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權勢熏天的太尉高俅,如今狼狽的跪倒在地上,又是一副出乖露醜的嘴臉,蕭唐以下一衆頭領裡面自然也有人會感覺到出氣快活,同樣也有人直感怫鬱激憤,堂堂總管汴京禁軍時日忒久的殿前三衙太尉,卻是個如此不堪的貨色,大宋軍旅又怎能不日漸腐化糜爛?
其中心緒最是激憤,卻又十分複雜的,無疑是被蕭唐麾下衆將所擒的韓存保、張開、楊溫等節度使。
其中老將王煥本來與蕭唐鏖鬥得力竭體衰,而高俅設歹計不分敵我的喝令諸部弩手施發神臂弓,王煥腰肋處又中了一記弩箭,險些飲恨沙場。幸得蕭唐及時馱伏他返至本陣,吩咐醫傷的頭目遣人調治,雖然仍是昏迷不醒,眼下也無性命之虞。韓存保等人方自放下心來,如今卻見高俅竟也被生擒至此,不但極爲義憤,各個心頭那把無明業火也燒得高舉三千丈,險些按納不下!
其中性情最爲暴烈的張開也不顧身上傷勢,立刻嘶聲罵道:“高俅,你這入孃的撮鳥!我們老哥幾個被這廝耍弄得也狠了,險些冤枉的死在此處!我等就算受你脅迫而來,可是既穿得這身官袍,沒奈何也只得拼死與蕭唐那小子周旋到底,偏生咱們與綠林中的對頭彼此敬重,要害我等性命的,卻是你這個官軍的主帥!你這賊子害我倒還也罷了,險些害了王煥兄長性命,這口惡氣不出,我張開還算甚麼好漢!?”
張開嘶聲痛罵,更是要站起身來上前去廝打高俅,可是韓存保、楊溫二人卻立刻上前將他給拉扯住了,其中韓存保疾聲說道:“張開兄弟,切莫莽撞!高俅再是可恨,好歹這廝與咱們老哥幾個都已被蕭唐小友...蕭...蕭任俠所擒,都不過是要聽候他人發落的階下囚,若是你對高俅下手,卻不是要坐實了也要背反朝廷的罪責?”
聽韓存保說罷,張開登時把眼一瞪,只不過“老子本來就是在綠林中打踅的好漢,再反他孃的,又待怎的”這句話就到底還是又咽回了肚中去。雖然韓存保說他們這些節度使都如同高俅一般,都是敗陣被擒的俘虜,可是對於受朝廷調令、高俅脅迫而前來剿滅蕭唐所統領的諸山羣豪,他們本來就甚不情願,先是技不如人,高俅又不顧他們的死活,如今陷在蕭唐手中也是願賭服輸。蕭唐也並非將韓存保、張開等人給綁縛住,同時也已教人包紮好了他們身上的箭瘡傷勢,擺明了也是不願爲難這些與他以往交情頗深的軍中宿將。
可是韓存保、楊溫等節度使就算感念蕭唐的情分,出自於自身立場的考量,現在的處境反而更加爲難。
其中王文德、項元鎮等人雖然覷向高俅的眼神也滿是厭惡,可思付片刻過後仍是神情複雜,低頭不語。他們能夠隱約體察到蕭唐揭竿而起的因由,可是就算他能夠嘯聚綠林諸路羣豪,統領的水泊梁山、二龍山等影響範圍方圓可達數百上千裡的險山大寨,不但深得百姓人心,又能屢挫官軍,可是趙佶就算再是昏庸,大宋朝廷的天下正統,這種意識在士大夫階層、黎民百姓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就算如今世道動盪,蕭唐或許有機會改朝換代取大宋而代之,這無疑禍亂天下再掀起場場腥風血雨,而蕭唐如果不能成事,只會揹負着叛國反賊的罪名而萬劫不復。十節度裡面多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綠林前輩,當初他們嘯聚兵馬也做與朝廷對抗的勾當,可是如果這些事不想的通透了,似張開、王文德等以往的綠林豪強當初也絕不可能接受招安而歸順朝廷。
以韓存保、楊溫二人的家世背景而言自然顧慮更多,其中也只有徐京、李元吉兩人面面相覷一番,似乎是已打定了主意,臉上漸漸的流露出釋然之色。
高俅如今也只敢拿眼角餘光乜去,瞧張開、韓存保等人被安置在一旁,哪裡像是被賊軍俘虜的囚徒?若是能有保全性命返回汴京的指望,高俅現在恐怕也已開始算計着又當如何大作文章構害這些反受強寇禮遇的節度使,可是現在恁般處境,高俅心中只是盤算保命要緊,遂立刻對冷眼凝視着自己的蕭唐嚎道:“蕭唐...蕭任俠!我的確沒甚統兵御將的本事,可是你我都蒙官家青睞的近臣,恁當然也清楚我在官家心目中的位置!先前林教頭置罵我說得半點不差,我任人唯親、排除異己,只圖一己私慾,將汴京禁軍上下弄得烏煙瘴氣!
童貫、蔡京不也都是恁的仇家?他們二人一個確實有帶兵打仗的本事,另一個人老鬼精,玩弄權術最是老道,與他們兩個比起來,我高俅的確是百無一用的混沌蠢鳥,繼續在朝廷做那三衙太尉只會敗壞國家軍政,可正是因爲如此,恁便更不能殺我!蕭任俠恁也不試想一下,倘若不是我高俅枉自託大率軍前來,而是由童貫率領邊庭西軍精銳前來征剿恁麾下諸路綠林兵馬,恁贏得能如此輕易麼?”
眼見高俅爲了保命倒對着自己破口痛罵的這副醜態,蕭唐嗤笑了聲,又道:“按你這廝恁的說,我與麾下一衆兄弟挫敗官軍,反倒要多謝你了?”
哪知高俅見說登時頭如搗蒜,又急聲說道:“正是!蕭任俠自是聰明人,自也曉得當初若不是我定要壓制恁在汴京軍司的勢要,接連設計構陷林教頭、徐教頭、楊都監、凌副主管等行伍軍將,他們又豈會甘心情願的做恁綠林寨中的強寇頭領?如今蕭任俠既然註定要與大宋朝廷作對,就是因爲我高俅是個禍害朝綱的奸臣,攪弄的大宋軍政渾濁腐爛的首惡,我若能保全性命返回汴京,以官家對我的寵信,恁也知我高俅搪塞過敗軍喪師之罪輕而易舉,我若能重掌權柄,是國家的禍事,可是對於蕭任俠而言,卻不是天大的好事?
若是汴京殿前司中沒有我這等敗壞軍政的奸臣,蕭任俠恁又如何能有機會在綠林中壯大至今時今日恁般聲勢?恁本來身爲官家近臣,卻背反除了朝廷,國家必定不能容恁,可是大宋軍政若仍有我這個小人奸臣把持着,蕭任俠恁無論是分疆裂土與朝廷抗衡,亦或者說盤算着率統領軍馬殺至東京汴梁將官家趕下龍椅去,不是纔有個指望?”
蕭唐聞言氣極反笑,高俅這老賊當真是不知他到底爲何下定決心徹底與朝廷決裂。可是他這個在趙佶尚未登基時便攀權富貴發跡,這些年來也學得些詩詞歌賦、心術權謀而裝得人模狗樣的三衙太尉,爲了報名到底還是暴露了他地痞無賴的本質!
而聽過高俅這番無恥之極的言論,就連原本直感立場左右爲難的韓存保、楊溫等人也不禁勃然變色!高俅不但是往死了自己罵自己以求保命,而且恁般言語擺明了就是要敗壞自己主子的家業,便是斷送整個大宋江山也絲毫不以爲恥,好歹仍是自認爲家門世代忠於大宋朝廷的這些世家子弟又怎能按捺得住!?
韓存保氣得渾身發抖,指着高俅大聲喝罵道:“我韓家世代忠良,家門爲國竭力盡忠數代,卻是我這個不肖子孫,竟然任憑你這麼個無恥國賊把弄擺佈而只得忍氣吞聲!”
“直娘賊!老子在綠林中縱橫快活,可受朝廷招安自問也不負國家,本來與蕭唐這小子就算義氣相投,可是立場有別也只得戰陣上做個了斷,便是戰死沙場,也圖個痛痛快快,而無愧於天地!可是要教老子與你這等無恥狗賊共進退,我張開這輩子還算得甚麼好漢子?去他孃的,反了,老子反了!!”
本來就氣得目眥欲裂的張開再聽得高俅如此無恥的言語,也是徹底炸了毛,只不過這次勃然怒發,大呼反了的節度使也不止他一個。連同方纔思緒複雜的王文德、項元鎮不但直感心頭一陣噁心,也是激憤已極。想到自己在官場屈從,只得受高俅這等無恥至極,且根本未曾將江山社稷放在眼裡的奸臣擺佈,便是一時間尚不知蕭唐揭竿而起最重要的因由......就算前途叵測,可是如今人心鬼蜮、糜爛如斯的官場朝廷,還有甚麼值得留戀遲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