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點名的康斯坦丁在心中發出一個無奈的嘆息,剛纔花園之中那一幕實在是有些尷尬過頭,雖然國王陛下對於這醉打金枝的一幕,只是視而不見一般的一笑帶過,之後便帶着自己來到了這個宴會廳——能夠在各種宴會場合跟隨國王進場,這是貴族的最高的榮耀之一,但是這種曖昧態度卻無疑讓一貫比較敏感的康斯坦丁產生了更多的胡思亂想。
另外,成爲我的院長是什麼意思?
感覺自己的思路已經有點紊亂的少年心中升起了一個新的問題,不過還沒等到他整理出一個頭緒,小腿上驟然傳來的雷擊一般的劇痛就讓他清醒過來!——幸好經歷過了巫妖的虛擬特訓之後,少年的忍耐力提升了幾個臺階,這纔沒有做出,諸如在國王陛下的宴會廳裡神經反射式的高聲吼叫之類的失禮舉動!
於是在對那位軍事學院的院長行禮時,康斯坦丁的面孔扭曲的極爲藝術,聲音之中些許的顫抖和吸氣聲也讓他的問候帶有着些許蛇語一般的不連貫。
“嘶……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約瑟夫·朱加什維利元……嘶……帥閣下……”
嘶嘶吸氣的康斯坦丁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一個計謀得逞的促狹笑容……公主殿下笑的像是一隻成功闖進了雞窩的小狐狸。顯然終於爲那一記頭槌撞出了鼻血找到了一個最合適的反擊機會,那雙小巧美觀的鞋子上,不知道是木頭還是鐵片的部分造成的殺傷力不啻於一柄小錘子,而她看來早就算計好了蒙受國王陛下召喚的康斯坦丁卻根本不能發出任何的慘叫聲。
顯然這一切絕對瞞不過附近的任何人,能夠出席這場宴會的貴族當然都有着一雙雪亮的眼睛……不過他們同樣的也有着以反應迅速而自豪的頭腦,因此他們全都選擇了視而不見,至多在最邊上露出一個有意無意的微笑而已。
除了一個人。
“看來是個有趣的小夥子,我的陛下,我很高興一個擁有高貴血統的孩子能夠成爲我的學生,尤其他還是出身於康納利維斯這樣的軍事世家……”接受了新晉子爵閣下那個不大連貫的敬意的老人擡起頭,粗硬鬍子下發出的聲音冰冷粗糲,像是生鏽的鉸鏈轉動。
完全不符合外表的,鋒銳如刀的眼神在康斯坦丁的臉上刮過,讓少年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抖了抖。顯然剛剛的那個小小惡作劇讓自己的形象在這位老人眼中已經下降了一個……嗯,大概不止一個檔次。雖然說原本可能就不怎麼高——畢竟軍隊之中有的時候對於高傲而又必須在戰鬥中依仗其力量的施法者們,從來有一些特殊的牴觸情緒。
更何況約瑟夫·朱加什維利……這個老傢伙可是菲尼克斯帝國僅存的三位元帥勳銜的人物之一,在菲尼克斯的軍方,擁有着絲毫不遜於康斯坦丁的便宜老爹,甚至還要超過一些的影響力,雖然現在他早就已經不再是東南軍區的最高長官,但是作爲軍事學院的校長,他已經把衆多的徒子徒孫送進了菲尼克斯軍方的每一個角落。少年恍惚的記得,有人曾經說過他與康納利維斯公爵的關係相當的不和睦。這似乎是高階軍事指揮的通病。
自己最好儘量離這老傢伙遠點……少年在心中暗自發誓。
“這個……我的陛下,請原諒我淺薄的見識,您之前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即將成爲海頓軍事學院的學生?”等到國王陛下終於結束了一陣與臣子之間的寒暄後,康斯坦丁悄聲提問道。
“當然,一個月之後,關於飛空艇的研究應該就結束了吧,你應該就要開始在軍事學院進行爲期三年的學習。嗯,我之前沒有跟你詳細說明,不過我想這並不重要。”雷夫爾七世從侍從的手中接過了一隻金盃,他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句孫女婿的提問。
“我的陛下,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不能……換一所學院?”躊躇了一下,康斯坦丁選擇了一個不完全侼逆皇帝陛下意思的說法:“您知道,畢竟我對於魔法的世界更加感興趣……而三年的學習時間似乎是有些太長了……”
實際上如果真的必須選擇的話,康斯坦丁也會選另外兩座學院——不管是藝術修養還是政經理論的研究,他都要遠超這個位面的大師們,進入到這兩座學院,他就算混吃等死也有的是可以驚人的資本,更何況這兩座學院之中都設有女子班級,遠遠要比只有男人的軍事學院養人得多。更何況,那位德蘭的王子殿下也要到軍事學院之中學習——想到對方的對於自己那種異乎尋常的興趣,康斯坦丁就會感覺到一陣頭皮發麻。
“我大概知道你爲什麼這樣說,或者你覺得自己身爲康納利維斯家的繼承人,已經見識了足夠多的騎士,以及軍隊之中的事情了吧?”帝王轉過頭,他的臉色帶着一些和藹,但是聲音卻是嚴肅的:“不過我認爲,你作爲康納利維斯家的嫡長子,對於軍事這個方面瞭解的還不夠多。”
“要知道軍事和戰爭可是一種貨真價實的學問,這並不是吟遊詩人說的那些故事,它是包羅萬象的,他是無數戰士們生命體悟出的東西。甚至可以稱爲是藝術。絲毫不遜色於任何魔法。當然,你也不必擔心你的魔法……學院的課程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緊張,你只要專心學習一下軍事指揮方面的課程,剩餘的部分,我特許你酌情處理……”
扔下一個不輕不重的告誡,雷夫爾七世走向了大廳中的高臺,然後便是一陣帶領下的祝福聲,和隨之而來的喧譁,皇家樂團演奏的優美的樂曲開始在周圍迴響。
“也就是說,你還是在按照你自己的計劃,準備讓我接手獅鷲那邊的一些什麼吧?”
康斯坦丁無聊的擦了擦鼻樑,視線掠過周圍的人羣……這個宴會的熱鬧程度顯然不是之前自己參加過的那一次能夠相比的。
那些中年人和花白頭髮的老傢伙顯然要比上一次那些駁雜的人物們穩重許多,他們更喜歡手中端着裝有各色美酒的杯子,三三兩兩的低聲說着什麼……但是康斯坦丁隨即發現,這些傢伙的目光多少都會在人們不經意的時候飄向周圍那些年輕夫人們的胸口和裙底,而還有不少傢伙對於場地中幾個俊秀的少年人也表現出了足夠的興趣。
這顯然很有意思……康斯坦丁想到這兒不禁搖了搖頭,上次除了那個什麼伯爵……嗯,什麼伯爵來着?除了那一場鬧劇,就沒有什麼值得記憶的地方了。
然後他也注意到自己應該換個地方了——現在他的周圍已經有十幾個人注意到少年已經離開了那位至尊,而準備過來搭話。
“康斯坦丁子爵。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少年的計劃還沒有得以實施,一個聲音便在身後響起,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這無疑是他最不想聽到的——帝國宰相阿爾貝·梅里侯爵笑眯眯的從一旁走過來,搶在所有人之前站在了他面前。
“您好,侯爵閣下。”康斯坦丁微笑着,只有眉間微不可查的跳動了一下。
“我注意到你有些緊張,不過相信我,這沒有必要,只要放鬆一點,你很快就會適應這個氣氛的……”宰相大人依舊是一身高雅而舒適的,海頓貴族中最爲時髦的服裝,只是並沒有拿着那支柺杖。他招了招手,便有一個侍從端着托盤走過來,讓他從中端起兩隻水晶杯。
“您實在是太客氣了……您的舉動會讓父親斥責我沒有禮貌的。”康斯坦丁露出一個受寵若驚的表情,接過對方遞過來那支杯子,只是心中已經開始猜測對方的真正目的:“不過您說的對,我確實是太過緊張了,這畢竟是我第一次見識國內最高等級的宴會。”
“我剛纔稍微聽到了一些您和陛下的談話,您好像對於陛下安排你進入軍事學院有些不大滿意?”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了康斯坦丁的年紀,宰相閣下並沒有繞太多的彎子,便開始進入到一個正題。
“之前我的想法太過任性了,不過我只是想在魔法方面投注多一點的精力。”
“或許你可以聽聽我這個有點年紀的人的意見,也許你能夠通過家庭或者別的渠道來補上這些課程,但家庭學習和學校是有區別的,即使是你擁有最好的學者們的單獨授課也是一樣的。”老頭兒笑了笑,然後用一種帶着點長輩角度的語氣開口道:“我在小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的體驗,皇室專屬的學者們對於我的教導已經算是全面,但是到了學校我才發現這並不一樣。”
“那是一種……怎麼說呢?非常愉快的體驗,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會知道……更何況,你還可以認識許多的朋友,在你的人生道路上,他們將是非常好的夥伴……”這一刻老宰相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飄渺,似乎在回憶某些美好的時光,然後他有些促狹的眨了眨眼睛:“還有,大學城裡面的貴族小姐們,也都是整個海頓最爲魅力的花朵哦?”
“感謝您的關心,閣下。我想我會有一段美好的回憶的……”康斯坦丁低下頭,用真摯的聲音回答道,只是心中的想法可沒有表面那麼恭謹……你個小學學歷未滿的,跟我這正牌大學生說學校?老子上學的時間可能比你睡覺的時間還要長哪!
“還有,跟這件事有點關係……呵呵,康斯坦丁閣下,你要不要打個賭?”當然,他對面的人聽不到少年心中的鄙視言辭——宰相大人臉上依舊掛着那種天真的笑容,只是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一會兒,在第一支舞開始之前,陛下就會宣佈一件大事事,可能會讓你有點震驚哦?”
“大事?是關於那位德蘭的王子殿下的嗎?”康斯坦丁愣了愣,他意識到這應該就是對方跟自己談話的重點,他之前也聽到了一點關於兩國合約的風聲,不過這似乎並不值得帝國宰相神秘兮兮。
“不不,王子殿下的那件事情是個秘密,儘管他已經衆所周知……我要說的這件事是有關於你的,康斯坦丁閣下。”老頭兒搖了搖手,然後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不過這卻讓少年心中更加犯起了嘀咕。一件大事……這一段時間中大事已經夠多的了一一追究起來可以讓最聰明的人過勞死。
“我的臣子們!”臺上的國王陛下正巧在這個時候開口了,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金盃,而彷彿魔法一般,整個大廳之中的幾百名貴族在這個不高的聲音發出之後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雷夫爾七世微笑着,臺上的燈光讓這位帝王的面孔顯得格外紅潤,他的目光掃過人羣,似乎非常滿意於這個效果般的點了點頭,然後開口道:“我現在要正式宣佈一件事情……”
……
“那個老傢伙大概會給他一個不大不小的軍銜,大概就是新組建飛行部隊之中的某個虛頭職位吧……然後把他扔到學院去,讓他在約瑟夫那條老狗的手下學習兩三年,給他鍍上一層金邊。順便在這個過程中將這些新玩具的製作作坊收歸自己的手上、這是他的老手法了。”
喬治·迪·弗里德里希·康納裡維斯公爵站起身,將手中的一張繪製着複雜團的羊皮紙扔在桌子上。
如果康斯坦丁在場,那麼他一定會有些驚訝……或者是震驚,那些羊皮紙上的圖樣,就是他的熱氣飛艇設計圖的臨摹品。或者那些線條沒有他的繪製手法那樣的圓熟,但是即使是寫在角落之中的某些細小字符,也沒有任何的遺漏。
“如果沒有太大的意外,他應該會逐漸接近核心,就像這一次一樣,可以毫無顧忌的進入到發肯色宮的結界之中。”公爵站在了窗邊。向外遠眺:“這一次的機會真的很不錯……可惜,時機還是沒有成熟。不過我應該說,他的表現真的很有意思,甚至出乎了我的意料,有時候我甚至有些猶豫,是不是適當的讓計劃延遲一點……”
一層薄薄的黑雲在早先就橫在遠遠的天邊,象鉛色的幕布一樣,在太陽完全沉沒到了地平之下以後的現在,它開始擴大了,而且在樹梢上出現了,溼冷的空氣似乎預示着一場大雪的降臨。
“對於這一點,公爵閣下,請恕我直言……我還是認爲您在這個計劃之中投入了太多……”
公爵的房間之中燈火一如既往的,有些偏向於幽暗,而沃爾特的身影就站在最黑暗的角落之中……只是如果不發出聲音,很難有人注意到老人的身影,他身上那件黑色的管家服飾與周圍的陰影融爲一體,甚至連臉孔也被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據我所知,打開一個如此規模的空間通道,並不容易,即使付出瞭如此的代價之後,得到的結果仍舊很可能不盡人意。更何況與惡魔們有關的事物帶來的總是詛咒,從最近遭遇到的事件來看,影響已經有逐步擴大的趨勢。我很擔心夫人和康斯恩斯少爺的安全。”老人的聲音平靜無波,似乎偶爾提及的某些可怕的言辭並非是一種禁忌。
“按照現在的發展趨向,只要一到兩個月的時間,就足夠到達臨界點,因此不必擔心多餘的事情……你只要留意他的動向就夠了。”老人的建議顯然引起了主人的不快,公爵微微皺眉,他臉上那道長長的疤痕隨之跳動了一下:“不過,我注意到你最近似乎出現了不少意外的失誤……這不像是你,沃爾特。不要把責任推到年齡的問題上,你知道那不是藉口。”
疑問之中帶着少有的嚴厲口吻,於是黑暗之中的老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這是我的失誤,閣下,我並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發展。”半響之後,他微微踏前一步,恭謹的躬身回答道。
公爵轉過身,注視着陰影之中那張蒼老的面容,跳動的燈火裡,老人渾濁的雙眼平視前方,嘴脣抿成一條直線。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只不過那只是對於那些不熟悉他的人而言——被這位老人看着長大的公爵很清楚,在看不出來這位老人明顯的感情波動的時候,或者他是沒有什麼想法,但是也有可能說明他在憤怒。
“算了……些許的失誤而已,是我太過急躁……你去忙吧……”嘆息了一聲,公爵揮了揮手。
“或許將要導致這個計劃失敗的可能性,就是我把他交給了你……我並不奇怪你現在的反應,畢竟計劃總是會出現出乎意料的地方……”當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窗前的公爵彷彿自語般的低聲開口道。
“……只要獅鷲能夠翱翔於天際,那麼就不要慳吝那些彎折的羽毛……”他的聲音逐漸堅定,眼神卻空洞起來。
這是康納利維斯家第六代家主的名言,只不過只在獅鷲家族之中流傳,有人將之理解爲爲了家族利益的犧牲,但是也有人唾棄的將之解釋成,“這裡沒有人看重家族成員,看重的東西,只有康納利維斯這個名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