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的屍體由一卷草蓆裹了去,再被扔到桃木棺裡,隨便埋葬了。她生前是喜歡穿金戴銀的人,要是知道自己的身後事竟如此簡陋,只怕是更加不能安息。
外頭都很少有人瞭解,虞家的二夫人已經去了。虞家對外,隱瞞了二夫人真正的死因。
虞莫妍和虞莫盈回宮的時間,理所當然地因二夫人的死而被推遲。
可虞莫妍甚至都沒有去觀摩自己母親這個極爲寒磣的葬禮,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想着怎麼把虞莫盈除之而後快。不是爲了自己的母親報仇,而是爲了讓自己以後的路走的順利。
她知道自己的父親還留下一批潛在的力量,在他死後,就由二夫人接管了,這麼多年來,雖然消耗了不少,但還是有幾個人在的。現在二夫人一死,理所應當由她接管。
“李媽媽,本宮要殺了虞莫盈,一刻也不能等!”虞莫妍在回宮前,先去了一趟芷蘭院,就把二夫人生前的心腹李媽媽叫了來。
她面目猙獰,手中握着把匕首,在檀木桌上狠絕地划動,像是一個充滿了怨氣的羅剎,全然沒有了溫婉的模樣。
連李媽媽見了,也是毛骨悚然。虞莫妍爲了自己的好日子,殺了二夫人的行爲,李媽媽是觀察到了的,這讓李媽媽很不滿。
可是,虞莫妍畢竟是二老爺唯一的女兒了,李媽媽只能是服從她。
“是,娘娘,奴婢這就去安排。”
曇園那邊,陽光燦爛。
虞莫盈正在轉動着石磨,虞莫愁在跟着她學習怎麼研製香料。
“五姐,我好久沒看到你親自調香了哇。”虞安咧嘴在旁邊笑着觀看,在他的世界裡,只要不讓他看到,沒有嚇到他,虞府的風風雨雨跟他無關。
虞莫盈粲然一笑,繼而露出纖細的皓腕,用石杵在石臼裡搗出花汁來。
虞莫愁本來是爲虞莫妍的“變化”和二夫人死感到難過,可製作香料讓她的情緒也放鬆了起來。
她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開始撒嬌道:“五姐這麼好的手藝,不知道以後誰能有幸當五姐夫呢。”
“臭丫頭,別說話。”虞莫盈用指背輕輕碰觸了一下她的鼻尖,嗔怪道。
爲他們送來茶水的紅杏也不覺地偷笑起來。
凌峰在暗處呆了好久,虞府裡發生了什麼,他也都看到了。他不知道該不該馬上出現,去打擾這副美好的畫面。
剛纔在老夫人房裡的虞莫盈和現在完全就是兩個人。
他以前一直都以爲虞莫盈是爲了往上攀爬,無所不用其極,是卑鄙的,活該當棋子。可是,現在,他覺得原來的印象可能要被推翻了。
這麼多年來,雖然有四騎相伴,但他明白,赫連煜活得很孤獨。也許,月太后和他的做法都錯了,虞莫盈可能就是那個能帶給赫連煜歡樂的人。這種歡樂,跟大業是否所成無關,是發自內心的那種。
內心思忖過多遍之後,凌峰悄無聲息地先行離開虞府。
他迅速地去了一趟盛意賭坊的暗室,找
到赫連煜。
“宮夷去了,你是來跟我說,虞施挪動了修建湄水大壩的款項?”微微飄動的簾子中,赫連煜垂眸道。凌峰找他,從來都是述職。
凌峰眉心微擰,沉聲回道:“是的,宮夷終於死了。主子的一樁心願也了了。”
赫連煜擡眸,眸色晦暗不明,“十幾年前,他卑劣地將母親和我綁走,而後又將母親押到戰場上,扔到馬蹄下,讓母親慘死的場景,至今都歷歷在目。他死的未免太容易。”
往事越是不忍,他就越是要記住。同樣難忘的,還有赫連羽煬的絕情。
凌峰的眉頭鎖得很深,他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子去回憶這些,同時,心裡還在猶豫着。
見凌峰不說話,赫連煜好奇地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主子,屬下有錯!”在一眨眼的功夫,凌峰單膝跪了下去。
赫連煜淡漠道:“什麼錯?”
遲疑了一下,凌峰就決定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
“其實,那天是屬下故意把孝敏公主帶到這邊來,聽到那些話的,讓她誤會你是利用她的。”
“原來是這事。”赫連煜沉靜了片刻,緩緩道:“你那天古怪的行爲,真以爲我沒看出來?”
只是自己跟虞莫盈之間,所隔的從來就不只是那一件事。
在她半真半假的笑容下,他覺得連自己也看不清她的真實面目,他像是觸碰不到她的內心世界。而她跟蕭燁的關係,她又不願意對他坦白。以至於兩人越走越遠。
凌峰愧疚地垂下腦袋,按照赫連煜一貫的做法,對於欺騙他的人是不會姑息的。他能對自己手下留情已經是萬幸。
他心知兩人需要好好溝通一番,便說道:“不管怎麼說,屬下都是有錯的。屬下該儘量去彌補。”
說完,他就立刻起身,打算重新回曇園。
但是,他又像想到了什麼,停住了腳步,“孝敏公主逼得汐妃娘娘殺死了虞家的二夫人,汐妃娘娘可能要對孝敏公主不利。”
赫連煜的手重重地扣在桌上,虞莫妍的心思並不簡單,許多幺蛾子和繁音軒的那場大火就是她的傑作。
在頃刻間,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
曇園裡,又是一陣勁風呼嘯而過,收拾好茶碗,步行到水池邊的紅杏疑惑地皺了下眉。
她好像又看到那道可疑的身影了。
“姑娘,拜託你一件事。”隔着黑色面紗,凌峰還是獻出了一張笑臉。
他有事一般都是直接找虞莫盈,紅杏沒明白,他找自己能做什麼。
“我想請你幫助,把孝敏公主帶出來。我們家主子有話要和她說。”凌峰面帶愧色道。
以前他那麼對自己家小姐,現在又厚着臉皮來懇求自己。紅杏一怒之下,就拿起笤帚,追着他劈頭蓋臉地襲去。
“我還替公主討口氣再說。”
戈弋的耳朵敏銳,他聽到紅杏的動靜,以爲又有刺客來了,立馬警覺地出來探視了一下
。
他不認識凌峰,也是二話不說,就提起罡風向凌峰所在的方向發動攻擊。
“誤會誤會。”凌峰一邊應付着紅杏的笤帚,一邊還要跟戈弋解釋。
凌峰見識了紅杏的笤帚才明白,就算擁有再絕頂的武功,都比不過蠻不講理的女子。
“沒事,由我教訓他就好了。”紅杏也急忙向戈弋說道,然後她一路追着凌峰,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戈弋看他不像是刺客,也就停下手來,準備隱匿回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餘光一瞥,似是掃到了虞莫愁。
虞莫愁剛剛甄別完百合香膏的香氣,打算來水池邊取點水,戈弋的身影向來都存在她的腦中。
過去了這麼久,她終於又見到了那個狼牙面具的主人。
“喂,你先不要走。”虞莫愁一時興奮,隨即叫住了裝作看不見她的戈弋。
對女孩子要怎麼辦,戈弋的心裡發愁,他腳底下一僵,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停到了地上。
“你是五姐的人對不對?”虞莫愁跑過去,歡喜地說道:“我記得你的面具,還把它畫了下來。”
她記着的是自己的面具?戈弋心裡鬱悶,他不想回話。可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反正是進退兩難,他就乾脆打量起虞莫愁來。虞莫愁梳着一個雙環髻,一身綠羅裙顯出了她的嬌憨,讓人不禁心生憐愛。
虞莫愁看戈弋沒有說話,也不懊惱,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我把那副畫送給你,你就給我看一下你的臉好不好?”
“不行。”戈弋想也沒想就一口回絕。
虞莫愁手裡捧着香盒,笑容漸漸收斂起來,她只有這麼一個簡單的願望。
“我覺得莫愁的這個想法不錯。”虞莫盈悄然地走到他們兩個這裡來。
這邊的動靜太大,她都察覺到了。只是,她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凌峰他們。
戈弋又陷入了矛盾之中,從亂葬崗上回來後,他就沒有在別人面前露出過自己的真實面容,現在要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展露出來,實在挺難做到的。
而虞莫愁看到虞莫盈都支持她了,就不容戈弋再次拒絕,開口道:“我先去把畫拿過來,你先看看再說燁不遲啊。”
她正欲轉身,虞莫盈已伸手阻攔了她。
“你告訴我放在哪,我去幫你拿,你就在這看着他。”虞莫盈展顏笑道,在聽虞莫愁在她耳邊嘟囔了幾句後,就去幫她拿畫。
沒有多久,畫就被拿了過來,在戈弋眼前徐徐展開。戈弋和虞莫盈同時愣住,虞莫愁對於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竟也能這麼瞭解。
着墨不多,那雙藏了許多往事的眼睛被她給栩栩如生地描繪了出來,戈弋沉浸在畫中,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面具已被虞莫愁輕而易舉地摘了下來。
融合了胡漢特色、棱角分明的臉也是一覽無遺,年輕公子的模樣,卻因下頜處的鬍渣而變得滄桑了不少。虞莫愁看着那一圈許久未處理的鬍渣,眼中也有了別樣的思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