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重登宰輔四字,蔡京的雙眼登時一亮,隨即示意蕭唐繼續說下去。
蕭唐侃侃而談,他對蔡京的諫言,當然還是側重從這個一心要把持朝堂大權的權奸所能獲得的利益而言進行剖析。眼下鑑於冗兵之弊而致使軍政荒廢,實則朝中也爲國家除西軍之外,諸路各地的官軍因吃空頭軍餉、疏於操習而大傷腦筋。
蔡京固然是一個將損公肥私的手段玩弄到極致的大奸臣,實則蔡京也是着實低估了爲他爲首的奸臣對於大宋這個國家的破壞,可是他如果早能知道新立國不久的金國竟能吞併大宋半壁江山,全是因他那主子趙佶還有六賊等奸黨禍亂朝綱所致,蔡京也定然不願承受那般千古罵名。是以如果真能經蕭唐諫策,而爲宋廷打造出一支可用之軍,想必蔡京也是樂見其成的。
最爲關鍵的是,雖然蔡京爲爭奪朝堂權勢主要集中在干涉國策、政令施行上,可是對於兵家軍事,他也依然要與童貫等軍權在握的朝中大員緊密合作,就如日後蔡京會力主聯金伐遼,若要將權柄緊緊把握在自己手裡,除了童貫這等與他地位大致相抵的盟友,蔡京在大宋軍中也須有個極有分量的“體己心腹”,纔好教蔡京能夠更好得權制朝中於文武派系的關係。
捫心自問,其實蕭唐也不願意蔡京重返相位,可是現在這個蔡元長已然返京,而且對於趙佶而言,還是同樣極具雅興的蔡京最能對他的心思,由蔡京重返相位,也能更教那個風流天子窮奢極欲,日子過得更爲快活。人力終有限,現在既然蔡京重新權掌朝堂乃是大勢所趨,蕭唐莫不如暫時通過蔡京之手進一步穩固自己在朝廷中的地位,否則饒是蕭唐晉身朝野,就如當年他還是個遭大名府權貴構陷迫害的東家少主那般,只能任人打壓,卻又無能爲力。
知其雄而守其雌、知其榮而守其辱,朝堂之中的爭鬥,也的確不同於江湖見的快意豪氣,不能撞見奸邪輩、遇到不平事去一刀殺了那般恣意痛快。歷朝各代也都有氣焰熏天的權奸權霸一時,而就似大明朝時李東陽鬥倒劉瑾、徐階鬥倒嚴嵩等案例,也經過了多年的隱忍與籌謀才能得償所願......
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
雖然說不上是正中下懷,可是聽蕭唐仔細訴說了他的想法之後,蔡京心想此番籌謀,倒也的確對於他鞏固朝中權力有所助力。而他蔡京需要做的,不過是向官家諫言自己認同蕭唐整備河東軍事的方略,雖然各地帥司、留守司、指揮使雖然關係盤根錯節,不知有多少武將打通關節,與朝中各路大員暗通苟合,而整練新軍,也不至於牽涉到其他權臣的利益...只是這對於蕭唐來說,他明明可以倚仗官家的寵信來獲取名爵地位,卻偏做這般費力也未必討好的打算......他只求於邊庭于軍功發跡,說到底來,也不過只是個行伍莽夫麼?
蔡京想到這裡,他又把眼向蕭唐乜去,說道:“我大宋重文教、輕武事,賢侄雖然未在東華門唱名,不能以進士之身在朝謀個文職。可是老夫看你頗通文墨,又是心思機敏之人,若得潛心攻讀幾年,也未嘗不能佐政輔國......昔年韓忠獻公亦曾說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方爲好男兒,賢侄有報效國家之心,也不必執迷於邊庭建功。”
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男兒,可是這等好男兒真到國難之時,能以聖賢教化勸服來犯的敵人放下手中屠刀麼?蕭唐心中長長一嘆,他心中暗付:我又何嘗不知在大宋這般時節,文職官員輕視行伍官將的風氣實屬常事?可是做爲戎衛國家的軍人再無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氣概,大多隻爲升官發財,瞧文官眼色行事,也不難理解金人南下時宋軍爲何會一潰千里、喪師辱國。
何況我若是取文官之道力圖治政救國,現在恐怕也早已與你蔡京等權奸反目成仇。論權謀心機,且先不說我的道行遠不及你,如果磨耗到金國南下的時候,就算我僥倖能夠權掌朝堂,留給我力挽狂瀾的時間,還會剩下多少?
念及至此,蕭唐便向蔡京說道:“我大宋不止須有社稷之臣,也須有盡忠報國的統軍之將。晚輩才疏學淺,只是在兵言兵,但求以綿薄之力保我大宋國泰民安,以償心中夙願,還望太師成全。”
蔡京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他對於蕭唐因行伍兵事而十分熱忱之事雖頗不以爲然,可是也知蕭唐的建議對自己來說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畢竟蕭唐還是樑世傑管領的大名府留守司官將出身,蔡京也會將他看做是自己派系的人,何況蕭唐又頗受官家看重,是以待蔡京又針對新軍部署、選編部曲以及關支軍餉等事宜向蕭唐商議一番後,終於他又言及蕭唐既有一腔報國之心,也願作提攜。
蕭唐聞言又向蔡京謝過,正事已了,在蕭唐請辭告退之後,蔡京便又吩咐府內的幹辦去迎蕭唐出府。
當蔡京一個人又坐在書房內的太師椅上,他輕撫長髯,心中思量道:潑皮高二之所以能夠官居三衙太尉,權掌殿前司,也不過是仗着他是聖上潛邸幫閒出身,胡亂會些踢毬打彈,又是乖巧善佞之人討得聖上歡心,可說到底我大宋朝堂揚文抑武,只因擢升武臣遠比提拔文官仕途用人寬鬆,才讓那潑皮得志,佔盡那天大的便宜。我雖時而與高俅來往,也是看在官家的顏面上,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蓬門蓽戶出生,而又得志忘形的無賴漢,又怎配與我等研經論道多年的朝臣相提並論!?
高俅縱容其養子做盡荒唐事,他自毀名聲好教官家只以爲他只是個仗着官家隆恩胡弄,卻在朝中也掀不起多大風浪的寵臣......哼!這些心思老夫又豈能不知?
可是蕭唐此子......也的確是個品竹調絲、吹彈唱舞的妙人,他能得官家的寵信,不止是聖上喜好他金風玉露樓傳出的曲目,聽聞官家時常私會的那個花魁行首,本也是蕭唐名下樂坊歌伎出身。加以時日,官家對蕭唐的恩寵,又豈會比那高俅少了?
何況這蕭唐雖然捨近求遠,執意要效法那些軍旅武夫爭些戰績功勳,可是他曾幾次統兵征討作亂的匪寇,立過的功勞並非虛功冒領,聽聞童貫與西軍中那種師中對他也是贊言有加。反觀高俅權掌兩司三衙後侵奪軍營、以廣私第,顛倒着將殿帥府內的將官當做看家護院,汴京軍旅擔負戎衛國都之責,任由那廝胡弄,雖汴京不至有累卵之危、倒懸之急,萬一在京畿路左近有賊人生事,高俅枉爲三衙太尉,豈不是置官家與我等朝中大員的安危於不顧?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雖說那蕭唐現在資歷淺薄,可是如果他真能順服於我......殿前司不比樞密院,三衙太尉、殿前都指揮使都是武職差遣,按例武將也可做的。蕭唐若有統兵御將之能,能夠使得汴京常備之師軍政廢弛的弊端加以修整,現在雖爲時尚早,可又焉知有朝一日他不能頂替高俅,做得那三衙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