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宮的奴才沒膽子給秦楚煜亂吃東西。
蕭皇后看向皇帝,皇帝比她更不明狀況,看樣子也不是他給秦楚煜吃的。
那麼只剩下一個人了。
蕭皇后咬了咬脣沒說話,走過去坐到牀邊,默默地將被腹痛折磨的兒子抱進了懷裡。
皇帝捏着酸脹的眉心,無奈地嘆了口氣。
皇帝回到華清宮時已經很晚了,秦楚煜鬧騰了半宿纔在蕭皇后懷裡抽抽搭搭地睡着,人都睡過去了還在一抽一抽的,嘴裡唸叨着父皇別罰兒臣、兒臣知道錯了。
蕭皇后心疼得直掉淚。
“陛下,當心腳下。”魏公公打着燈籠說。
皇帝的步子頓了頓,擡布走上臺階。
走廊盡頭站着一道清瘦的身影,他走近了才認出是靜太妃,他道:“這麼晚了,母妃怎麼還不歇息?”
靜太妃手中捏着一串佛珠,眸中難掩擔憂之色:“我聽說小七病了。”
皇帝點點頭:“啊,晚上吃多了,吃壞了肚子,已經沒大礙了。”
“罪過。”靜太妃捏着佛珠,閉了閉眼,“早知道他晚上吃得很飽,我不給他吃點心和喝酸梅汁了。”
皇帝嘆息一聲,道:“不怪母妃,母妃也不知道他晚上吃了什麼,這孩子嘴饞,總想多吃一些,所以纔會這麼胖。”
靜太妃看着他道:“那我以後注意些。”
她眼神裡全是愧疚,皇帝縱然起先有點不虞,這會子也只剩心疼了,他把她接回來不是讓她受氣的。
她是自己母妃,秦楚煜是她的皇孫,她給皇孫喂兩口吃的怎麼了?
總不會是故意要坑他,還不是太疼他了?
皇帝道:“母妃的傷勢尚未痊癒,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等小七好了我再讓他來給您請安。”
“嗯。”靜太妃點頭。
皇帝又去御書房批閱了一會兒摺子纔去歇息。
也不知是不是煩心事太多的緣故,皇帝這一宿睡得不甚安穩,迷迷糊糊間他彷彿感覺到有人推開了他的房門。
他的眼皮灌了鉛似的睜不開,他試圖將宮人喚來,然而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他試圖坐起來,卻感覺自己渾身使不上力,整個人人好似被凍住。
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也只堪堪睜開一道小小的眼縫,他看見那人緩緩地朝着他走來。
因爲自己的無法動彈,讓他有了一絲砧板上的魚肉的錯覺,那人的靠近令他不安,令他感受到了危險。
待到那人走得近了,他發現那人的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
你是誰?
他拼命地想要問出聲來,喉嚨卻像是徹底麻痹了。
他心底一陣驚恐。
終於,那人在他的牀邊坐了下來,高高舉起匕首,朝着他的心口猛地刺了下來!
那一瞬,他看清了對方的臉。
“母妃——”
皇帝一聲慘叫,自睡夢中驚醒過來。
他渾身被冷汗溼透,額角的汗珠大顆大顆滑落,心跳劇烈,呼吸紊亂,一雙眼睛殘留着來自噩夢的驚恐。
魏公公自小榻上起來,邁步來到皇帝身邊,挑開明黃色的帳幔,擔憂地問道:“陛下,您怎麼了?”
皇帝的臉色嚇到他了。
他忙將帳幔掛在帳鉤上,去將燭臺上的燈芯調亮了些,又回到牀邊問:“陛下,您是哪裡不舒服嗎?”
皇帝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用袖子擦了把額頭的冷汗,道:“朕沒事,做了個噩夢而已。”
他居然會夢到靜母妃來殺他,這也太荒唐了。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難道是因爲這幾次的事讓自己對靜母妃產生了不滿,亦或是心生了懷疑?
那自己也太混蛋了。
世上誰都可能害自己,唯獨靜母妃不會。
魏公公語重心長道:“陛下近日國事操勞,後宮又諸多事宜,想來是壓力太大了。國事是忙不完的,陛下得自個兒愛惜身子,奴才也不知還能陪陛下幾年,陛下可千萬要珍重。”
皇帝沒好氣地說道:“你纔多大年紀?怎麼就陪不了朕幾年了?姓秦的都沒說陪不了太后幾年呢!”
皇帝是個長情的人,魏公公在他最落魄的時候跟了他,他心裡是記得他的好的。
魏公公笑了笑:“是。”
心裡卻道,您如今真是三句話不離太后呢。
一場噩夢弄得皇帝睡意全無,他又懶得去御書房,便讓魏公公將摺子拿來寢殿批閱。
魏公公帶了兩個機靈的小太監將摺子抱來放在書桌上,爲皇帝掌了燈。
皇帝洗了個澡,換了身乾爽衣裳,坐在書桌後開始批閱奏摺。
“你去睡吧。”皇帝對魏公公說。
魏公公沒秦公公那麼大年紀,但比皇帝還是年長几歲,皇帝到底將他那番話聽進去了,擔心再這麼蹉跎他會把他的身子拖垮。
魏公公又如何不明白陛下的心意,他笑道:“奴才方纔就是那麼一說,陛下別往心裡去,奴才身子骨好着呢,奴才這會兒也不困。”
皇帝知道強行把他攆去睡他也睡不踏實,便不再堅持。
皇帝批了幾個摺子後,噩夢所帶來的心悸總算散了不少,只是他依舊沒有睡意,便接着批閱奏摺去了。
暴雨過後,病人又增多了,醫館再次忙碌了起來,顧嬌接了兩個出診,都在同一條街上。
顧嬌從第一個患者家中出來,前往第二個患者家時路過了一家棋社。
一般說來棋社是相對安靜的地方,可這家棋社今日格外熱鬧,裡裡外外全圍滿了人,不時爆發出倒抽涼氣的聲音。
顧嬌古怪地看了一眼,由於病人還在等着,她沒進去。
棋社中正在進行一場聲勢浩大的對弈,之所以聲勢浩大乃是因爲其中一名棋手是最近極富盛名的茂山居士。
茂山居士四十出頭,並非京城本地人士,乃是去年才遊歷到京城,因下得一手好棋受到了多加棋社的邀請,甚至也有大戶人家請他前去對弈。
他身價極高,全京城的棋手都以與他對弈爲榮,若是能僥倖贏他一兩回,那幾乎可以吹捧好幾年。
可惜目前還沒出現過將他打敗的人。
太子妃棋藝一絕,可惜二人沒對弈過。
茂山居士一日只對弈一人,那人須得花重金買局,或者擊敗當日棋社內的所有棋手,方有資格與他對弈。
眼下坐在他對面的棋手屬於後者。
說棋手不大合適,老乞丐更爲貼切。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竟然坐到了茂山居士的面前。
曠世奇觀。
來圍觀的究竟是來看對弈還是來看熱鬧,不得而知,總之棋手的大堂被擠得滿滿當當,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一間廂房內,做平民打扮的女官對太子妃道:“來了個厲害的老乞丐與茂山居士對弈,等茂山居士贏了他,就能來拜見太子妃了。”
“不急。”太子妃沒讓人打斷他們的對弈,“等他下完了才把他叫來。”
她是來找人下棋的。
聽說這位茂山居士棋藝不錯,她需要保持自己的水平所以需要與棋藝高超的棋手對弈。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最後竟然是那個老乞丐贏了。
女官驚呼道:“不會吧?茂山居士輸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太子妃對自己要求嚴格,對別人的要求卻沒那麼高。
女官問道:“那……太子妃還要與他對弈嗎?”
“嗯。”太子妃不會因爲對方輸了一次便否定對方的能耐,也不會因爲老乞丐贏了一局就立馬高看老乞丐一眼,這世上總有些人有着不同尋常的運氣,她還是更信任日積月累的名氣,“讓他進來,好好陪本妃下幾盤棋。”
“是!”
太子妃與茂山居士下了幾盤棋,茂山居士的棋藝還是不錯的,一番對弈下來太子妃的確有所收穫,只不過與她心目中高手的水準還是有些差距。
奈何目前昭國境內也找不出幾個比他棋藝更精湛的了。
“多謝先生賜教,我改日再來。”太子妃客氣地辭別茂山居士,出了棋社。
坐上馬車後,女官挑開簾子,忽然驚訝地說:“太子妃,你看!”
太子妃順勢一瞧,只見對街的拐角處蹲着一個老乞丐與一個揹着小揹簍的青衣少女。
“是她?”太子妃神色一頓。
“是他!”女官以爲太子妃說的是老乞丐,應了一聲,“方纔在棋社就是他贏了茂山居士!”
太子妃沒說話,她根本沒去看那老乞丐,她的目光全被顧嬌吸引了。
那晚在巷子裡窺見的一幕給她的刺激太大了,她如今只要看見顧嬌便會不由自主地憶起她被蕭六郎抵在牆壁上曖昧又動情的模樣。
她心口一陣煩躁。
顧嬌與老乞丐在下棋。
她今日沒戴面具,不過她一出聲老乞丐就認出她了。
今天老乞丐就沒亂七八糟地下了,他很認真地與顧嬌來了一局,顧嬌被吊打得很慘。
老乞丐哈哈大笑:“怎麼樣,小娃娃?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顧嬌小臉黑得透透的,起身就走。
老乞丐叫道:“哎——這就走了?再來一局呀!”
顧嬌冷漠臉:“十兩,只下一局。”
老乞丐:“……”
明天又得光顧棋社的生意?
顧嬌拿上銀子往回走,與太子妃的馬車擦身而過時,太子妃挑開了簾子叫住她:“顧大夫,請留步。”
顧嬌淡淡地看向她,波瀾不驚的面孔彷彿世上沒什麼事能令她驚訝。
“有事?”她問。
太子妃對顧嬌的態度不算太意外,只是心底也不是太能接受,畢竟她是太子妃,而她不過是個連誥命都沒有的醫女。
她壓下心頭不虞,心平氣和地說道:“顧大夫若是喜歡下棋,可以去棋社,不必在路上與乞人爲伍。顧大夫是定安侯府的千金,也是……蕭狀元的娘子,亦是皇祖母身邊的紅人,做事還是不要失了身份纔好。”
顧嬌問道:“幹你什麼事?”
女官怒道:“你怎麼說話的?我家太子妃是看得起你!”
顧嬌道:“我用得着她看得起?”
女官一噎:“你……”
“萍兒!”太子妃衝女官微微蹙眉,被喚作萍兒的女官冷冷地瞪了顧嬌一眼,不甘地閉了嘴。
太子妃接着對顧嬌假以辭色道:“顧姑娘不嫌棄的話,我可以介紹顧姑娘去棋社,京城有好幾家厲害的棋社,附近的清歡棋社就不錯。當然,若是顧姑娘想離醫館近些,則可去皓天棋社。”
“不必。”顧嬌淡淡說罷,不假辭色地走了。
萍兒氣呼呼地說道:“太子妃,她太過分了!就算仗着太后寵愛,也不能如此不將您放在眼裡!”
太子妃倒是沒生氣,她見過太多恃寵而驕的人,風光一時不重要,風光一輩子纔是本事。
曾經的顧瑾瑜不也風頭無兩過嗎?到頭來,不過半年功夫便跌落塵埃,如今京城的人談起她來哪兒還當初的半分驚豔與喜歡?
至多是靠着與安郡王的一門親事勉強挽尊罷了。
顧瑾瑜好歹溫柔、謙遜、知書達理。
這個顧小姐的性情比起顧瑾瑜是差遠了。
所以她又能囂張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