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能量掃過空間,激盪起重重地風壓,將所過之處的一切粉碎吹散……在濃密的黑色上衝開一個巨大的缺口,也讓某種彷彿是嘶嚎的吼叫在整個空間中迴盪開來……這聲音盪漾着,在夕陽西沉的谷底上空迴響,越過與之格格不入的,生機盎然的空間。
曲折蜿蜒流過森林的河流,沿岸是鬱鬱蔥蔥遮天蔽日的古樹和幽靜美麗的林間空地,淺顯的小溪和奔涌的河流一起共同形成了哺育着沉睡森林的水脈。而得到了滋潤的樹木則用鋪展的枝椏以及濃厚的綠來回報土地對於他們的厚賜……朦朧的光線投射到蔥鬱的林間,被霧氣折射,染上了一層清爽的淡藍色,加上波光粼粼的流水,使得所有的一切都恍如夢境般遊離美妙的不真實。
但現在則一片美好的幻境卻正在被可怕的夢魘所侵蝕。
彷彿是那西沉的陽光已經無法照耀到的地方,濁流般的濃重氣息正在不住的噴涌……一股股黑色的魔法波浪不斷地從樹木的陰影之間流淌,外溢。只有從暴露在光線之中的外延才能看到這近似霧氣和流水混合體的東西真正的面貌,那是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灰綠色澤……他們的速度極快,只要有一點一滴落在被草葉,便會在地面上飛快地擴散開,轉眼就把方圓近百尺的地面全鍍上了一層晦暗。
松鼠和蛇蟲等細小的生物在地面上奔逃,但即使是最快的蛇蟲也無法與蔓延的濃霧相比,於是他們被一點點的吞噬——剛一接觸到這裡黑色的波紋,立刻就僵直下去,它們發出垂死的尖叫,朝前面無力地爬去,但最終卻只會被吞噬的點滴不剩……樹木在黑暗中也立刻開始枯萎。而更多的潮水般涌出的黑暗氣息,彷彿無論從空間上還是時間上,都將原本盎然的生機推入了永恆的黑暗之中。就像是一片淹沒了所有的浪濤……甚至整個地面暴風雨中的海洋一樣翻涌起來,帶着尖利的嘶叫和怒吼要吞沒一切……
但它無法如願。
洶涌的生機重新在一片灰暗之中綻開,柔和的光芒從中迸發,無數明亮的光帶溫和的從地面,從空中,從四面八方伸展開來,緩緩地開始旋動,千絲萬縷潔白之中帶着淡色的光芒微張。剎那間擴張成一幅巨大的幕布,將那灰暗的浪潮包裹在其中。黑暗與光芒互相融合,嗤嗤的細微聲音取代了空中的嘶嚎……
無數的人影在林間出現,而那光芒就是在他們的手中散發。但當那黑暗逐漸翻卷,後退,他們卻沒有表現出絲毫放鬆……反而在不斷的發出高聲的警告——黑色的海潮終於被逐漸壓制,然而更加恐怖的存在卻從霧氣的深處得到了自由……
影影綽綽的物體從翻卷的黑霧中走出了……但其實以涌出來形容或許更加的合適,他們蹣跚着,用各種各樣的肢體拖延滑過已經漆黑的地面,節肢,皮肉,蹄足……唯一相同的便是縈繞其上的濃烈的死亡氣息……從黑暗中帶出附着着爛肉與骸骨的軀體,人形的,獸形的,而更多的則是無數蟲豸或者無法分辨的小動物的腐肉骸骨組合而成的怪物之軀!他們掙扎着,彷彿被水灌進了洞穴的螞蟻一樣向外翻涌,緩慢的動作甚至無法跟上涌出的速度,於是不斷的出現的亡靈便互相重疊起來……
而在它們的頭頂,一團灰霧猛地從光幕與黑暗的交界之中衝撞而出!迅速擴散,化成了一頭若隱若現的,被長裙和透明的骸骨裝飾而成的人形!這個可怕的怪物彷彿天生就是憤恨與死亡的象徵,她竭盡全力張開了口,發出一聲非人能夠承受的淒厲號叫!在這尖銳的得無法想象的號叫面前,即便是樹木也在顫抖,崩裂,化爲一片片僵死的碎片……
然而還沒有等到她來得及合攏嘴巴,空氣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吹開、潔白的光芒在空中分散,變成了一圈圈的圓環,而這圓環彷彿暴風一般擴張,將她腳下低階的殭屍與亡靈吹散,圓環的中心處,潔白的神聖光柱已經穿過了怪物的軀體!
光的源頭勾勒出乳白色的駿馬身影,隨着它擺動頭顱的一聲輕嘶,聖光和暴風再一次在堆積的亡靈中炸裂,殭屍就像破爛了的木偶一樣七零八落的紛飛,然後化爲散落的灰燼。
然而更多的怪物已經從黑霧之中出現了,他們蹣跚着,在隆隆的轟響中穿過光的牆壁。黑霧之中甚至再一次飛出了幾隻透明的女性靈體,她們緊盯着那聖潔的馬兒的影子,半透明的面孔上,憤怒和憎恨已經扭曲成爲醜陋的恐怖……
“後退!請獨角獸艾絲翠得閣下掩護我們……”光幕後的人類之中,有人高聲的發出了指令……
獨角獸身上流淌着聖潔之血,擁有能延壽長生的魔力;額上的獨角是光明的寵愛,能消解一切毒素和病痛。對於亡靈來說則幾乎等同於致命的劇毒……而現在從林中緩緩踱步而出的獨角獸更加非同一般,閃爍着點點星輝的銀色皮毛和雙旋的尖角足以說明它天界生物的地位,只要甩動一下頭顱,獨角上迸發出的光澤也足以清掃掉所有的亡靈……
可現在即使是天界獨角獸,也不得不緩緩後退……
不僅是因爲那三條盤旋環繞的亡魂女妖,也因爲那滾滾而來的亡靈大潮的轟響!
是的,轟響。
亡靈已經不只是堆疊起來而已了……那些濃密的黑霧正在侵蝕,改變他們,腐肉和雜質一片片的從它上面滑落,就像化成了軟泥或者是更稀的漿液……黑色的泥漿。這液體像蠟一樣奇怪地熔化然後重新凝結。於是重新凝結的骨骼蠕動着開始填補縫隙,看上去小了很多,可那驚人的數量也讓它擁有了足有十餘呎的高度,而等到黑色開始褪盡,從中露出的已經是巨大了幾十上百倍的亡靈巨人……他們從那黑色之中伸展開腿腳,慘白的骨骸上甚至帶着一層流轉的死亡之氣。
骷髏擺動了一下碩大的頭骨,眼眶之中熊熊燃燒的磷火盯住獨角獸的神聖之光,它下頜撞擊着,發出轟轟悶響,無形的惡念便傳遍了周圍每一個生物的靈魂!
一陣風兒吹起了……
也許並不是風,只是在這時刻,周圍的叢林發出了沙沙的聲響……彷彿風過樹梢,但旋即便宏大起來,在天空中迴盪,不是任何一種可知的語言,而比任何語言更威嚴難明。寬廣的叢林居然像一個小小的斗室般響起來不斷的迴音,而回音不斷地在反覆迴盪再回蕩互相重疊,便組成了難以名狀的歌聲一般的沉吟……
一點人影就在這聲音中由遠及近。
不是移動,再快速地移動都只是移動,都不能有這樣的無聲無息無跡可循卻又比任何地移動更有效,但又不像是傳送或者切割空間……空間與距離在這一刻似乎已經變得沒有任何意義。即使距離仍舊遙遠得幾不可及,但那人影卻似乎可以讓任何生命都注視到……
那是金光閃爍着的女性形體,金色的髮絲,金色的眼眸,甚至皮膚上都有隱隱地金光閃爍,簡單的淺綠遮掩住她曼妙纖細的身姿,然而每一個矯健的動作中,那身影卻讓驚心動魄的美麗從中流謝……她正在踏過一重重樹梢,同時拉開手中一柄潔白無瑕的纖長巨弓。潔白的弓身上一瞬已經浮現出秀麗的符文,迅速膨脹,亮得耀眼,用奇怪的特異方式飛速流動,滿天飛舞。只是弓如圓月已滿弦,箭卻不在弦上。無數由光芒構成的上古符文密密麻麻地在周圍翻騰起伏,不只是把弓本身淹沒,連持弓者看起來也在這層翻飛光芒的符文中若隱若現。
風過樹梢的輕響之中,一道光芒已經隨着弓弦的震顫而催發……
箭矢一般的光芒並不是符文的瑩白,而是一種溫和的其中透露出隱約龐然生機的綠意,速度似乎並不快,而是光帶一般的,從遠方延伸向那一片叢林之中的晦暗。
只是在接近的一剎那,那綠色光帶猛地增加了亮度,瞬間化作一團熾熱的光芒、向着四面八方放射狀擴散開來,但那種綠色卻絲毫沒有減淡……膨脹瀰漫的綠像是火焰一般的向外延伸,吞噬黑暗,化作生機,這光芒是如此之盛,所有的一切都在這濃密的綠意中燃燒,消融,所過之處,滿天的亡靈連最終的嚎叫也無法發出,只能隨着嗤嗤的聲音,迅速地消融……
黑暗已經消散。
林間所有的人影伏跪下來……甚至高貴聖潔的獨角獸在這一刻也俯下前蹄,恭謹的用額頭碰觸地面,向那金色的女子表達出最高的敬意……
女子的身影越過悠遠的距離,輕輕的伸手,將一道淡淡的氣息安撫着周圍的生靈,她下一瞬來到那黑暗曾經發散的中心,在那裡,盎然的綠意正在吞噬掉最後的一抹晦暗,但仍舊有一片黑色頑固的停留在地表,他們嗤嗤的吸食着殘餘的生命氣息,散發出中人慾嘔的腐臭氣味兒,一切生機都在這黑色中慢慢斷絕。衰敗。草皮已經完全化作了灰燼,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已經是近乎墨一樣的黑——這黑色甚至看上一眼就讓人覺得反胃。
金色的女子皺起眉頭,閃爍着怒火的金眸注視着那死亡在大地上刻蝕出的黑暗痕跡,灰燼散去之後,露出了其中慘白的骨架,點點綠色光輝在其中凝結起來,構成人類的虛影。然而那身影卻是殘缺的,外露的骨骼和腐化的內臟讓他們暗淡的面容上表情扭曲……女子靜靜地凝視着他們,最終卻只能搖頭嘆息,虛空一抹,將令人作嘔的黑色完全用濃綠覆蓋,了無痕跡。
“這是第幾次了?”一陣微風吹拂而過……風中傳來細微的聲音,但若仔細傾聽,那聲音就會宏大起來,如同雷鳴。
“蕭姆老頭?真是少見……”金色的女子轉過身,清越的語聲中帶着莫名的訝異,之後換成了濃濃的警惕:“你竟然會出現在一向討厭的生命充裕之地?而且……你什麼時候有了過問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的閒情逸致?又或者,這一切是你……”
“不要被臆測矇蔽你的理智,向無關者發泄你無謂的憤怒……艾羅娜。”一抹褐黃在她視線的中心顯現,隨即凝結成爲被長袍包裹着的清瘦人影,這位老者微微頓了頓手中的木杖,似乎是個招呼,卻又像是個不經意的動作。“況且也並非毫無關係……只要你將注意力從那些無謂的同情上收斂一些,就應該知道我來到這裡的原因。”
“是嗎……原來如此。”金色的女子微微闔起眼眸,沉寂了一刻,而再睜開時,那裡已經遍佈着嘲諷的光澤:“一向自稱漠視一切的自然之神歐拜·亥陛下,原來在死亡面前也不能夠真正的無謂……你不是認爲存在的就是自然的嗎?那麼又何必對於那點麻煩如此在意?”
“與自然中所有的東西和諧共處,接受所有自然發生的一切乃是正道,但並非強加於一切的力量都是應該發生……二十三處死亡在同一時間,不同地點的爆發並不是自然應有的形態,而我來這裡並不是爲了與你爭吵的,艾羅娜。”老者的聲音依舊平和,他再次頓了頓手中的木杖,於是一陣清風便在周圍翻卷,收攏起一絲暗淡的灰色氣息。
“這些東西又有什麼好說?奈落又不是第一天如此瘋狂,他做出任何的事情都並不令我感到意外,至於說這個愚蠢的示威……或者讓卡瑟利之中多一點生機會讓他變得清醒一些?”
“邪惡並不意味着瘋狂,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之中或者有些什麼我們無法查知的徵兆。”老者凝起濃密的長眉,似乎開始認爲自己選擇與面前的女性交流並不明智:“一切爆發的沒有任何的預示,而據我說知,並不只是你我,至少有四個老友已經遇上了同樣的問題。”
“那麼你還有什麼理由說明他並不瘋狂?在這污穢邪惡的死亡原力面前?或者,你認爲在獸鄉爆發的三十次死亡之潮無法與你的平靜曠野相提並論?”女子發出了一陣清脆的冷笑,而一陣樹木的摩擦之聲應和着她……在這一瞬,似乎覆蓋在這大地上的無盡林海,都在無盡的咆哮:“他僅存的理智,不是已經被用在暗算格烏什時候了麼,藉助這個明智的決定,他已經打敗了他的老對手們……那麼是什麼讓你認爲,他下一步的計劃不會是想要將手伸向所有人?”
“我知道你厭惡死亡,艾羅娜,但厭惡不會讓你更加接近真相……而我想如果能夠真正解析這些亡靈的源頭,或許能夠明瞭其中的原因,博卡布閣下同樣正在關注此事,他的智慧……”
“真是夠了!”女子毫不客氣的打斷了老人的話,她的右手五指在弓弦上輕輕撥動,於是一股濃烈的綠意便在那裡凝聚!“你難道並不知道奈落在天界使用的手法嗎?那些如出一轍的污穢還有什麼可供解析?還是說,它在四百年前跳起的那場戰鬥之中,你的信徒並沒有被從大陸的西北端一併清除出去?理智是優良的美德,但是它並不能夠成爲掩蓋膽怯的外袍!而勇氣……”女子冷笑着,那一團綠色下一瞬間便在她的指尖消弭。但所有目睹這一切的存在,卻都有着明瞭的感受——那一團能量並非消失,而是跨過了幾個位面的阻隔,進入到了某個所在。
勇氣也並不會因爲力量的差異而變質。
一個隱隱的聲音在下一刻便忽然震動了整個空間……
那是一個短促的哼聲,可是僅僅只是這個聲音,就彷彿將一種冰冷的殺戮從無盡遙遠的地方傳遞到了這片樹海之中,但那卻只是引起了女子的幾聲冷笑。“你看,我們的死神陛下很忙,想必並不會在意這種小小的冒犯的……”
老者搖了搖頭,似乎想要評論什麼,然而下一瞬他驟然擡起目光……與金色的女子一起。
四道深邃的視線在空中一凝,繼而兩個身影同時在空中消失!
當他們再次出現,周圍的森林已經被一片不毛的荒野替代……而兩個人的視線已經集中在那灰濛濛的,沒有太陽卻正在散發着光線的天空之中。
一道烏黑的,青灰的,晦暗的或者不知道是什麼顏色的光束正從天空之中延續下來,將那灰色一分爲二!就像是一道落在陳舊羊皮上的墨線,然而當這墨線從空中延續了數十里而終於接觸地面時,墨線的一端卻在一層無形的壁障上布展開來……無數的墨色的液滴迸濺,向着下方侵蝕,滾滾而起的灰暗霧氣,將那足有一百哩方圓的無形半圓徹底籠罩。
天地之間一時似乎寂靜無聲……只有半圓之中,那恢弘巨大,彷彿圖書館一般的城堡,在閃爍着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