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手繁華,覆手蒼涼。
東子推開窗,一陣寒冷的潮溼的空氣撲面而來。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毛毛細雨。
她在衣櫃裡選了件白色的薄外套,又收拾了提包裡的東西。
她怕冷,指尖處已經微紅了。她俯下身子,吻了吻在搖籃裡熟睡的貝兒,又叮囑了保姆幾聲,便匆匆走出門外。
許是因爲天氣的原因,街上的行人很少。她打開了把天藍色的雨傘,默默地走着。偶爾擡起手腕,看一下手錶。清明節到了,她想去看看自己的父親。王昭本來打算和她一起去的,但是她拒絕了。她明白,他退了康森公司,又在社會上打拼,很多時候,都要花大把的時間與精力在工作上。她不想讓他爲難。
墓址是一座公墓。她踏着青苔滿布的臺階,一步步走到墓壇上。來祭奠的人少的可憐,也讓她有些許疑惑。正當她穿過墓壇的過道,尋找他父親的碑時,一張熟悉的照片映入眼簾。那人的輪廓很像她腦海裡的一個人,但她卻始終記不起。她慢慢地走近。因爲她的眼睛是近視眼,她看的很模糊。終於,視線漸漸清晰了起來。那人的眉,那個人的眼,那個人習慣性的笑容。照片下注了姓名,是王昭,而死亡時間,則是三年前。她手中提的果籃,從手中滑落在地上。
“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
她不停地朝着四周張望,嘴脣因爲緊張而被緊緊咬住。她的雙手抱着頭,緩緩蹲在地上。
光之末端,或思之極端,她在記憶的縫隙裡,找不到答案。
沒有記憶,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東子!”有人大聲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猛地擡頭,便看到走道的盡頭,有個人朝她跑過來。
她的眼神裡盡是迷茫。傘被丟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她在濛濛的雨中,像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雨霧裡,那個人的身影漸漸清晰。
他緩緩俯下身子,蹲在東子的身旁,溫柔地伸出手,托住東子的臉龐。
東子的眼中,像是模糊,也像是無比的清晰。
她絕望地喊道:“王昭。”
莫望心的臉,因爲心疼變得扭曲,他後悔自己把東子交給王昭,才讓東子陷入這種無法自拔的困境,他更恨自己,無能爲力。
他猛地站起身來,在雨中失控地吼道:“東子,王昭他已經死了!他死了!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在貝加爾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東子閉上眼睛,一片湛藍的湖水。在她耳邊,不斷地有氣泡破裂地聲響。海水的聲音很大,讓她無法思考。她覺得,自己彷彿還在那湖水之中。沒有空氣,讓她窒息。
她猛地站起身,拼命地奔跑了起來。
世界在她的面前慢慢地撕去了它的僞裝,她身上的衣服,漸漸變成了醫院裡最常見的病號服。她忽然記起,今天不是清明節。這不過是她編造的謊言。
那天她躲在醫院病房的門後,聽見兩個女護士的談話。
一個女人說道:“那個女人真是可憐,她老公死了,她也神志不清了。”
另一個搭話道:“什麼老公,連婚都沒結。她男友死了,她也瘋了。她媽因爲她的病也死了,她真是晦氣。”
東子時而瘋癲,時而清醒。她們的話,刺痛她的記憶。
她沿着記憶,逃出了看護院,她一路狂奔,直到親眼見到王昭的墓碑。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此生,真的失去了,對她最寶貴的東西。
王昭走了,他說過要守護她,可終究是留下了她一個人。
莫望心追上了她。他從後面抱住她,想讓她冷靜下來。可是她的心已經死了,沒有愛,也沒有眼淚。
東子明白,如果不是她的那一吻,王昭的水性那麼好,怎麼可能溺水而亡。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今生今世,她虧欠他太多。
“東子,不要怕,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莫望心抱緊了她,他怕她像沈冰一樣,從他身邊離去。
一切都會好起來嗎?她問自己,她早已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幻想,什麼是現實,她只是一個瘋子,一個神志不清的人。
冰層下,湖水慢慢流動。她彷彿被海藻纏住了脖子。
她的意識漸漸消去了,世界也消失了,她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醒來的時候,聽到有水滴從高處墜落,撞擊到地面上的水窪。
一滴滴,不曾間斷。
東子慢慢睜開眼,她才明白,自己原來沒有死。她還活着。
慘白色的燈光,照着空蕩蕩的看護室。窗外漆黑一片。
“你醒了?”莫望心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他臉上盡是疲憊。
“嗯,我醒了,完全清醒了。”
“其實我倒願意你永遠不要清醒。醒了,便要懂得,太多的東西,不是你該承受的。”
“但是我有知道的權力。答應我,無論我問什麼,莫大哥你都要說實話。”
“嗯。”
“我這個樣子多久了?”
“三年了。我在貝加爾湖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神志不清了。”
“是你把我送到這個看護院的嗎?”
“嗯,你病了,需要治療。”
“我母親呢?”
莫望心低下頭,沒有說話。
“她去天國了,對不對?”東子追問道。
他不做聲。
“那你可以告訴我,她是怎麼去世的嗎?”
“她一直都有心臟病,只是不讓你知道。她聽到你瘋了,就心臟病突發,然後..”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東子,不要做傻事。”
“你放心,我不會自殺的。我應經死了一次,又瘋了一次,搭上兩條人命。我的命太貴重了,只是心已經死了。我想靜一靜,畢竟太多事,都難以接受。”
莫望心默許了。
夜裡,她有開始做夢。
冰天雪地,貝加爾湖。
雪下的很大,層層疊得,幾乎要遮住她的實現。
她在冰面上行走着,找不到方向。
忽然,她止步了。冰面之下,是她思念之人的身影。
他慢慢沉入貝加爾湖的湖心,皮膚變成了湛藍色。
像是一顆小石子,慢慢下沉。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像是魚兒在水中呼吸。
東子跪在冰面上,透過潔白的厚厚的冰層,她彷彿能聽見他說的話:“不要怕,我會永遠守護着你。”
湖心很冷,沒有光,也沒有聲音。
他真的離開了她,選擇了永恆的孤單與沉默。他說過,要守護她一輩子。
只是在生死麪前,太多執念都要放下。
醒來的時候,她喃喃自語道:“王昭,等我,我不會讓你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