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火在景梵掌心翻騰,他猶豫了。
之前做過的那些夢,現在變得更清晰了起來,殘存在記憶深處的碎片漸漸浮動上來,我好像……想起來了什麼。
大族長,是巫族最強的領導者,景梵是新一代巫族中,能量最高者,從小就被大族長所厚愛,一直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對於景梵來說,大族長不只是教導自己的老師,更像一個母親。
面對大族長,他做不到出手果斷。
“你的願望是重新振興巫族,可爲什麼現在……”
景梵咬牙,冥火在掌心明明滅滅。
大族長臉上的冷笑收斂了,變成了一種讓人看不透的神情。
“我也以爲,重振巫族纔是我的願望,可當我掩藏了所有巫族人的氣息,把自己藏匿在人類社會裡,又有了這個女兒以後,我竟然沒有辦法權衡,到底是我的女兒更重要,還是巫族更重要。”
“但是現在,我寧可背棄整個巫族,也要讓我的女兒復活!她的身體,就是讓我女兒復活的最好的容器!”
說話間,一道無形的鎖鏈又開始翻涌在了我們身邊,孫老太眼睛裡青光一閃,一道凜冽的風呼嘯,景梵悶哼一聲,一道火燒過後的痕跡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我對你的感情,如同對我自己的兒子,她留下,你可以走。你的魂魄照樣可以永生不滅,景梵,我給你一個最後的選擇。”
“我不會走。”
景梵回答的字字堅決,可我卻從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不確定。
他把我的手抓緊,一直拽在身後。
“就憑你?沒了肉身的你,只能玩玩冥火這種把戲,連鬼煞氣都沒有,你憑什麼留在這跟我敵對?”
景梵嘴角輕挑,“憑我答應過會保護她!”
冥火在景梵手中猛地躥高,“你有想要保護的人,我也有!”
孫老太的臉狠狠沉了下去,十指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無比尖利,一圈赤紅的火焰,圍着我們猛地竄了起來,火焰形成了一個穹頂,把我們牢牢地裹在了裡面——
火焰漸漸逼近下來,只要碰到它,我們都會魂飛魄散!
景梵的冥火形成了一道小小的保護屏障,把我們和火焰隔開,然而,哪怕是有冥火在苦撐,只是火焰投下的熱度,就已經讓我全身都像是千刀萬剮了。
我緊抓着景梵的手,不敢問他怎麼辦。
他倒是鎮定自若,伸手,從我頭髮後面揪出了瑟瑟發抖的帥比。
“你想幹嘛!?”我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不行,絕對不行!
“素川操縱的餓鬼,能打開世界上任何一個空間,我留下,你走,素川會給你安排一個安全的地方。”
“爲什麼不是你給我安排?!”我知道,景梵是想要跟他同歸於盡!
不行,絕對不行,我不要看景梵魂飛魄散!
“因爲沒有別的選擇!”景梵按住我的手,“夏白,找回你全部的魂魄,再一世,只要你重入輪迴,有着完全的魂魄和肉體,就再沒有危險了。”
我真的很想要過平靜的,和一般人一樣的生活,可我不希望這是用景梵魂飛魄散換來的!如果真的要選擇,我甚至寧可從此消失的人是我!
“來不及了,夏白,你快
點走……”景梵眉心痛苦地皺了一下,火焰比原來更旺了,我看到景梵的冥火黯然了下去。
不要,我不要走!
有什麼辦法,什麼辦法?!我不相信我們這一路走過來,最後就只剩下無路可走!
對了!我一個激靈,剛纔她說……景梵沒有肉身,就沒有了鬼煞氣……她爲什麼會刻意提到這個?
難道說……能衝破這道火焰的,就是鬼煞氣?!
如果真的是這樣,景梵沒有,可我有啊!
他還在苦苦死撐,我一把搶回帥比,用力捂住它的嘴,拿頭髮把它綁了起來。
半分鐘,再給我半分鐘就好。
一直以來,都是景梵爲我出生入死,在我毫不知情的時候,他就默默守護了我無數個轉世輪迴,現在,也該是我來報答他的時候了。
冥火已經微弱到只剩薄薄一層,景梵整個人都已經開始搖搖欲墜。
他沒力氣強行找素川來帶走我,我用力抱緊了他,“謝謝你。”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擁抱他了,我深呼吸,想把景梵的氣息永遠留住,儘管,我可能馬上就要魂飛魄散。
然後,我擋在了景梵的面前。
假裝聽不到景梵的吼聲,我閉上眼睛,全神貫注,感受着殘存在我身體裡的古老的巫族力量涌動。
這是我第一次,隨心所欲地試着讓它從我的身體裡衝出來。
它太強大,強大到還沒有完全展現,我就已經完全控制不住了——
一瞬間,青色火光沖天,紅色火焰一碰到這些,就瞬間消失到了無影無蹤。
從我身體裡涌出的青色火光,利箭一樣地射了出去,再然後,我的耳邊響起一聲巨大的嗡鳴聲響,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
等我能夠再看到什麼的時候,大族長已經不見了。
她原本就是大族長殘存的魂魄,能力也只有殘存的一部分,而她怕的,就是鬼煞氣。
可是……爲什麼我正飄在天花板上?
我茫然地眨眨眼,看到了景梵。
他跪坐在地上,表情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失魂落魄。
在他的懷裡,抱着的是我,確切的說,是我的肉體。
我死了。
儘管我不明白爲什麼,用了鬼煞氣的我並沒有魂飛魄散,可我卻死了,而且是不可能逆轉的那種,因爲景梵顫抖的手,剛一觸碰到那張臉,那具肉體就在瞬間化成了一堆粉末,飄零消失在了空氣中。
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鬼也是會流眼淚的。
“你別哭呀,我還在!我還在這裡呢!”
我飄到他眼前,想抹去景梵眼角的淚,可我的手竟然穿過了他。
我察覺到了不太對勁的地方,景梵爲什麼……好像根本看不到我?!
就算我死了,他也應該能看見我的不是嗎?!
這是怎麼回事?!
“景梵!景梵!”
我大聲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始終都是無動於衷。
他真的看不到我了,那,帥比呢?!我想抓起蹲在景梵腳邊,那個一臉難過的小東西,可我的手,也還是從它的身體穿了過去。
我不是活人,也不是鬼,那我到底是什麼?!
我慌了,心裡一陣恐
懼。
景梵在這裡不知道坐了多久,才默默站起來走了出去,他去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奇怪的是,哪怕是景梵去到了陰間,我也照樣能跟着他走。
一路上,我遇到了無數鬼,我想試着跟他們打招呼,然而,結果都一樣。
我變成了一個既不屬於活人,也不會被鬼看到的……不知道是什麼的存在。
景梵現在的樣子,讓我很難過,可我只能寸步不離地跟着他,飄在他的身邊。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景梵一直都留在鬼街,像個無主遊魂。只有素川來過,嘆了口氣又離開了。
陽間現在怎麼樣,爸媽他們,外婆他們怎麼樣,我很想知道,可我回不去了。
這樣也好,也好,哪怕他再也看不到我,至少我能一直陪着他。我一個本來早就應該魂飛魄散的人,不該再奢求什麼了。
在鬼街,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已經習慣了這種不被任何人看到,不被任何人感受到的生活。
知道這一天,我遇到了他。
這麼久了,他是第一個一臉驚喜笑着跟我打招呼的人,看穿戴,生前應該是個小道士。
他也跟我一樣,飄在一個女鬼後面,那個女鬼是新來的,長得很可愛,卻在一直不停的流淚。
女鬼看不見他,就像景梵也看不見我。
“你能看見我?!”我很驚訝。
“姑娘也是爲了所愛之人才魂飛魄散了呀,真巧,我原來還以爲,從今往後都不能再有誰看見我了呢。”
小道士一笑,小虎牙格外開朗。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問他是怎麼回事,小道士倒是什麼都知道。
聽他說完,我才明白,原來我真的已經魂飛魄散了。
現在的我,只不過是對於景梵的留戀和執念,留下來的一縷殘魄。
殘魄的存在,實在太微弱,不要說一般的鬼看不見,景梵也看不見。只有同樣的殘魄才能看到,而這個世上,願意傾盡所保護一個人,哪怕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的人,本來就不多,運氣好能留下一絲殘魄的,更是少之又少。
雖然早就預見了一絲什麼,可現在確定了,心裡還是有點說不出的難過。
“那他永遠都看不見我了嗎?”
小道士點頭,然後又笑着看那個小女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至少我們還能看見。”
小女鬼買好了東西,它往前走,小道士的殘魄也跟着飄走,走的時候他還衝我微笑着揮揮手,“有緣再見!”
我把一絲難過壓在心底,輕輕飄到景梵的肩膀上,帥比臥在他的頭髮裡,還是一臉難過。
我嘆口氣,景梵愣怔了一下,猛地擡頭四處打量。
我一驚,還以爲他終於能看見我了,然而半天過後,景梵的眼神穿過我無數次,最終又變回了一潭死水。
又一次失落,我輕輕抱住他,眼淚還沒有滴下,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小道士說,倘若我後悔了,還是可以有機會憑着這一縷殘魄,從畜生道開始輪迴,早晚都能重得人身和完整的魂魄。
可我不後悔,也不想要後悔。
他陪伴了我無數輪迴,我不曾知曉。
現在,該還我來默默陪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