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蘇家來說,十一畝地聽起來不錯,挺能唬人,但也就是聽起來而已。實在是架不住賦稅太高,家裡的人又太多。等他和蘇潤厚蘇潤偉長成半大小子,那時的飯量更嚇人。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加上幾個女娃需要嫁妝,他們三個男娃需要成家。
就算阮氏不會再生了,但李氏和朱氏呢?
更別提王氏和蘇老頭在漸漸變老,而人一老,各種疾病就找上門來了。不管哪個朝代,看病所需是不會少的。
許多人一輩子的積蓄,幾乎都花在人生的最後幾個月。
所以,他必須讀書,想辦法賺錢,還要獲得全家人的支持。大不了到時候拉着蘇潤厚和蘇潤偉一起念,至於後面,則看各人的造化。
這樣一來,李氏特別是朱氏也沒什麼大的意見。
“小羊,小羊,你這孩子發什麼呆,快去抓啊!”
見蘇潤梔坐在那裡發呆,王氏有些着急。
聞言,朱氏撇了撇嘴,心道你不是成天誇這娃機靈麼,現在看來卻是不一定的。到底是一歲了,動不動就發呆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王氏嗓門大,蘇潤梔的耳朵下意識地動了動,從沉思中“醒”過來,毫無猶豫地,立即就朝那本手抄版的《三字經》爬了過去。
見狀,蘇老頭和王氏滿臉得意,朱氏則靈機一動有意搞“破壞”,轉身出門去堂屋拿了一個四月桃來,意盈盈地放在了《三字經》旁。
她就不信了,這麼丁點大的娃,哪有不饞的?
蘇家後院種了好幾株這樣的桃樹,因爲是四月成熟,所以叫四月桃。雖然個頭不大,卻最是香甜。
哪怕是沒有咬開,也能隱隱聞到一股子香甜的氣息。
前幾天,朱氏可是親眼所見,阮氏細心地將一個四月桃碾碎了,拿紗布濾了殘渣後給這孩子喝了桃汁。
想來這孩子嘗過桃子的味道,自然是難以忘記的。
見朱氏這樣,蘇老頭愣了一下,王氏滿臉不快,沒想到做嬸嬸的還可以這樣。蘇小山一副看熱鬧的樣子,蘇二山李氏則一如既往地事不關己。
末了,王氏張了張嘴,到底是啥也沒說。
實在是朱氏這樣做也無可厚非,畢竟放一點吃的也不算違規。抓週嘛,自然物品種類越多越好。
當初,蘇大山之所以沒有繼續念下去,而只是唸了兩年,一是因爲家裡太窮了,實在是供給不起。那時,蘇家不過才六畝地,其餘的都是後面纔買的。
最重要的原因卻是石頭村那老秀才說了,蘇大山資質平平,考上秀才的可能性不大。與其死撐,倒不如念兩三年算了,至少不是睜眼瞎。
老一輩沒有完成的心願,自然希望小一輩的能夠幫着完成。無論是蘇老頭和王氏,還是蘇大山和阮氏,都希望蘇潤梔能夠走讀書這條路。
只要他能念,哪怕是砸鍋賣鐵,他們也樂意供給。
在蘇大山和王氏期待的目光和朱氏幸災樂禍的不屑中,蘇潤梔在心裡笑了笑,這種小把戲怎麼可能對他有用呢!要不然也算白白多活一世了。
於是,等他爬到四月桃跟前時,伸出粗壯的小斷腿,十分不屑地一腳將四月桃蹬開,這纔將那本《三字經》緊緊抱在懷裡,得意地朝王氏傻笑。
當然也不着痕跡鄙視地看了朱氏一眼。
朱氏:……
剛剛是不是看錯了,自己被一個奶娃娃鄙視了?!
王氏見了,頓時喜得眉開眼笑,撲過去將蘇潤梔抱在懷裡心肝兒肉的叫着。同時,明目張膽、不屑地看了一眼朱氏。
朱氏:……
好吧,這一次確實是鄙視,她清楚地接收到了。
見狀,蘇大山和阮氏也鬆了口氣,覺得這孩子確實聰慧,彷彿知道自己要什麼似的。說不定真的可以考一個秀才回來,光耀蘇家門楣。
這樣一來,其他的不說,至少家裡的地是不用交稅了。
從去年起,大楚實行了新的稅收改革,官府不再像以往那樣要糧食了,而是隻要真金白銀,無形中加重了百姓的負擔。
新的稅收政策施行後,農民不但要祈禱年年風調雨順,地裡出的糧食多,還要保證糧食能賣個好價錢,這樣纔有錢交稅。
王氏和蘇大山一高興,加之最近地裡沒啥活,家裡編的竹器倒是累積了不少,於是王氏便提議蘇小山帶着竹器去鎮上換錢。
之所以讓蘇小山去,完全是因爲蘇大山實誠,蘇二山憨厚,別人一還價,他倆就手足無措多半會主動讓一步。倒是蘇小山打小嘴皮子就厲害,頗得王氏真傳,往往能賣出個好價錢。
當然,王氏也是跟着的,還帶着她的心肝寶貝蘇潤梔。
剛剛得了好意頭,做阿婆的怎麼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娘,我看小羊就別去了吧?小山要挑竹筐,你一直揹着他也怪累的。要是把你老累壞了,我們也心疼……”
這話聽着像是在爲王氏着想,但朱氏心裡明白,蘇潤梔要是跟着去了,少不了要吃零嘴。
哪怕他自己不說,王氏也肯定會買給他!
憑什麼啊,又沒分家,這使得可是公中的銀錢。
“是啊,娘,小羊最近挺沉的,跟豬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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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山說話向來實誠。
聞言,王氏瞪了一眼蘇大山道:“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拿你當啞巴。我們小羊哪裡像豬了?你見過這樣俊的豬崽子?再說了,他是豬崽子,你是個啥?我和你爹又是啥?”
蘇大山:……
得,老孃有了孫子忘了兒子。
“不過你也說的對,要是一路抱着的話,我這手估計也遭不住……這樣,大山,你跟着一起去吧,順便扛袋高粱米去換點雜麪回來。幾個娃正在長身體,可不能虧了……”
聽了王氏的話,朱氏恨極了,沒想到自己不但沒攔截成功,反而還多出了一個不安全因素,因此只拿眼含義滿滿地看着蘇小山。
到底是夫妻,也曾耳鬢廝磨的,蘇小山自然接收到了朱氏的訊息。只是,他自問改變不了什麼,卻還是朝朱氏眨了眨眼。
朱氏看了,這才鬆了口氣。
她明白蘇小山的意思,他會一路監督的。
就這樣,蘇大山扛着一袋高粱米,蘇小山挑着兩大筐竹器,王氏抱着蘇潤梔,抱一會歇一會兒,費了好些時間,終於到了青山鎮。
蘇大山和蘇小山自去目的地不提,王氏則抱着蘇潤梔逛街。要不怎麼說是婆媳呢,果如朱氏所料,王氏先買了個肉包子塞進蘇潤梔嘴裡。
見他吃的香甜,眉開眼笑的,簡直比自己吃了還開心。
末了,又轉身給他買了個軟糯好克化的糕。
“喲,你瞧這小子笑的,太俊了!太可人疼了!來來來,拿着,這一塊送你了,不要錢!”
那賣糕的在這一帶做了幾十年的買賣,自有一套生意經。見蘇潤梔確實可愛,一直在笑,又見他愛吃自家的糕,便順帶着送了一塊出去。
王氏心花怒放地接了,心道她這孫子果然是個厲害的,不給錢也有得吃。
那賣糕的婦人原本嗓門就大,加上她刻意這麼一吼,大家便都看見蘇潤梔了,確實非常可愛,便圍過來逗他。
他倒好,一如既往地不認生,見了誰都笑。
逗完了娃,衆人又見他像小松鼠似的抱着糕啃,憨態可掬,想來這糕的味道不錯,自家的娃也會喜歡。於是,紛紛掏錢買了些帶走。
見那婦人臉都笑爛了,忙着招呼客人,王氏若有所思。
敢情這糕不是白吃的啊!
不過她也不惱,反正自己沒出錢不是。
過了一會兒,王氏便抱着蘇潤梔往一家專門賣成衣和布料的店裡走。雖然累,但她實在是不敢撒手。
蘇潤梔就如沙地裡的蘿蔔,見了誰都笑,誰抱他都樂意。
要是遇見花子就完了。
年輕的時候蘇老頭遭過一回,所以她比一般人更謹慎。
進了店裡,王氏這才鬆了口氣。
這裡清淨多了,還有專供客人休息的地方。把蘇潤梔放在簡易的椅子上坐着,自己也坐在一邊歇氣。
“小羊啊,阿婆跟你說,你以後不能這樣了!除了自家人,誰抱也不行,知道了嗎?”
聞言,蘇潤梔便朝王氏點了點頭,不就是怕人販子麼!
見狀,王氏這才笑了,“這纔是阿婆的好孫孫。”
天氣太熱,哪怕是在家裡靜靜的坐着也能出一身汗。現在幾個娃穿得料子不好,完全不透氣,總是長一身痱子,看着王氏心疼。
她打算扯一段輕便透氣的布,回去給三個孫子做衣裳。
至於四個孫女,完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
買完布,也歇得差不多了,想着兩個兒子應該也完成任務了,王氏便將布夾在腋窩下,抱着蘇潤梔找蘇大山和蘇小山去了。
恰巧經過一家成衣鋪子,離剛剛賣糕那處不過幾十步。
這鋪子老闆姓毛,最是愛鑽營。加之他有祖傳手藝,又請到幾個手藝出衆的繡娘,因此,生意倒是還過得去,在青山鎮也算有名。
就是賣得貴了些。
剛剛見了那賣糕的婦人趁勢小賺了一筆,便一直在心裡琢磨。可惜,剛剛想到一些眉目,王氏祖孫倆卻轉眼就不見了,害的他乾着急。
這會子又見到祖孫倆,自然是很熱情的。
“嬸子好啊……”
冷不丁地鑽出一個陌生人打招呼,王氏謹慎得很,越發覺得這人越看越討厭,於是不冷不熱地說道:“我已經買了,不需要了。”
抱着蘇潤梔就往前走。
見狀,毛老闆急了:“嬸子請留步,我是有一筆買賣要與嬸子商談。你看,要不咱去店裡說?”
聞言,王氏更加警覺,“與我談買賣?讓開,老孃跟你可沒什麼好說的。”心裡打定主意,要是這人敢直接動**,她就跟他拼了。
轉念又想到她那可憐的大閨女,心裡更加不安,不自覺加快了腳步,只想早點找到蘇大山兄弟倆。
毛老闆不期王氏會這樣說,轉念便明白她這是誤會了,也怪自己沒有說清楚。因一邊趕上王氏,一邊解釋。
“我看這娃長得實在是俊,就想同嬸子商議一下。我找人把他的樣子畫下來,掛在鋪子裡招徠客人。作爲補償,嗯,一年四季我每季給他送套衣裳,怎麼樣?”
他早就琢磨透了,反正若是這娃沒啥號召力,一年下來,他不過捨出去四套衣裳,對他來說根本不值個啥。要是有一定的號召力,只要所得超過四套衣裳,那就是他賺了。
“你是說真的?”長得俊還有這種好事,王氏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毛某從來說一不二!”
“那我……需要做什麼?”
見王氏心動,毛老闆立即說道:“哎喲,我的好嬸子,怎麼敢勞煩你呢?你啥也不用做,在店裡坐着歇息,吃些糕點喝些香茶,我找個畫師來,將這娃的畫像畫下來即可。”
“哦,這樣啊……”
想了想,王氏還是不放心,畢竟自己就一個人,真要發生什麼事,那就真的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我家老大老二就在附近,你託人去把他倆找來。也不怕你笑話,老婆子膽小,輕易可不敢跟着你走。”
毛老闆:……
誰說農家老太太沒見識了?人家啥都算好了。
但這根本不是事,毛老闆轉身就去店裡叫了一個小廝出來,按照王氏的描述找人去了。自己則好言好語與王氏聊着,一邊逗蘇潤梔玩。
王氏不懂,蘇潤梔卻是聽明白了,這不就是要自己給服裝店當形象代言人嘛!只是,這報酬也太低了些,一個季度就一套衣服,也太摳了!
怎麼也得四套才行,這樣他大姐二姐三姐都有份。
可惜,他現在不能說話,也表達不了自己的意思。
再一想,現在買衣裳也挺貴的。
普通人家,不說一季換一套新的,就是幾年能換一套都不錯了。也就是王氏手裡攢着幾個錢,又疼愛孫子,要不然他們兄弟三個哪裡有這種好事。
想了想,也就默認了。
那毛老闆果然遵守規定,先是派人去請了一個畫師過來,接着便在桌子上擺了些精緻的糕點並一壺茶。王氏看了,死活不肯抱着孩子靠近,而是一直站在店外,等自己的兒子來。
“嬸子,過來歇歇,喝茶吃點心,邊吃邊等……”
“不了,你不要叫,我不渴也不餓……”
王氏一邊吞口水一邊腹誹,誰知道你那茶水裡有沒有下蒙汗藥?在倆兒子來之前,打死也不能吃。
直到蘇大山蘇小山到了,一個扛着一小袋粗麪一個滿臉着急,王氏這才快速走到桌子旁坐下,將蘇潤梔安置好。
然後,喝了一大口茶,又往嘴裡塞了一個糕,往蘇潤梔嘴裡也塞了一個,又朝已經呆住了的蘇大山倆兄弟喊道:“老大,老三,快過來喝茶吃糕。”
毛老闆:……
你老不是不餓也不渴麼!
不過他也不計較,一面着畫師趕緊畫,一邊見王氏無聊,就安排她去看衣裳。
王氏見倆兒子都在吃糕喝茶,看着孫子,也就放下心來,專心致志地在店裡挑選衣裳。毛老闆可是說了,這間屋子裡的衣裳,她隨便選。
另一邊,毛老闆也納罕,慶幸自己有眼光。
要換了其他這般大小的孩子,能坐得住纔怪。不是哭就是鬧,要不就是扭來扭去。
可這小子倒好,不哭不鬧,端端正正地坐着,朝着畫師面帶微笑,俊臉微斜,呵,好像還擺了個姿勢!
想到這裡,心中納罕,又覺得這孩子以後說不定得有大出息,不自覺地就朝王氏喊了一句,“嬸子,除了衣裳,你可再選一匹布。”
王氏聽了,更加歡喜,這裡摸摸,那裡捏捏,滿心裡只想選出一套襯蘇潤梔的衣裳和一匹可以給家裡幾個男人做衣裳的布。
哈哈,今天可真是走大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