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沒聽過,顧嬌也沒興趣,只不過蕭六郎還沒出來,她不得不在原地等着,只得又聽小丫頭叨叨了好一會兒。
蕭六郎去了國子監明軒堂,無需任何人帶路,他輕車熟路。
他杵着柺杖的樣子引來不少監生的注視,他挺直脊背,從一大堆異樣的目光中從容而過。
明軒堂是國子監的教務處,每日都會有學官與學政們來此等候五湖四海的監生報道。
今日坐鎮明軒堂的是一名姓高的學政,以及兩名分別姓王與姓許的學官。
“好了,你跟着許學官去寢舍吧,十月底纔開學,平日裡沒什麼事可以先去藏書閣轉轉。”
“多謝。”
一名外地的監生在許學官的帶領下走出了明軒堂。
高學政垂眸整理着監生的資料:“下一個。”
一隻修長如玉的手將一份入學文書放在了他的面前。
這隻手好看得有些過分了。
高學政下意識地擡起頭來,結果被對方的容貌驚得站了起來:“祭……”
祭什麼?
祭酒嗎?
高學政猛地意識到自己犯傻了,小祭酒早已去世,眼前之人怎麼可能是他?
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太像了,才導致他失了態。
不過仔細一瞧似乎也沒那麼像。
少年祭酒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他的眸子裡永遠噙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而且他的右眼下還有一顆淚痣。
眼前之人不僅沒有那顆淚痣,渾身上下也無半分溫潤明朗的氣質,他連眼神都是冷漠的。
高學政暗惱自己最近累壞了纔會差點把人認錯,他定了定神,坐下來拿起那份文書:“蕭六郎?清泉村人?”
也姓蕭。
不會是親戚吧?
很快,高學政自嘲地搖了搖頭。
宣平侯府怎麼可能會有一個小村子裡的親戚?
高學政道:“你的成績還不錯,是幽州解元,直接錄取的。十月二十七號正式開學,開學後統一考試分班,不要因爲自己高中解元就沾沾自喜,國子監的解元很多,你很快就發現自己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個,這段日子就不要到處跑了,多去藏書閣看看書,明白嗎?”
嘴上說着打擊蕭六郎的話,可方纔他對那位地方上推薦的廩生可沒交代這麼多,可見心裡是看中解元的。
只是他也見得多了,不少在地方上雄踞第一,來了國子監卻立刻被人比下去。
他還是希望能給對方提個醒,畢竟一個小村子能出一名解元不容易。
高學政有心將蕭六郎安排在與幾個解元同住的寢舍,被蕭六郎拒絕了:“我住外面。”
“爲什麼?”高學政疑惑,“寢舍又不收你銀子,你待在國子監能更安心地學習。京城亂花迷人眼,你這種沒見識過世面的窮小子最容易誤入歧途了。”
高學政就是這張嘴不饒人,不然也不會過去這麼久還只是國子監的一名小小學政。
但他的心確實不壞。
蕭六郎平靜地說道:“不會耽誤學習。”
高學政嘆了口氣:“那行吧。你不住國子監,就得三日後自己來領腰牌。”
國子監免費提供食宿,卻不能強迫監生們在此食宿。
望着蕭六郎遠去的背影,高學政搖了搖頭:“可惜咯。”
儼然是已經料到蕭六郎會被京城的繁華迷花了眼,自甘墮落,從此成績一落千丈。
蕭六郎走出國子監時,那個喋喋不休的小書生已經被家中下人找到,灰溜溜地離開了。
顧嬌看向他:“辦好了?”
蕭六郎點頭:“嗯,三日後來領國子監的腰牌。”
二人並肩回家。
路程是真近,從國子監出來,走幾步拐個彎兒就進了他們居住的衚衕,他們住在衚衕的正中央。
衚衕裡並不是所有的宅子都住了人,環境還挺清淨。
“比在村裡上學方便。”顧嬌笑着說。
蕭六郎嗯了一聲,說道:“下午我去給顧琰和小順看看私塾,小淨空就去考國子監的蒙學,比我晚兩天考試。”
顧嬌含笑點頭:“好,都聽你的。”
幾句話的功夫便到了家,顧嬌簡直太滿意這處宅子了。
二人剛要進去,一輛馬車自衚衕的另一頭駛了過來,停在他們的宅子前。
車伕勒緊繮繩,跳下馬對二人說道:“請問,這是蕭解元的家嗎?”
蕭六郎一看那輛馬車上的徽記,眸光便冷了幾分。
顧嬌問道:“怎麼了?你有什麼事?”
車伕客氣道:“是這樣的,我家管事得知蕭解元來了京城,特地讓我送了些東西過來。京城的冬天來得早,下個月就得開始燒炭了,車上都是上等的銀炭。還有些料子與棉絮,全是最暖和的。你們看,小的是直接把東西給二位搬進去嗎?”
顧嬌看了蕭六郎一眼。
蕭六郎的神色冰冷如刀。
顧嬌對車伕道:“不用了,我們不缺銀炭,也不許棉絮褥子,給你們家管事拿回去吧。”
車伕爲難道:“可是劉管事說……”
“沒有可是,讓你拿回去就拿去。”顧嬌淡淡說完,與蕭六郎一道進了屋,並把院門給關上了。
車伕最終還是離開了。
顧嬌看向蕭六郎:“我們昨天才搬來這裡,只有定安侯府的車伕與張保人知道我們的住處,那位劉管事的消息很靈通啊。”
蕭六郎淡道:“不用理他。”
說罷,轉身去書房整理書籍。
顧嬌摸了摸下巴。
不會是讓誰盯上了吧?
誰這麼大膽子敢盯着她的人?
車伕將馬車趕出了巷子,來到另一頭的拐角處,劉管事等候多時了。
“怎麼樣?”劉管事問。
車伕道:“少爺不肯收。”
劉管事笑了:“這個少爺,比想象中的要倔啊。”
車伕問:“要不要告訴侯爺?”
劉管事淡淡一笑:“不了,這點小事還不必讓侯爺勞神。且等着吧,他很快就會發現寒門學子在京城有多難混下去,等到了那一天,他自會乖乖地回府。”
老太太幾人果真一覺睡到中午,顧嬌與蕭六郎進院子時顧琰三人正毫無靈魂地蹲在水井邊洗漱。
衚衕附近是有公用水井的,可宅子裡也有一口井,就省得他們去外頭挑水吃了。
竈屋的小米粥已經熬好了,顧嬌把包子熱了一下,又炒了一盤筍絲黑木耳、一盤青菜豆芽、一大份韭菜雞蛋。
小淨空也不可以吃雞蛋,顧嬌單獨給他燉了一小鍋嫩豆腐羹。
小淨空的菜雖說都是素菜,可擺盤與器皿比其它菜精緻,生生讓顧嬌做成了吃不起的樣子。
小淨空特別臭屁地顯擺自己的菜,一桌子人其實半點兒也不饞,卻全都做出一副我們好羨慕的樣子。
吃過飯,小淨空雄赳赳去刷自己的小飯碗。
這是在寺廟養成的習慣,自己的鉢鉢自己刷。
其他人也沒閒着,老太太去薅玉米棒子,顧琰坐過來和她一起薅,他們是家裡最不能幹體力活兒的人,也是曾經最養尊處優的人,卻仍然會主動分擔力所能及的家務。
顧小順去劈柴。
蕭六郎收拾竈屋,顧嬌則將兩個院子收拾了一番。
她想過了,一個院子用來種菜和養小雞小狗,另一個院子供全家人活動,正好後院有一棵桂樹,小淨空可以盤在樹上練功。
顧嬌拿了鋤頭去前院翻地。
小淨空領着小雞走了過來:“嬌嬌,我去溜雞啦!”
“好。”顧嬌點頭,“不要走太遠。”
“嗯!”小淨空應下。
小淨空從前在鄉下溜雞是從村頭走到村尾,來了這裡,他決定從巷頭走到巷尾。
顧琰的小狗很是羨慕,它也想出去溜一溜。
奈何主人懶得要死,薅完玉米棒子便躺在藤椅上挺屍。
小狗狗屁股一甩,跐溜跐溜地跟着小淨空出去了。
小淨空帶着七隻小雞、一隻小狗溜達到衚衕的盡頭,準備折返,這時,兩個附近的乞丐盯上了他的狗。
小狗早已不是月子裡的奶狗了,長了一身小肥膘,肉嘟嘟的,看上去肉質特別鮮嫩。
乞丐的口水嘩啦一下流了出來,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其中一人從懷裡掏出一個肉包子,掰開了衝小狗晃悠。
這隻狗有點蠢,當即就上當了!
它屁顛屁顛地跑過去,一下便被人套進了麻袋。
“唔——”小狗叫了一聲。
小淨空一回頭:“咦?小八呢?”
沒錯,小淨空給顧琰的狗起了名字,叫小八。
乞丐抓完狗,又盯上了小淨空的雞。
七隻雞啊!
夠吃好幾天了!
乞丐故技重施,拿大肉包子誘雞,可七隻雞全都沒動。
兩名乞丐索性上手去抓,小淨空只是一個三歲的孩子,沒人將他放在眼裡,更沒人將七隻半大不大的雞放在眼裡!
可就在二人撲過去時,七隻小雞猛地撲騰着翅膀跳了起來。
它們已不是連門檻都跳不過去的小雛雞了,它們能蹦大半個人這麼高,也是兩個乞丐個子矮,七隻雞唰的蹦到了他們肩上,對着他們腦袋一陣猛啄!
“啊——”
倆乞丐發出了悽慘的叫聲!
裝着小狗的袋子從一名乞丐的身上掉了下來。
小淨空噠噠噠地走過去,把袋子打開:“小八。”
小八被人套麻袋了,小八很生氣,小八決定反擊!
小八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去——
“嗷嗚——”
它咬中了自己的尾巴。
小淨空捂住眼,他沒眼看啦。
倆乞丐被七隻小雞啄得倒在地上,拔腿就跑。
七隻雞撲哧着翅膀追着他倆,一直追了半條街,直到小淨空喚它們,才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來了。
然而就在他們橫穿街道時,一輛馬車疾馳而過,前面六隻都停住了,只有小七沒剎住車。
“小七——”
小淨空邁着小短腿兒撲過去。
一隻雞車伕可能注意不到,可一個孩子他還是能看見的,只是馬車太快了,勒緊繮繩也來不及了。
眼看着那孩子就要被馬蹄踏破小肚皮,一道長鞭打了過來,捲住小淨空,將他猛地拽了出去。
馬蹄踏空了,車伕鬆了口氣,繼續前行。
小淨空暈暈乎乎的,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坐在一個冰冷而寬闊的懷抱裡了。
他看了眼地面:“好高哇!”
男子坐在高頭駿馬上,一襲玄色錦衣,一手拽着繮繩,一手拿着鞭子,拿着鞭子的手用臂彎將小淨空圈在懷中。
小淨空眨巴着大眼睛看他:“謝謝你。”
男子看了眼他懷中的小雞,冷聲道:“一隻雞而已,以後不要再這麼做。”
“它叫小七!”小淨空把雞往男子面前遞了遞。
“你爹孃呢?”男子問。
小淨空是沒有爹孃的,他幾個月就被遺棄在寺廟了,不過嬌嬌有爹孃。
他想了想:“我爹孃去世了。”
“孤兒?”男子蹙眉。
小淨空撥浪鼓似的搖頭:“我有嬌嬌!”
男子道:“你家住哪兒?”
小淨空搖手一指:“那裡!”
男子將小淨空送回了家。
顧琰幾人都在後院,前院只有顧嬌,她剛翻完地,正在用顧小順劈下來的木柴做籬笆。
她穿着在村裡幹活時的衣裳,十分樸素。
“嬌嬌!我剛剛差點被馬車撞到,這個大哥哥救了我!”小淨空牽着男子的手走進院子。
顧嬌放下手中的木柴,擡起香汗淋漓的腦袋看向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身材健碩、五官冷峻而剛毅,氣息有些生人勿進。
然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顧嬌總感覺對方的模樣有一絲眼熟,彷彿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