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化成灰顧嬌也不會認不出來的臉。
是不論年輕、蒼老、健康、疾病都篡改不了的輪廓。
顧嬌已經冒到嘴邊的那句“奇變偶不變”瞬間就卡在了嗓子眼。
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似是詢問地叫了一聲:“教父?”
國師大人自光影中擡起了一雙神華內蘊的雙眸,微微困惑地看向顧嬌。
顧嬌繃直的雙肩微微垂下,眼神不同。
但真的……太像了啊。
如果有一日教父老去,應當就是這般模樣。
國師大人泰然自若地問道:“公子貴姓,所求爲何?”
教父不會叫他公子,也不會用這麼平和的語氣。
所以真的只是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顧嬌的目光落在國師大人的茶盞上,他的茶盞是放在自己的左手邊,硯臺與筆架也是。
他是個左撇子。
好巧,教父也是。
她八歲被教父帶回組織,一身的本事都是教父教給她的。
教父雖然很嚴厲,看上去不近人情,不過如果不是教父,她已經在八歲第一次徹底失控時把自己殺死了。
顧嬌斂起思緒,看向面前的長者,沒着急說話,而是眼神詢問國師,可否借他紙筆一用。
國師擡手示意,請顧嬌隨意。
顧嬌拿起桌上的紙筆,寫了一道前世的高數題,將紙調轉方向推到國師面前。
這位國師創造了燕國六書,其中一本在蕭珩手中,上面記載的就是前世的數學知識,被翻譯成了燕國本土的文字。
僅憑那些證據還不夠,顧嬌要親自確認,她寫的簡體字。
如果國師真的是穿越前輩,那他不會不認識。
國師看到那道題時,神色明顯出現一絲變化。
顧嬌感覺他的身軀都似乎抖了一下,顧嬌的眼神亮了:“是看出什麼了嗎?”
國師嘆息一聲,如實說道:“多年不見如此醜的毛筆字了,着實辣了一下本座的眼睛。”
顧嬌:“……”
因爲字太醜,國師費了極大的功夫才勉強認出那是一道題。
他盯着那道題,提起筆來,寫下了完成的解題過程與答案。
而用的是與顧嬌一樣的簡體字。
顧嬌拿過來一瞧,撇了撇小嘴兒道:“你寫的也不好看嘛,還說我!”
“我那是幾十年沒寫了。”
“所以你真的是——”
“你——”
“我也是!”
聰明人說話並不需要太多彎彎道道,也不必遮遮掩掩,畏手畏腳。
顧嬌很清楚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她穿越者的身份遲早要暴露,除非國師不是來自她的時空。
但如果他不是,那麼他就不可能造出顧琰所需的手術室。
所以顧嬌寧願他是,寧願自己暴露。
國師震驚地看着顧嬌,瞳孔中微光熹動:“真是沒料到啊……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
顧嬌理解國師的心情,從她瞭解的情況來看,國師三十年前就來燕國了,一個人在異世漂泊了三十年,終於碰到一個與自己來自同一時空的人,一定很激動。
顧嬌看上去並沒那麼激動,是因爲她沒有與正常人一樣的濃烈情緒與情感。
但是如果非要讓她形容一下自己的心情,那就是她……有點開心。
她並不需要自己的同類,所以嚴格說來,這份開心絕大部分是源自於治療顧琰的希望。
到國師這個年紀,歷經太多大起大落,生死也看破,他很快便接受了眼前的事實。
他問道:“你,能不能說你的情況?”
顧嬌想了是,言簡意賅地說道:“我來自二十二世紀,如今是昭國人。”
國師若有所思地說道:“比我晚了一個世紀,你是怎麼來的?”
顧嬌斟酌着說道:“飛機失事,國師大人呢?”
國師帶着一絲回憶的神采說道:“我是找人,找着找着就來了這裡。”
這話聽着挺具體,實則有些空洞,還是沒交代清楚自己離開那個時空的原因,不過無所謂了,顧嬌本也不是來打聽國師的隱私與過往的。
“那你又是怎麼發現我的身份的?”國師問。
顧嬌總不能說你們燕國失竊的國書在我們幾個的手裡,這話聽上去有點兒刺激,雖是老鄉,但也不能過分揭底。
顧嬌說道:“我聽聞了一些你的事蹟,感覺你可能與我一樣,只是我也不太確定,因此適才先試探了一下。”
國師頷首:“原來如此。”
爐子上的茶水燒開了。
一名弟子從後院走過來,跽坐而下,爲顧嬌泡了茶,之後又默默地退下。
“那你今日來找我……”國師看向顧嬌。
顧嬌說道:“實不相瞞,我有一位朋友患了很嚴重的心疾,需要立刻手術,我想借用一下國師殿的手術室。”
“上次葉青接待的來國師殿打聽手術室的人就是你?你是孟老帶過來的人?”
葉青,國師殿大弟子,顧嬌第一次來國師殿時,國師不在,是葉青接待了她。
顧嬌點頭:“是我。”
國師意味深長地看向顧嬌:“孟老說他在昭國遇到一個棋藝不錯的小丫頭。”
顧嬌:“……”
所以還是掉馬了嗎?
國師寬容地笑了一聲:“無妨,你是小子還是丫頭,本座都不會說出去。”
他說罷,站起身來,看了顧嬌一眼,道,“下次把喉結貼正一點,都歪了。”
顧嬌摸了摸自己的假喉結:“哦。”
國師說道:“你隨我來吧。”
顧嬌跟着國師出了竹屋。
於禾已經離開了,只有一名方纔給顧嬌奉過茶的弟子默默地跟上來。
國師看看身後的弟子,又看看顧嬌背上的簍子,問道:“揹簍重不重?”
顧嬌搖頭:“不重,我可以自己背。”
國師不再堅持。
二人走出了竹林,一路往國師殿藏書閣的方向走去。
“你從前是學醫的?”國師問。
“算是。”顧嬌說,“外科大夫,中醫也學了一點。國師大人呢?你也是學醫的嗎?”
國師搖搖頭:“我不是。”
顧嬌錯愕:“那手術室……”
國師指了指前方:“你去了就知道了。”
顧嬌的心底涌上一層古怪,好像會有變數的樣子。
二人路過藏書閣,來到一座恢弘大氣的偏殿,漢白玉爲地磚,金絲楠木爲房樑,雕樑畫棟,奢華貴重,與小竹屋的陋室簡直是兩方不同的天地。
很難讓人相信擁有如此奢華之所的國師竟然還願意待在那樣的陋室。
殿內忙碌的弟子們見到國師紛紛躬身行禮。
國師帶着顧嬌從右邊的走廊拐了進去,一直來到盡頭,那裡有一間鎖着鐵門的屋子被兩名死士把手。
顧嬌能感覺到這兩名死士的功力不在天狼之下。
天狼是顧嬌來異世後遇到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高手,於是竟無形中成爲了她判定死士的標杆。
“打開。”國師說。
其中一名死士掏出鑰匙,打開了鐵門上的銅鎖。
另一名死士將厚重的鐵門推開。
只聽那沉悶的聲響都不難讓人感受到鐵門的重量。
國師先進了屋,隨即側身對顧嬌道:“進來吧。”
顧嬌跨過門檻。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屋子,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顧嬌張了張嘴:“這是……”
國師示意門外的死士關上鐵門,鐵門合上後,屋子裡瞬間暗了下來。
他對顧嬌說道:“手術室。”
顧嬌睜大眸子道:“可這裡明明連個凳子都沒有。”
國師來到正對着鐵門的那一面牆邊,擡手輕輕一扣,目光越過顧嬌的肩膀,說道:“把你簍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放進去。”
顧嬌下意識地反手摸上了自己的小揹簍。
國師雲淡風輕地說道:“別擔心,我不會要你的東西,而且我要了也沒用,不是嗎?”
顧嬌更驚愕了,這傢伙好厲害,什麼都能看穿的樣子,連小藥箱只有她才能打開的事都知道。
國師看了看顧嬌,沒強迫她,只是淡笑一聲問道:“真的不拿過來嗎?手術室在另外一個空間維度,沒有那個東西,我們誰也進不去。”
小藥箱能把她帶來這裡,的確是有撕裂時空的能力,並且它還連接着前世的研究所,源源不斷地爲她提供所需的藥物。
但這些都是她的秘密,他是怎麼知道的?
似是察覺到了顧嬌心底的疑惑,國師耐心地等待顧嬌自己做選擇,卻並沒有向顧嬌解釋的打算。
也是,誰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看出來是他的本事,他不解釋是他的自由。
顧嬌走過去,將小揹簍放下來,取出用棉布蓋住的小藥箱,放入了牆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