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素手執起那白玉杯,瓊漿在杯中粼粼晃盪,映上燭光,照出那杯中如玉的容顏。“飲過交杯,你我便是夫妻,生生死死,永不分離!”蘇沐低低的言道,垂着的眸,卻始終不去正視靳雲鋒,在這一刻,她只能跟自己說:她,是他的妻!
“生生死死,永不分離!”靳雲鋒緩緩伸手,接住這一杯合歡,苦澀的一笑,將那心中的隱晦略去,“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說這生死之言,多不吉利!”說完,伸出手臂,與沐兒玉臂交纏,仰頭將那一杯酒飲下。
蘇沐一時也無言以對,但是誰都知道,各自都有着不能說的心事,而這心事,正是橫跨在他們之間的溝壑,似乎永遠也填不平的模樣。也將玉杯湊至脣邊,一飲而下。
合巹酒後,蘇沐無言,只是靜靜的等待着新郎的動靜。但是靳雲鋒卻出乎了蘇沐的意料,轉身走去,“軍中還有些許事物等待我去處理,你暫且先行歇息吧!”在蘇沐的錯愕之下,竟然當真在新婚之夜,掩門而去。
空蕩蕩的新房之內,紅燭依舊高燃,她卻淚下。“他知道了嗎?他肯定知道了,樑哥哥,沐兒不是個好妻子,對吧!”悽戚的聲音,從房間內楚楚傳出。
更深,悽楚深,沐兒在怔了一瞬之後,卻被門外打鬥的聲音驚醒,拭去淚水忙往外而去,卻見夜色之中,一個蒙面之人與靳雲鋒此時交手正急。
“樑哥哥,……”蘇沐一驚,朝正在交手中的靳雲鋒喊去,靳雲鋒擔憂的望了一眼蘇沐,“不要驚慌!”一個借力,靳雲鋒與那蒙面人各自退了數步,冷冷的盯着那蒙在面巾下的雙眼,“閣下哪一路的人馬?”靳雲鋒看着那人,定定的問,心中卻在盤桓着那人的招數,以自己的武功來說,或可在百招之內與他分出勝負。
只是那黑衣人在一看到蘇沐的身影之後,出手卻不再似剛纔那般利索狠決,只是邊戰邊退。靳雲鋒哪會不知道他的意圖,就在將那人逼至牆角之時,那黑衣人卻猛然翻身上牆,逃逸而去。
靳雲鋒擔憂的望了一眼蘇沐,囑咐了一句,“小心點,今晚不大太平!”說完,腳下點地,也是翻過那圍牆,追隨那人而去。
蘇沐一步上前,恍惚之間,竟然覺得那蒙面之人有一種相識的錯覺,心中疑惑之下,也要逐上,卻在走了幾步之後,赫然發現自己整個人竟然暈眩了起來。“怎麼,會這樣?……”蘇沐撫着自己的額頭,驚訝於這樣的感覺,“誰?誰下了藥?”
忽然心中一凜,——那杯合巹酒!
樑哥哥也喝了的!蘇沐驟然全身一顫,要是如此的話,那麼樑哥哥現在追去,無疑是正中了那人的圈套。一咬銀牙,蘇沐強撐着自己的不適,徑自朝着剛纔靳雲鋒與那蒙面人而去的方向追去。
是誰,誰竟有本事在他們的酒內下藥!
今夜,誰將不得眠,在那高城之內,再雲一身夜行裝束,在宮牆之上肆意來回,如入無人之境。照着樑霽的計劃,他只要在這北牆邊上,等待宮瑾完成任務的信號,便立即帶她出宮。
但是在這裡等了已經將近一個時辰,原本預定的時辰也即將到來,再雲卻始終沒有見到宮瑾的身影,不免有點擔憂:莫不是行刺期間出了什麼事?
“不要走,……”西疆皇子的聲音,從這座偏僻的宮殿中傳了出來。宮瑾一身妙曼卻始終無情的往前,沒有任何滯留的意思。
不知道什麼時候,蘇霍的前胸,那豁然大開的衣領下,竟然一片血跡斑駁。在夜色之中,顯得無比的刺眼。只是他卻依舊瘋狂的追逐着前面那妙曼的女子,“宮瑾……”
“宮瑾……”再雲一聲哨響,提示了宮瑾逃亡的方向,從那宮牆上一躍而下,攬過宮瑾的腰肢,復又朝那宮牆上躍去。只是出乎了再雲的意料,那個已經全身是血的蘇霍,卻依舊在後面緊緊的跟隨着。再雲一蹙眉,有些疑惑,冰冷的問道:“怎麼,失手了?”
宮瑾不敢去面對再雲的冰冷眼光,只是搖了搖頭,“不會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了劇毒,就算追上來,頂多只能撐到城門口。”
宮瑾不敢去想象,這個才見過一面的西疆皇子,竟然會對自己許下那樣的承諾,即便於勾欄院中,多少紈絝子弟也曾爲她許下終身的承諾。但是當她說:“我要你的命!”
這個男人,竟然真的敞開了胸膛,揚言,“哪怕,你將我的心剜出,讓你看看我的真心。”在這一刻,宮瑾心中竟然前所未有過的翻起了波瀾。
今夜,她本是來要他的命的,他卻攉了她的心。
她輕輕的依偎在那精壯的胸膛上,靜靜的聽着他的心跳聲音,誰也不知道,她輕輕的撩過自己的青絲,一跟餵了毒的毒針就藏在她的青絲之中。就這樣夾在她的指尖,這一刻,誰都沒有防備,就這樣輕易的用指尖的那根銀針,刺進了他的胸膛。
“你……”蘇霍不忍的看着那個冰冷絕豔的女子,“你真的下手了?”
“我說過,我是來要你命的!”
軒門的慘案,朝廷的鬥爭,在美人懷中,盡數劃做劇毒,侵蝕着這個唯一一次爲女人瘋狂的皇子。他一路追趕,只爲了跟那個女子說,“哪怕你真的要了我的命!”
大漠的雄鷹,在天空中盡情的盤旋,“我想帶你回西疆,盡情的舞,盡情的舞,……那裡的天,是那樣的高,是那樣的藍,是那樣的,無拘無束……”
一夜傾情,在此刻的皇城上的追逐,盡數被那血液迷離的雙眼,“宮瑾,宮瑾,……”他只是這樣模糊的呢噥着。
再雲一直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這個西疆的皇子竟然是這樣的鍥而不捨。而這樣的意外,卻驚動了皇城中的守城士兵。一路主幹而至,將熱鬧過後的長街,再次掀起了一度熱潮。
誰都不曾理會過身後那些士兵的追趕,在幾度都不曾將那西疆皇子甩下之後,再雲乾脆停下了腳步,利索的轉身面對身後的蘇霍,“你活不了的,……”說罷,再雲抽出長劍,直指那個西疆皇子。
“宮瑾,我將命給你了,現在可以做的妻子了嗎?”蘇霍絲毫不理會再雲的威脅,徑自咧着嘴笑,“我來帶你回去的,做我的王妃……”
再雲不悅的蹙眉,婉轉手中劍花,再次朝那人的胸口襲擊去,企圖一招斃命。
蘇霍本就身手不弱,但是此刻重傷在身,而又劇毒蔓延,卻是如何也躲避不過再雲的這一劍,他將手抓住再雲那劍鋒,自己也知道此刻的狀況,驀地一怒,用力的翻轉着那把已經刺入了他胸膛間的青鋒,“鐺”的一聲,青鋒竟然在他那已經沾滿了鮮紅的掌中斷裂,從蘇霍那胸口中迸射而出的鮮血,沾滿了他的衣裳。嘴邊,依舊是蘇霍那癡迷的笑,似乎沒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竟然追着宮瑾而去。
宮瑾見身後已經有士兵追上了,也不想再雲在此涉險,“我能擺脫掉他的,你先回宮吧,蘇霍,我一定不會讓他活着回去的。”宮瑾的容色,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決絕過。
再雲遲疑了一下,遂也點了點頭,轉身點地而起,躍過那層層屋檐,快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而宮瑾卻一直在大街上奔跑着,但是在奔跑了一瞬之後,確定撇去了那些追趕而來的士兵之後,突然又停住了腳步。轉身望着那個依舊在身後追趕上來滿身是血的人,蘇霍在看到宮瑾停步的那一刻,竟然笑了,“你肯回心轉意拉,我的王妃……”
宮瑾擰着眉頭,看着這個此刻有點猙獰的男人,也只有宮瑾知道,他爲何這般癡迷,從袖中取出一包東西,打開被風一吹,裡面的粉末竟然隨着風朝蘇霍的方向揮灑而去,幽幽的對着那已經在死亡邊緣的男人道:“這東西令你對我癡迷,你可以明白的死去了!”
說罷,宮瑾豁然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再度朝着那在藥力之下對她緊追不捨的男人刺去,這一次,蘇霍沒有和再雲一樣的出手反抗,只是靜靜的讓宮瑾手中的劍穿過自己的胸膛,任之血液噴灑出來。
低低的看了一眼自己全身沾染的血跡,蘇霍竟然不知道疼痛的一般,依舊癡癡的笑,“我知道,我知道你身上帶有五石散,我是真的想帶你到西疆……”說着,蘇霍一點一點的朝着宮瑾走近,任胸口中的那把長劍一點一點的貫穿着自己的胸膛,血一點一點的流淌。
“可是我就是莫名的愛上了你,美麗的女子!”他伸出手,用自己平生最後一點理智,最後一點力氣,擁抱上這個與自己共舞並親手要了他命的女子。
“我的王妃……”
這是他擁抱着宮瑾,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漸漸的孱弱無力,漸漸的擁抱不住那柔軟的嬌軀,漸漸的迷離住了雙眼,漸漸的一點點的,……往地上倒去。
“蘇霍!……”宮瑾忍不住驚呼出聲,在此刻她的心裡,竟然也爲這個一路追趕的男人而悲傷了起來,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悄然而至,宮瑾斂去悲傷,驀然朝身後一吼,“誰?”
只是在看到身後那人的時候,宮瑾卻怔住了。
“宮,宮瑾……”黎軒不可置信的看着宮瑾此刻的模樣,那個倒在地上已然逝去了的人,以及宮瑾那滿面的淚痕,“你不是已經贖身了嗎?”
“什麼都不要問,就是你眼前看到的情景,我殺了人!”說罷,宮瑾眼神一凜,手中軟劍再度反轉,這次卻是朝那黎軒攻去。
殺人滅口!這是黎軒第一個反應,他驚訝的看着這個女人,卻也沒有還手,“爲什麼?”
宮瑾的劍,在抵達他心口的時候停了下來,“各人有各人的使命!”宮瑾望了一眼身後,她知道,身後的追兵很快能找到這裡來,“你只要知道你今晚什麼也沒看到就行!”她收起劍,她不想殺他!
說罷,宮瑾轉身離去,卻被黎軒攔下。黎軒看着那地上的屍體,“你殺了人……”
“你信不信我連你也殺!”宮瑾勃然一怒,但是身後兵甲的聲音已經在耳,宮瑾推了推黎軒,“你快走,不然你也會被連累的!”
黎軒沒有說什麼,就在士兵到達的時候,黎軒突然放手,“你走吧!”
就是這樣一句話,黎軒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爲這一句話,而使自己陷入了險境。在士兵們趕到的時候,宮瑾已經逃逸,妙曼的身影在夜色中,不少的士兵追趕上去,但卻留下了部分的,將站立在原地的黎軒包圍住,一併將他拿回皇宮。
漆黑的空曠中,再雲的身影彈跳在各家的屋檐上,他倒不是擔心宮瑾究竟能不能脫身的問題,只是他擔心,宮瑾的態度很反常,她會不會到最後心軟而放過蘇霍!
但是事已至此,眼前的形勢也不容他再回去一探究竟了。
在深宮滿布喜紅的地方,一陣刀劍交擊的聲音,卻是將再雲吸引了過去。待得近看的時候,卻意外的看到靳雲鋒在與一蒙面人對峙,他雖然不知道究竟今晚樑霽會給靳雲鋒下達什麼人物,但是看現在,那蒙面之人似乎招招出手狠厲,絲毫沒有放過靳雲鋒的意思,而且看靳雲鋒此時,連招架之力都沒有,很是有問題。
再雲如何對靳雲鋒有偏見,也不會見靳雲鋒在這般危險之中不顧。於是便朝着靳雲鋒那邊而去,交付過靳雲鋒,與那蒙面人交手。卻在這時候,再雲也發現了靳雲鋒的神智已經到達了極限,身上的傷痕也在打鬥的時候已經布遍全身。
再雲眉頭一蹙,看着那個蒙面之人,冷言一句,“不知道這位兄弟,是何方人馬?”蒙面人沒有回答,依舊手中長劍利索,死命的朝靳雲鋒襲擊而去。
再雲從那身形之中,一點一點的緊護着靳雲鋒,不讓他與那蒙面之人正面交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靳雲鋒竟然連最後一點意識也消逝了去,在最後躺下的一瞬間,那個蒙面人似乎也不想拖延,忽然轉身欲以離去的模樣個,再雲追上不及,卻發現那黑衣人赫然轉身,含笑的雙眼裡寫滿了詭異。
“不好!”再雲收勢而住,卻見那黑衣人將手中長劍灌力而去,驀然刺入靳雲鋒的心口中。無知無覺中,靳雲鋒只是噴薄出一口鮮紅,一雙迷離的眼,終究也在這一刻閉上。
黑衣人很是滿意這一刻,轉身離去,再雲追上的一刻,入眼時,一抹鮮紅的耀眼,忽然站在他的面前。再雲想說什麼,但是卻看到了蘇沐那滿是恨意的眼光。
再雲覺得詫異,再想轉身的時候,卻加蘇沐踉蹌着到靳雲鋒的身邊,看那樣子,神智也在一點點的消逝着。再雲沉吟了一下,還是轉身追那黑衣人而去。
偌大的皇城頂上,哪還有那蒙面人的蹤影。
蘇沐抱起那躺在地上的靳雲鋒,強扯起一抹笑,眼淚卻止不住的一直流下,血水與淚水參合在一處,不斷的從那胸口處噴涌而出。“樑哥哥,不要睡了,不要和沐兒開玩笑好麼?”
“你一定是在和我玩的對不對……”她將靳雲鋒的頭緊緊的抱在懷中,全身忍不住的冰寒,顫抖了起來,一隻手沾上了他的血,卻始終一點一點的撫摸着那面容。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我們纔剛剛喝過交杯酒,樑哥哥,樑哥哥,樑哥哥……不要不應沐兒好麼,沐兒找了這麼多年,終於找到你了,你難道就捨得這樣扔下沐兒嗎,不要,我求求你,不要這樣……”
蘇沐直至最後一刻,都不明白,以她樑哥哥的武功,絕不可能那麼輕易的就被人暗算的,只是,……合巹酒!
誰,誰在那酒中做了手腳。
“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我想來敬你一杯,祝願你與你的樑哥哥白頭偕老,一世無憂!”
“高玧,是他!……”蘇沐不可置信的呢噥着,“只有他碰過我們的酒,爲什麼,爲什麼……”她顫抖的手,撫摸上靳雲鋒的鼻息,已然冰冷徹底讓蘇沐崩潰,“不要,樑哥哥,……”
心痛從心底竄起,佔據了她的四肢百骸,一聲長嘶,徹響着夜空,“高玧,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一身大喜的衣裳,在這一刻,成了決然的淒厲。
在神智被侵蝕的最後一刻,她提起那把穿過靳雲鋒胸口的長劍,一路迤邐着,嫁衣懷着決絕,一步一踉蹌的朝着前面走去。“高玧,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做?”至這一刻,她還不願去相信,前一刻自己還在自己的樑哥哥面前想着這個人,下一刻,他竟然就殺了自己的夫君。
“沐兒不是個好妻子,沐兒對不起你,樑哥哥!”
在這抹悽然踏進樑霽的清冷小院的時候,樑霽也嚇了一跳。蘇沐那容顏,一點一點的從蒼白變成慘敗。直到蘇沐拿着那把劍抵在他的胸口上一刻,他都一直蹙着眉,看不清楚他在想着什麼。
“爲什麼,你要殺了我的樑哥哥,……”看着樑霽的無言以對,只是一直擰着眉,不置信的看着蘇沐那一刻,蘇沐含淚,下了一個決心,將手中的劍狠心朝着他的心口一刺。
“嘶”
是刀劍劃破血肉的聲音。
“再雲!”樑霽在看到蘇沐從自己眼前倒下的那一刻,突然怒吼,他抱住那一身嫁裳的女子,觸摸上她背後的那冰涼,血紅的顏色沾滿了他的手掌,一如她的嫁衣。“再雲,誰叫你出手傷她?”
“她要殺你!”再雲冷冷的說着,舉着劍的手依然沒有放下來,看着自己的主子的憤怒,幾乎到達的猙獰的地步,他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了。
“太醫,太醫,快找太醫……”樑霽再也忍不住的嘶吼,額邊的青筋因爲憤怒而猙獰着。
“我,我……”懷中,那孱弱的聲音響起,樑霽將首湊至她的耳邊,卻聽得那聲音冰冷,至將他打落萬丈深淵,“……我,我恨你,樑,哥哥……”
昏死了過去,容顏上再沒有任何悽然之色,只有樑霽那顫抖的聲音,一直摟着那抹悽然,生怕就此昏睡過去,再不醒來。
“不,沐兒,不要睡,不要睡過去,……”樑霽搖晃着她的身子,滾燙的淚滴落,與蘇沐的淚參合在一處,一道蜿蜒流下。“樑哥哥在這裡,不要睡,沐兒,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