的杏葉,將葉對陽,一葉遮目。
小倩見徐扶蘇有心事,心細秋毫的女子柔聲道:“世子,怎麼了?”
“心神不寧,總覺得這件事,應該還沒有結束。”徐扶蘇捻着杏葉,淡淡道。“王安等人處心積慮的想要把我趕出長安,長安外恐怕無數人排隊要我這顆北樑世子的項上人頭。”
“春秋之際,北樑王徐芝豹就率領北樑鐵騎把春秋五國,北唐、西蜀、南疆、南楚都碾了一遍。多少樓臺煙雨中,多少離人散。”
“光是那些箇舊國遺老,就恨不得把我這位北樑世子五馬分屍。”
徐扶蘇轉念一想,灑脫笑道:“可明帝不會那麼容易把我放出長安,要是我走出了長安城,再想讓我回來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坐在輪椅上的白衣少年拍了拍自己的腿,嘆聲繼續道:“出了長安城,倒是自由了。”
“世人都說那靠姿色冠絕胭脂榜的李師師是困在長安城中的籠中雀,本世子何嘗不是呢?”
徐扶蘇感概萬千,將手中的杏葉放在掌心中,清風拂過,葉翩飛。
小倩偏着頭,莞爾一笑:“世子纔不是籠中雀,是困於淵的潛龍。”
徐扶蘇愣了愣,爽朗大笑。
齊詠春在教世子練拳完後,就跑去自個練拳。比起世子的勤勉,這位武夫兼世子的拳師也是半點不差。
齊詠春打樁的聲音環繞在耳,徐扶蘇讓小倩先退下做自己的事情,他反倒是躺在暖陽裡,眷戀的享受。
偷得浮生半日閒,莫不過爾爾。
外出辦理世子吩咐事情的徐晃回到大院裡,事情辦的妥當的他心情大好,手裡拎着個用了有幾個年頭的酒葫蘆,嘴裡哼着小曲,身姿大搖大擺。
“老徐,什麼事呢,這麼開心?”躺在輪椅上的徐扶蘇不鹹不淡的調侃道。
頭髮半百,已是七十高齡的徐晃沒有同齡老人的日暮西沉的衰老感,倒是越活越年輕了。
徐晃咧開嘴,露出一口大黃牙,嘿嘿笑:“世子,你吩咐我的事情都辦好了。”
“子鼠和一幫乞討軍的弟兄們,都安排的妥當了。”
說完,徐晃神秘兮兮地掏了掏褲襠,摸出兩本同名分上下兩冊的神仙書,湊到世子身前,討好道:“世子,這是我去長安城裡一處小書坊裡淘來的,書坊主人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小夥。”
“嘿,你還別說,那少年懂的還真不少。”徐晃豎起大拇指誇讚,又轉而惋惜道:“不過那個對俺胃口的年輕人馬上要離開長安,南下金陵了。”
老僕神情戀戀不捨,自顧自地嘆氣:“想老僕我來長安城,第一次去買神仙書,就碰到了那位骨骼驚奇,呸呸呸,什麼骨骼驚奇,見識不凡,學富五車的年輕人。”
“一番見解讓老僕我甚是佩服呀,年輕人倒唸情,臨別贈了老僕一句話。”
曬着太陽的少年饒有興趣的接了一句:“哦?”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技術活,當賞!”徐扶蘇悠然自得道,說完世子偏頭看向老僕。
“別磨磨唧唧,趕緊把你那腥臭味的手拿開,給我好好念念。”
“好嘞!”徐晃大聲應承,翻開名爲《桃花影》的上冊神仙書,替世子娓娓道來。
徐扶蘇掀起眼簾,思緒飄遠,小乞丐,陳呆子,還好嗎?
你們大師兄很好,我希望你們也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