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的言語雖然有些唐突,可是也絕對說不上是輕薄冒犯了寨中頭領的女眷。但是這話讓梁紅玉聽起來卻甚覺不是滋味,當即她杏眼圓睜,狠狠的向韓世忠這邊瞪視過來。
不願任憑朝廷處置,而被髮配至汴京教坊做營妓而辱沒了家門,梁紅玉也只得暫且留在水泊梁山中安身。本來蘇瑾娘、高展綾、唐芃秀、李師師等蕭唐妻室,以及林沖、徐寧等寨中頭領女眷甚是體念梁紅玉的遭遇,梁山中鶯鶯燕燕之間來往的雖然還算密切,可是梁紅玉也仍然對其他寨內糙漢子強寇頭領可以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先前寨內便曾有那喚作小霸王周通的漢子,時常前來雖不至動手動腳,可囁囁嚅嚅的常說些不着調的言語,也將梁紅玉惹得性發火起,當即要動起手來,提着刀追攆着周通那廝滿梁山屁溜溜的亂跑。本來以爲是開罪了寨中的強寇頭領,梁紅玉剛生出私潛下山離去的念頭,可是寨中女眷得知此事之後報於蕭唐知曉,周通便立刻被喚至聚義廳中被好生說教了一番,從那以後,那小霸王倒也老實了下來,沒有再前來尋梁紅玉撩騷觸黴頭......
這些時日下來,梁紅玉親眼目睹蕭唐麾下這些反軍頭領因爲接連殺敗前來征討的官軍,而趾高氣昂的終日慶賀,驀的她想起自己的父親兄長等人不都正是因剿除這些對抗朝廷的反賊不力,戰敗才遭論罪而被處死?
本來應該心生恨意,可是梁紅玉又驚異於西軍中有赫赫威名的天生神將劉法遭朝中權奸迫害,竟然也被蕭唐搭救出來,並安頓在山寨之中。還有險些被高俅害死的王煥等節度使,以及諸山寨中本是行伍軍將出身的強寇頭領。當梁紅玉對於那些身爲禁軍官將,竟然落草從賊的頭領瞭解得越多,便越會發覺自己的父親、兄長等人不也算是因戰敗而背鍋,教推脫抗賊不力的上官奸廝迫害而死?
只不過,樑家將門中人卻是時乖命舛,沒有遇到蕭唐體念這些本來矢志保家衛國的軍將,只周全救下她一個遺留下來的女子罷了......
梁紅玉的思緒愈發的複雜矛盾,也是先前仍惦記着娶房媳婦的周通自討沒趣,而惹得她十分煩躁,偏生在這個時候卻又蹦出個面生的漢子言語輕佻,登時將梁紅玉心中抑鬱之情給挑撥了出來。眼下雖未提刀在手,梁紅玉仍是揎拳捋袖,並指着韓世忠大罵道:“呸!休要含血噀人,我樑家先祖父兄都是食祿於國的武將出身,我是清白女子,如何肯把家門聲名玷污了?誰又是落草強寇的渾家,你這廝再悖言亂辭,就休怨我對你不客氣!”
被梁紅玉劈頭蓋臉的一通置罵,韓世忠也驀的一怔,好歹金鼎、黃鉞識得梁紅玉的來路,也立刻上前對韓世忠交頭接耳一番。
當韓世忠聽得個大概,知曉了眼前這個女子爲何身處於梁山泊寨中,卻又對綠林中人格外的排斥。思付片刻之後,韓世忠忽然又咧嘴一笑,說道:“原來姑娘身居於此,實有不得已的苦衷,的確是灑家說的冒犯,我韓五向你賠個不是了。”
正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梁紅玉眼見那漢子立刻向自己賠了不是,倒也不便再與他計較。而且梁紅玉也已發現雖然韓世忠嬉笑的模樣顯得格外的玩世不恭,可是他生得雄姿偉貌,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氣質,竟然也與自己的祖父、父親、兄長十分相似......
這種感覺梁紅玉十分熟悉,大致也能確定眼前那個漢子視廝殺征戰如家常便飯,也是個久經沙場的軍人出身。
過了片刻之後,回過神來的梁紅玉寒着張俏臉,正要離去,卻忽然聽得那漢子又說道:“姑娘全家既是爲軍司中奸廝鳥所害,如今孤苦無依,也決計不肯任憑朝廷處置污了你的清白名聲,我家哥哥也體諒你的苦處,何不索性就在寨中安身立命?”
梁紅玉的身子微微一頓,隨即轉過頭來,冷笑說道:“安身立命?那蕭唐也曾說過我是去是留,全憑己願。你等就算不是尋常綠林盜那般兇惡,可到底還是背反朝廷的賊人,瞧你也似是行伍軍將出身的,卻也甘願來結連賊寇,可我雖不過是女兒身,也絕不願教家門蒙羞,樑家世代食祿於國,又教我如何隨順你們?”
韓世忠聽罷也不以爲意,而是哈哈笑道:“灑家不比姑娘你家世代食祿於國,俺不過是破落戶出身,十八歲應募從軍,不受上官待見慣了,如今隨着我家哥哥共聚大義,非但不願屈伏在軍中苟且偷安,更不想在這混沌的世道中做個隨波逐流的撮鳥。你父親兄長盡忠於國,可是也只得遭奸廝推脫罪責認命論責被處死,也是朝廷不念你樑家忠義,發配你至京口去做營妓以色娛人,而是我家哥哥救下姑娘,免得你只得赴京受辱,這個理,總不差吧?
畢竟你在寨中盤住,眼下也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此避禍,不是長久之計。姑娘雖然抹不開這面子,可是你既肯在此安身,不但心裡明白我等並非造惡作歹的兇寇匪類,想必也更因不甘心這輩子就此受朝廷擺佈受辱。瞧你恁般巾幗氣概,應也不是個忸怩作態的搭纏婆娘,又何必再擺出副柴米不進的模樣,走又走不得、留又不肯留,恁的婆婆媽媽!”
“你!......”
梁紅玉見說登時劍眉倒豎,又向韓世忠瞪視過去。只不過韓世忠的言語卻似正戳中了她隱藏在心裡的顧慮與爲難。本來按原本的軌跡兩人初次謀面,應該是西軍剿滅江南摩尼教的慶功宴上,潑皮出身的韓世忠卻是有戰功在身的軍中裨將,而本來祖上父兄俱爲行伍官將,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梁紅玉卻被髮配至京口做了營妓,兩人的身份無論前後都十分不相配,可是偏偏韓世忠與梁紅玉之間卻也有一種十分微妙的默契。
如今韓世忠說的話糙理不糙,而且當即把那層窗戶紙給捅破,直說中了梁紅玉的心事,也教她不知如何反駁。僵持了片刻,梁紅玉終於還是惱怒的一跺腳,怫然而去。只是因說的直來直去一時間撂不下面子,梁紅玉雖然感到慍怒,可是也不由心緒複雜,若有所思......
雖然梁紅玉憤而離去,可是她颯爽英姿,絲毫不顯俗媚的氣質也早就引起了韓世忠的留意。韓世忠又打量着梁紅玉漸漸遠去的背影,忽的又咧嘴一笑,說道:“這名花可未曾有主,既不是寨中兄弟的家眷,也不至壞了義氣、傷了和氣......既然也有一身的好武藝,是個女中豪傑,嘿嘿,若是灑家也將她也賺入夥來,這又算不算是一件功勞?”
金鼎、黃鉞早發現這潑韓五絕不是省油的燈,唯恐天下不亂,誰知道他心裡又打着甚麼主意,也並沒有接着韓世忠的話頭去說,又趕忙引路待他只顧往山下金沙灘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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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唐這邊尚不知韓世忠與梁紅玉終有一番緣分,如今他將寨中軍師與柴進、林沖等人召集到了聚義廳中,在看過江南那邊發來的書信之後,沉吟片刻,又忽的對柴進嘆聲說道:“柴進兄弟,你也不用再親自趕赴至江南,也不用再費心於摩尼教那邊來往交涉事宜上。畢竟方臘一夥的覆滅,如今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