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燁心中的那絲期待全然湮沒,他的脣邊劃過一絲自嘲般的笑,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她,亦或是這麼多年來那個可笑的想法。
“耶婆香是麼?”他的薄脣一張一翕,這種香,他是有所耳聞的。
這是虞莫盈上次在吟疏香鋪中繳獲的,想不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場。
雖不能立即死去,卻能讓他麻痹,一時半會,使不出多大的氣力。
虞莫盈的笑容在慢慢地淡去,頃刻之間,她將蕭燁的金絲軟甲往下扯去。
簪子從他的脖頸開始,一路向下,到了心口的位置,一下子就貫穿到裡面。
虞莫盈握緊了簪子,久久都不能鬆開,似乎簪子化在了他的血肉中,她才肯罷休。
須臾,聽到蕭燁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確認他沒有活下去的希望後,她終是將手放開。
而鬆開之後,她再也沒有了力氣,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眼神癡癡地看着溪谷的下方。
天氣乾燥,山坡間有成排的林木。被投下的火球數量巨大,瀰漫在溪谷中的那場火,火勢愈發旺盛。
在虞莫盈的眼底下,似乎有一條巨大的火龍呈現。
而其中,她彷彿是看到了赫連煜的身影。
“初一。”枯黃的落地隨風捲起,擦過她的臉頰。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不想讓那個幻想消失。
即使她在勸說自己,要念着腹中的孩子,不能輕易想不開。可她的身子,仍是不自覺地往前傾倒。
幸虧,宋楚天及時趕到,點了她的穴道。
宋楚天見蕭燁的氣息不強了,便沒有在蕭燁的身上花費心思。
赫連煜對於他來說,也是一位摯友。雖然他的心中,已是十分痛惜。
可他清楚,當下之急,應該是將更大的精力放在戰場上。
若能實現了赫連煜的心願,那也算是不枉費赫連煜對他的信任。
旋即,他就代爲命令,讓寰衣騎將華熙國那些埋伏在叢林中的士兵擒拿住,撤回主戰場。
“給朕拿下,一個都不許放過。”蕭燁的嘴邊倏地溢出一口血,而他殘存的意志,則是支配着他,讓他到了最後關頭,都不能認輸。
他感覺眼前越來越模糊,繼而,變成了空曠的一片。
手指伸出,到了半空中,只能是一個勁兒地在發抖。
“將朕帶回去,赫連煜已死,不出時日,整個天下都會是朕的。”寒意從他的心底涌起,嘴脣上沒有了血色。可是,他的喉間仍然在不斷地涌出執着的話語。
“陛下,你不用白費力氣了。”忽然間,一個柔媚的身影在蕭燁的眼前站立,青黛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漬,吐氣如蘭,“我已經盜了你的玉璽,在降書上蓋了印。”
“你這個賤人!”那是他多年的心血,怎麼可能說送出就送出,“莫非你早就想找北溟國當盟友?你將朕的江山拱手送人,是他們承諾了你什麼?”
可惜,蕭燁此刻,只能嘴上說說,他全身的血流在緩慢地流動,也許很快就會停滯。
青黛將他的頭捧起,放在自己的膝上,“陛下,我只
有你一個盟友,我也累了,不想再四處遊說了。”
蕭燁的眼中,只有冷冷的諷意,他冷哼一聲,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
其實,他也沒有信過誰,從始至終,他信的都只有自己。
“你看,你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大概也是累了。”青黛的眸子飄向前方的山谷,她穿得很單薄,唯有一件雪白的紗裙,裙襬處繡着繁複的並蒂蓮花。
“既然我們都累了,那我們不如一同走吧。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你可能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知你心意的夥伴了。”
瘋女人……蕭燁不以爲意,可是,他連張口都很困難。
冷風蕭蕭,青黛的眸色黯淡,語聲縹緲,“有件事,也許我也該告訴你了。本來,我答應過她,不再對第三個人提起,可你我等一會就不是人了,說了也無妨。”
蕭燁並沒有抱以多大的期望,他不覺得,從她的口中,還能探知什麼有價值的消息。
“陛下,你應該是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不然,連她一直在你身邊,你都沒有發現,這是多麼好笑的事。”青黛的脣慢慢咧開,她終於看了蕭燁一眼,蕭燁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眼中是對他的諷刺。
他記得,以前也有人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不過,他雖是懷疑,但後來,只是覺得荒謬。
跟他說出此話的也是個女子,究竟是誰,他倒是記不太清。
青黛的手驀然放在了他的額頭上,給他清理着額頭以及發間的血痕和泥淖。
不管怎麼說,她對這個男子,確實有過欣賞。
如果沒有能夠與他比肩的對手,他本該是縱橫四海的那個人。
這樣的男子,臨死之前,她也該讓他繼續保持着他的風姿。
“虞莫盈就是宋嬈啊!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青黛低下了頭,聲音輕得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到。
她是重生……蕭燁的腦子轟然炸開,兩張相同的面容終是重疊到了一起。
難怪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他就感覺虞莫盈對他懷有莫名的恨意。難怪他們明明沒有什麼交集的時候,她就跟他作對了……
他曾經也認爲她們是不是一個人,只是,後來,都被他固執地否決了。權當是虞莫盈跟自己的立場不同。
“嬈兒……”蕭燁憑藉着最後的一口氣,總算是吐出了埋在心底的這個稱呼。
此時,眼前的青黛,有着和宋嬈一模一樣的面孔。
他竭力不讓眼皮垂下,他看清了,也不顧這到底是誰,只將她當成了心中的那個女子。
在他的記憶深處,他想起來,宋嬈提過,她喜歡在大江南北之間遊蕩。可他的無情,斬斷了她所有的希冀,也包括那份被塵封已久的感情。
他想,他對她的感情,定是真心實意的。否則,在這個關頭,他的心不會想被揪住,絞成了兩半一般。
一陣無以名狀的孤寂自他的心中排開,讓他想快速找到解脫。如果當初,他是另外一種做法。現在,他就可能帶着那個女子,在天地間遊走。
那個地方,也許是煙雨迷濛的江南……
可是,不是誰都能有重生的機會,該錯過的還是錯過了。
青黛的手掌撫過蕭燁的眼瞼,讓他徹底地闔上了眼睛,她沒有再說什麼。
蕭燁愛將她當成誰,就當成誰吧。反正對她而言,都不重要。
心底是空虛的一片,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
青黛將蕭燁挪到磐石邊,抱着他,縱身跳下了火海。
沒過多久,一身的雪白即是被火紅的焰火吞噬。微風襲過,將家呆着砂礫的落葉也一併掃入這片火海。
火越燃越大,爆出“噼裡啪啦”的聲響,宮如玥雖是在旁邊目睹了所有事,可她的心早就飄到了遙遠的疆域,那裡有她的哥哥們。
她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蹲着在抱頭痛哭。
她居然沒有殺了虞莫盈,她是不是對不起宮家。
“姐姐,你看我編的花環好不好看。”這時,瘋癲多年的宮少華把一個狗尾巴草編的草環扣到了她的頭上,“我藏了這個藏了好久,可你每天都繃着臉,我只好等到你需要我安慰的時候再拿出來。”
狗尾巴草早已變得枯黃,可見是放了很久的。
他撅着嘴,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宮如玥是他的妹妹。而在他癡傻了之後,就是由宮如玥在照顧他,他就將宮如玥當成了姐姐。
宮如玥的心神驟定,她看到宮少華,感到了心安。
“好看。”宮如玥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幾乎看也沒有看,就回答了他。
相比起這個世上的很多人,她該是何其有幸。至少,她還有一個哥哥在。
“好看的話,那姐姐就不許再哭了哦。”宮少華的一雙桃花眼泛着晶亮的光,他將宮如玥從地上拉起。
手拉着手,宮少華牽着宮如玥,往叢林的深處走去,“戰場不好玩,我帶姐姐去別的地方玩。”
同一時間,他也不忘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揩去淚痕。
“好啊。”宮如玥伸手拿下了額上的白布,從今以後,她要用自己的下半生照顧好這個哥哥。
……
主戰場那邊,青黛雖是盜用蕭燁的玉璽,在降書上蓋了章,可華熙國主站派的勢力比休戰派的要強大。一些野心勃勃的大臣和將領並不同意退兵投降。
他們撕毀了降書,戰爭還沒有結束。
可大勢已定,又加上赫連煜的意外,北溟國這邊,將士們悲憤交加,抱了必死的決心作戰。
戰爭持續了好幾個月,以北溟國的勝利告終。
而結束後,北溟國並沒有舉行普天同慶的慶功宴,反倒辦了一場喪事,將赫連煜的衣冠冢迎入京城。
舉國上下,都在哀悼着這位戰績顯赫的攝政王。當時,年幼的小皇帝,也揮墨,爲他書寫了悼詞。
不過,小皇帝雖然不缺才幹,可畢竟年紀小,沒有了攝政王的輔助,有些地方還是應付不過來。身爲攝政王妃的虞莫盈便代爲理政,她也替他安排了幾位輔政大臣。
如今的局面是赫連煜長久以來的願望,她要替他守住,讓他即使在九泉下,也能看到盛世願景的實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