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先生看着這個黑不溜秋的小娃娃,他看上去不到五歲,眼睛烏溜溜的,又大又亮,像盛滿了世間所有的單純與美好。
孟老先生不是什麼同情心氾濫的人,當然也絕不是對一個無助的孩子不管不問的冷血之人。
一般情況下遇到這種事,以他的性子報官是最妥當的。
孟老先生想了想,問他道:“你一個人出來的嗎?你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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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娃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不能說出壞姐夫,不然老爺爺把我送回壞姐夫身邊了怎麼辦?
小黑娃抱緊懷中的小包袱,認真地說:“我、我就是要去找我家人的!”
“你家人在哪裡?”孟老先生問。
“在天穹書院!”小黑娃說。
他知道嬌嬌去壞姐夫的書院了,壞姐夫以爲他不知道那家書院叫什麼,哼,文書是他收起來的,他會不知道!
也是巧了,孟老先生今日剛去過一趟天穹書院附近,與天穹書院的夫子對弈了一局。
孟老先生忍不住笑了一聲,問這小傢伙道:“天穹書院在外城,你家人既然在外城,你又是怎麼進內城來的?”
小黑娃的眼珠子再次滴溜溜地轉了轉:“人伢子帶我來的!”
人伢子是壞姐夫!
原來是個被拐的孩子,難怪這麼晚了還會在大街上亂跑,怕是剛從人伢子那裡逃出來。
孟老先生對小黑娃道:“你先上車來。”
小黑娃抱着小包袱噠噠噠地跑過去,先將包袱扔上去,隨後才邁着小短腿兒吭哧吭哧地爬上去。
孟老先生被他憨態可掬的小樣子逗笑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黑娃拍拍身上的塵土,撿起外車板上的小包袱鑽進車廂,對孟老先生道:“我叫淨空!”
孟老先生道:“淨空,這名字真特別。”
怎麼聽着像個法號呢?
小淨空爬上孟老先生手邊的長凳上坐好,特別乖。
孟老先生看着他對自己毫不設防的樣子,忍不住打趣了一句:“你就不怕我也是個人伢子?”
小淨空撥浪鼓似的搖頭,無比認真地說道:“您這麼慈眉善目,仙風道骨,一身浩然正氣,怎麼會是人伢子呢?”
拍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你缺什麼我給你拍什麼!
老實說,孟老先生一點也不仙風道骨,也沒有慈眉善目,他的外表看上去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老頭兒。
但老爺爺的馬車一看就很貴,人伢子坐不起這麼貴的馬車!
孟老先生再次讓小淨空逗樂了,別說男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就有多自知之明,他們就算一百歲了也是同一個尿性——那就是,雖然如此普通,卻又如此自信。
“這小傢伙眼光不錯。”
他就是仙風道骨,一身浩然正氣!
車伕簡直沒眼看了,小子你人黑心也黑啊,我家老爺能這麼誇嗎?還有老爺你也是,長啥樣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孟老先生道:“你說你家人在天穹書院,他是書院的學生還是——”
小淨空道:“學生!”
孟老先生疑惑:“有……叫嬌嬌的學生?”
這不是個女娃娃的名字嗎?天穹書院都是男學生!
“咳。”小淨空後悔自己方纔一激動說漏嘴,趕忙補救道,“她叫六郎,嬌嬌是她的小名!”
孟老先生嘴角一抽。
一個大男人爲毛會叫這麼奇怪的小名?
孟老先生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決定把小傢伙送去衙門,由衙門的人來受理此事,只不過,由於天穹書院在外城,內城衙門一般不接管外城糾紛。
孟老先生挑開簾子,對已經坐回外車座上的車伕吩咐道:“去外城,三花街。”
天穹書院就在三花街上。
車伕小聲道:“老爺,這個時辰……內城門關了吧?”
孟老先生就道:“無妨,與他們說一聲,用一下國師大人的通道。”
國師殿勢力超凡,在各大城門都有一條專屬的通道,孟老先生作爲國師殿的座上賓,若真有急事,自然也是有可以急用國師殿的通道出入的。
車伕將馬車趕去了南內城門,亮出孟老先生的令牌借用了國師殿的通道,順利出了城。
馬車一路往三花街狂奔而去。
小孩子覺多,小淨空一上馬車便開始小雞啄米,啄了一段路後小腦袋一歪,靠在孟老先生的手臂上睡着了。
孟老先生輕輕地敲了敲門板,對車伕道:“走慢點,他睡着了。”
“是。”車伕應下,又走了一段路後,車伕對孟老先生道,“老爺,三花街快到了,咱們是要去三花街的哪裡?”
“三花街衙門。”孟老先生說。
這孩子是被人伢子拐來的,他家人一定十分擔憂,或許早去衙門報了案,他這會兒將人送去衙門是最正確的選擇。
何況,這孩子古靈精怪的,總感覺他沒說全部的實話。
還是交給衙門去處理吧。
孟老先生的主意打得不錯,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的是,向來治安嚴謹的盛都竟然出現了一夥劫匪,而馬車華貴又沒帶隨行侍衛的孟老先生毫無疑問地成爲了劫匪們的不二目標。
劫匪一共十人,個個蒙着面,拿着大刀,一看便來者不善。
孟老先生見狀不妙,忙對車伕道:“調頭!往回走!”
埋伏在後方的劫匪一下子竄了出來,共有五人,將他們的退路也攔住了。
“再不停車放箭了!”
爲首的劫匪威脅。
孟老先生藉着簾幕的縫隙回頭望了一眼,這不是普通的劫匪,是一夥亡命之徒,落在他們手裡不僅要被打劫錢財,還會被他們滅口。
孟老先生當機立斷:“不要停,衝過去!”
只有那十人中有一人拿着弓箭,現在他們調頭了,箭從後方射來,車廂的後板應當能抵擋一陣。
他的馬都是上等的好馬,只要衝過去了就能甩開他們。
車伕咬牙:“駕!”
馬車飛快地奔跑了起來。
“老大!他們跑了!”一名劫匪道。
“呵。”爲首的劫匪從身旁的小弟手中抓過弓箭,對準馬車的方向嗖的射了過去!
他射的可不是車板,而是車軲轆。
只聽得咔咔兩聲巨響,右側的車軲轆斷裂了,馬車毫無預兆地側翻了過來。
孟老先生趕忙護住懷中的孩子。
馬車翻了,三人都自車廂內跌了出去。
孟老先生對車伕道:“你趕緊走!去報官!”
“老爺!”
“走!”
“是!”
車伕牽了一匹馬,往側面的林子裡去了。
爲首的劫匪派了一個人去追他,其餘幾人則是策馬上前,將孟老先生團團圍住。
孟老先生摔得十分狼狽,但他的眼神沒有絲毫怯弱,他冷冷地看向衆人:“你們不就是要銀子嗎?我給你們。”
“倒是爽快。”爲首的劫匪將大刀扛在自己肩上,吊兒郎當地看向他,“爺今日不想殺人,算你命大,銀子拿來。”
孟老先生解下錢袋拋給他。
爲首的劫匪打開一瞧,頓時嫌棄道:“才這麼點!”
“老大。”他身旁的劫匪小弟指了指孟老先生懷中的小淨空,“有個孩子。”
爲首的劫匪忙看向小淨空。
孟老先生用袖子將小淨空擋住。
劫匪小弟道:“是個男娃,還記得那個人嗎?他不是一直想要個兒子?咱把這小子賣給他!”
爲首的劫匪皺眉道:“這麼黑,賣得出去嗎?”
劫匪小弟嘿嘿道:“洗洗就白了!”
“也成,有總比沒有的好。”爲首的劫匪拿長刀指着孟老先生道,“把他抱過來。”
孟老先生護住小淨空道:“你們想要銀子,我家裡有,你們隨我去取!”
爲首的劫匪嗤笑道:“老子長得像這麼容易糊弄的嗎?跟你去取?等着被官府發現呢?你。”他指了指身旁的劫匪小弟,“把那孩子抱來!”
“是!”
劫匪小弟翻身下馬,去孟老先生懷中搶小淨空。
孟老先生拿手擋住他。
爲首的劫匪道:“別扯壞了胳膊,賣不出去了!”
“是!老大!”劫匪小弟拔出腰間的長刀,朝着孟老先生的手狠狠地砍了下去!
既然不能拽小的,那就砍老的!
反正老的又賣不了錢!
就在長刀落下的一霎,天空忽然傳來一聲肅殺的鷹嘯,衆人尚未反應過來鷹嘯聲從何而來,便見一道黑影自夜空俯衝而下,如一道黑色的電光,嗖的朝持刀之人撞了過去。
下一秒,他的刀柄跌落,他捂住雙眼倒在了地上:“我的眼睛——”
這隻海東青啄瞎了他的一隻眼睛。
爲首的劫匪見狀,眸光一凜,拉開弓箭,對準了那隻海東青。
恰在此時,小淨空醒了,他睜眼便看見有人要射小九。
他跳起來:“不許射小九!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誰會聽一個孩子的話呢?
爲首的劫匪將弓拉滿。
小淨空掏出自壞姐夫那裡偷來的黑火珠,唰的扔了出去!
嘭的一聲炸響,空氣裡瀰漫起了濃郁的硫磺味。
“咦?”小淨空看着完好無損的劫匪頭頭。
“你扔……扔反了。”被炸成老黑炭的孟老先生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口黑煙。
“哎呀,失誤失誤!”小淨空抓抓小腦袋,又摸出另一顆黑火珠來。
然後他就把小九炸了。
小九鳥毛一糊:“嘰呀!”
小淨空又抓出第三顆黑火珠,然後他把自己炸了。
口吐黑煙的小淨空:“……”
“哈哈哈哈哈哈!”
劫匪們從沒見這麼蠢的熊孩子,一個個笑得前俯後仰。
咚的一聲,一名劫匪從馬上笑掉在了地上。
咚!
又一名劫匪笑着摔了下去。
咚咚咚!
終於,劫匪們意識到不對勁了。
一名劫匪忙用手臂擋住鼻子:“不好!有迷煙!”
顧嬌爲蕭珩定做的黑火珠爆破威力並不大,不會把人炸死,但其中摻雜了迷藥,能迅速令對方失去行動能力。
這種迷藥是無差別攻擊,對己方也有效。
蕭珩手中有解藥。
只可惜小淨空不知道,他只偷了黑火珠。
劫匪們無一例外全被放倒,孟老先生也倒了。
這種迷藥只對人有效,小九沒倒。
小淨空……小淨空也沒倒。
小淨空抓抓小腦袋:“怎麼都倒了呀?”他一蹦一跳地來到孟老先生面前,蹲下身道,“老爺爺,老爺爺!”
劫匪都扛不住它的藥性,孟老先生更是不會有絲毫迴應了。
小淨空嘆了口氣:“算了,我自己去找嬌嬌吧。”
老爺爺是好人,他不會把老爺爺丟下的,嬌嬌醫術高明,他帶老爺爺一起去找嬌嬌。
他抓起孟老爺子的衣領,像抓着一個麻袋,默默地朝前方走去。
“小九,我們走吧。”
如果顧嬌在這裡一定會很詫異,小淨空的力氣比從前大了許多,拖着孟老爺子毫不費力。
小淨空並不清楚天穹書院的具體位置,只能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他走過寂靜的長街,穿過黑暗的衚衕,心裡的光明指引着他一點一點、堅毅地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又累又餓還犯困。
他抓着老爺爺,打了個小呵欠:“嬌嬌,你在哪裡呀?”
嗚嗚,他真的走不動啦。
小腿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小手手也酸了。
想嬌嬌。
突然,後方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