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將手中的帕子翻來疊去,折成各種形狀,忽而擡頭衝他咧嘴一笑:“其實我後來吃的不是毒藥,是糖丸,對不對?”
李玉微怔,隨即微笑着點頭:“是,我給你換成了糖丸。”
“你對我真好。”太上皇靠過來,神情天真地握住了他的袖子:“可是你爲什麼要以我這麼好?”
“因爲……”李玉的眼神中,升起些悲傷的情緒:“因爲若是我父親活着,應該也是你這樣的年紀,我不忍心,看着你們到了這個年歲,還這樣受苦。”
太上皇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又是咧嘴一笑:“你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那以後……就讓我孝順你吧,你還記不記得,曾經說要收我做義子?”李玉笑着反握住他的手,殷殷地看着他。
他卻又低下頭,還抽出自己的手,繼續折手帕,彷彿剛纔的對話,沒有發生過。
李玉也不再說話,依舊只是微笑着靜靜地看着他,偶爾還會加以指點,教他將手帕折成一直小老鼠。
他似乎也歡喜得緊,玩鬧了好一陣,才揉着眼睛說累了。
李玉便扶他躺下,爲他蓋好被子,坐在牀邊,一直看到他睡着,才悄悄離去。
在院子裡,他又吩咐丫環,一定要盡心盡力照顧屋裡的人。
屋內牀上躺着的人,忽然翻了個身,睜開眼睛,望着那方白牆……
而就在那天深夜,守衛春暖殿的兩班侍衛輪崗的空隙,一條黑影,潛入了太上皇曾住的內室,牀底牆縫,四面翻找,大約未果,隨後又翻入另一側的書房,也是將案上櫃中,翻了個遍,最後失望離開。
他自以爲,這一切做昨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直被另一個尾隨。
當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院牆之外,跟蹤的那人,微眯起眼,冷笑着說了句:“果然如此。”
第二天早朝,彥祖又是焦急詢問各位臣工,有沒有打聽到太上皇的下落,但是衆人解釋神情茫然,一無所獲。
問道李玉時,他也是一臉無奈。
彥祖便又發了一頓脾氣,說皇宮的守衛都是幹什麼吃的,偌大一個人出宮,居然一無所知。
臺下一片寂靜,無人敢出聲。
可當彥祖下了朝,回到寢宮,卻依舊笑呵呵地陪伴照顧席容,一派輕鬆,似乎根本不擔心此事。
隨後連席容都忍不住問:“聽說太上皇失蹤,到底回去哪兒呢?”
彥祖玩着她的手指,豪無所謂:“自是去他該去的地方,不用擔心。”
一旁的魑魅,眼神一閃。
席容卻理解錯了,瞪大了眼睛,以手掩口,壓低了聲音問:“你該不會是……”
“你放心,都到太平盛世了,我不會傻到背弒父這種壞名聲。”彥祖勾勾嘴角。
席容看了他片刻,決定不再問,, ?N 反正他做事,總是詭異難測,她也管不了。眼下她最關心的,便是腹中的孩子。
“我們給他取個名字好不好?”她興致勃勃地拉着她的手。
“這麼早就取名字?”他失笑地刮刮她的鼻尖:“你真心急。”
“取了名字,就會更感覺到他真的來到我們身邊了,你不覺得嗎?”她噘嘴。
對她而言,這個孩子太來之不易,她常感覺幸福得像是在做夢。
“那……就叫寧兒吧。”彥祖的嚴重,浮起些悵然:“希望孩子的這一生,都能安安寧寧,不像你我,半生苦楚。”
“好。”席容靠進他的懷中,輕輕地嘆了口氣。
功名利祿雖好,但她最希望的民是他們的孩子能夠平平安安出生成長,一世幸福無憂。
她的手,按在腹部,在心中說:“寧兒,爹孃的祝福,你聽到了麼?”
而這時,彥祖眼角的餘光,瞟到站在一邊的魑魅,便擡眸問了句:“魍魎呢,怎麼還沒回來?”
魑魅一聽,隨即回答:“路上有些耽擱,今天夜裡應該能到。”
彥祖點頭:“嗯,那就好,你們兄弟二人都在朕身邊,朕就安心了。”
席容聽着他的話,心中好奇,自始自終,她都未見過魍魎的真實面貌,就連魑魅,也是經由奪宮一役,她才認清面目。
彥祖身邊的人,似乎個個都不簡單,除了她自己,席容自嘲地笑,不過她也甘願只做他身邊平凡安心的小女人。
只是她不知道,命運之輪,在不久的將來,又將再次無情地逆轉……
果然,在那天夜裡,魍魎如約回到了皇宮。那時,席容已經睡了,彥祖起身,在隔壁的廂房中,召見了他。
魍魎依然是普通得能沒入人堆的扮相,一雙眼睛,也溫和平靜,外人根本看不出來,他的底細。
他對彥祖跪下:“主子,奴才此次,耽誤良久,請主子恕罪。”
彥祖擡手讓他起來,沉聲問:“交代你的事,查的如何?”
魍魎面有難色:“說來奇怪,奴才在西桀,四處打聽,仍無半點線索”
“這夜垣,事情倒也真做的隱秘,居然沒露出一絲半點痕跡。”彥祖摸着下巴:“若不是你當初暗中跟在他身邊,只怕還不容易拿到他的把柄。”
魍魎哂然而笑:“是啊,夜垣這個人,有時候愚笨,有時候倒又像很精明。”
彥祖擺了擺手:“也罷,反正現在人已經死了,倒也無需太過計較,眼下最要緊之事,是拿到那第四份東西。”
“可聽魑魅說,太上皇已經失蹤,這東西要如何找?”魍魎反問。
彥祖神秘一笑:“失蹤?那是外人如此看,我自然知道他的去處。”
“原來是主子設下的計謀,主子的英明真是無人能及。”魍魎讚道。
彥祖往後靠進椅背,雙手攤在扶手上,神情極爲自得:“手邊上的東西,朕豈會失手?”
“是,只要主子出手,無往不利。”魍魎仍是盛讚不已。
“你倒會說話,這點比魑魅強。”彥祖大笑:“長途顛簸,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其他事,明日再議。”
“謝主子。”魍魎躬身告退。
彥祖又肚子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才身身出門,經過大廳時看見魑魅魍魎,還打着哈欠揮揮手:“都去歇着吧,如今這宮裡已經安寧多了,也不需要你們夜夜親自守着。”
待他進了內室,殿內又重新安靜下來,魑魅深深地望了一眼魍魎,也轉身回了自己的廂房……
第二天早上席容發現宮中多了個新侍衛,而且看似和魑魅頗爲相熟,估摸着大概便是昨日他們口中所說的魍魎,和善地點頭微笑。
魍魎便也對她笑着致意。
這時,魑魅匆匆過來,對魍魎耳語了幾句,兩人一同向席容告辭離開,過了片刻,魑魅回來了,魍魎卻一直到晌午十分,才重新出現。
剛進門不久,彥祖也回來陪席容用午膳,對那二人出門之事,似渾然不察,而席容只以爲他們是去爲彥祖辦事,也爲多嘴……
而當日,李玉下了朝,又再次去了那個小院。那天的陽光,出奇地好,穿過雕花木格,映到屋中的青石地面上,有種溫暖幽靜之感。
而那屋中,有一個正在甩着水袖,用低而嬌膩的聲音唱戲,依然是那兩句:“良辰美景誰人伴,孤月對影空歡……”
唱着唱着,起了嗚咽,李玉忙推門進去,柔聲問:“太上皇,你怎麼了?”
“我想她。”他的眼中,竟然真的含着淚。
李玉一怔,問他:“她是誰?”
“她就是她。”他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將臉埋進雙膝之間,肩膀顫抖,明顯在抽泣。
李玉走過去,蹲下身來,去扶他的肩膀:“你別傷心。”
“我真的好想她。”他擡起臉來,滿眼是淚,驀地捉住李玉的袖子:“你不知道,她長得好美,聲音也好美,最愛唱戲,我的戲就是她教的,可是我太笨,只學會這兩句。”
李玉輕輕“哦”了一聲,也坐了下來,和他並肩,側過頭輕聲問:“那你願意跟我說說你和她的故事嗎?”
太上皇望着穿外的陽光,眼神漸漸變得空靈,講述民如同夢囈:“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站在荷花池邊,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很像仙子。”他的臉上,出現虛幻的微笑。
李玉屏息聆聽。
“我以爲她是在賞花,可是,她卻突然……”他比了個姿勢:“跳進了湖裡。”
“是你救起了她嗎?”李玉低聲問。
“是。”太上皇連續點了兩次頭,眼中又出現悵然之色:“可她並未感謝我,反而罵我不該救她。”
“爲什麼?”李玉又插了一句。
他卻突然惱怒起來:“究竟是我講故事還是你講故事?”
李玉立刻笑着道歉,隨即噤聲。
他似又陷入回憶之中,許久纔再開口:“後來,我便經常偷偷去看她,開始她不理我,後來,會跟我說話,對我笑,還在空房子裡教我唱戲。”
李玉凝神看着他,只見他的神情,逐漸背上起來,卻不再言語。等了半晌,李玉終於還是問出了口:“後來呢?”
他卻垂下眼臉:“沒有後來,她不見了。”
“哦?”李玉眸光閃動,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而他過了片刻,又忽然興奮起來:“但是前不久,我又看見她了,還是那麼美。”
李玉眼神一滯,試探地問:“你是說……皇后娘娘?”
他偏着頭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頭:“對,她就是皇后。”
李玉微怔,又聽見?.他說:“如果我再看見她,我會送她一樣寶貝。”
李玉的眼中,立刻劃過一點光芒,反問:“什麼寶貝?”
“不告訴你。”他笑嘻嘻地搖頭:“我只給她一個人看,其他誰也不告訴。”
李玉垂下眼臉,再擡起時,又已只剩下憐憫,哄着他:“好好好,誰也不告訴,餓了吧,我餵你吃粥好嗎?”
“好。”他轉眼間,也似完全忘了剛纔的事,一骨碌爬起來,拉着他直嚷餓。當李玉喂他吃完飯,又將他哄得睡着,便又匆匆返回宮中,去找彥祖。
“老東西果然還在打歪主意。”彥祖聽完,咬牙恨罵。
李玉長長嘆了口氣:“聽怕皇后娘娘不去,他是絕不會開口說出那樣東西的下落的。”
彥祖拂袖:“那便不要了。”
李玉只望了他一眼,便垂下眸去,再未言語。
彥祖過了片刻,重新冷靜下來:“試試別的方法。”
李玉搖頭:“只怕很難。”
彥祖的胸膛,微微起伏,其實心中也同樣明白,若是撬不開那人的口,或許就算等到他死,自己也休想拿到那樣東西。而眼前勝利在望,他又如何甘心?
李玉也看透了他的不甘心,輕聲說:“其實……陛下若是網開了想,讓他見一次皇后娘娘,也未嘗不可。”
“不行。”彥祖直覺地排斥,又想起當初皇帝看席容時,那種狂熱露骨的眼神。
李玉一嘆:“那臣再試試其他的法子吧,看能不能讓他開口告知。”話雖這麼說,可僅是聽他的語氣,便能感受到其中希望的渺茫。
彥祖沉吟不語。
李玉頓了片刻,又出言勸他:“其實若是你我在場,他對皇后娘娘也不至於造成傷害,即便他說了什麼,你也可以告訴娘娘那不過是瘋人誑語,亦不會有大礙。”
彥祖聽了他的話,眼神稍有鬆動,但仍有遲疑。
李玉嘆息着告退,給他留下了考慮的時間……
傍晚,彥祖回到寢宮,看見席容迎上來的笑臉,心中本來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假裝無事地她聊天談笑,可仍止不住偶爾走神。
席容敏感地發現了他的不對勁。關心地問,“怎麼了?有心事?”
“沒有。”他笑笑,攬着她:“我們一起到園中散散步吧,御醫說你要多走動。”
席容抿嘴笑:“你現在開口閉口都是御醫說,將御醫當夫子了。”
彥祖好笑地捏捏她手鼻尖:“小東西,又嘲笑我。”
兩個人的笑鬧,正好落在暗處一個人陰鷙的眼中,他的手在身側慢慢攥緊。
彥祖民感覺到位身後的目光,但是沒有回頭,徑自帶着席容離開。
“再過兩天,便是除夕了。”席容看着滿園的暮色,輕輕說了一句,不禁又想起去年除夕夜的煙花。
今年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同樣美麗的煙花。可無論煙花同否,她的身邊,已是另一個人。這便是光陰開的玩笑,沒有永遠,只有物是人非。但是現在身邊的他,會陪她走到最後吧?她仰起頭,看他的側臉,卻發現他眉頭深鎖。
“彥祖,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她搖搖他的手,又問。
彥祖轉過頭來,笑了笑:“或許,我太貪心。”既怕上了她,卻又對那樣東西放不下。他攬了攬她的肩膀,又安慰:“別擔心,我真的沒事。”可說出方纔那樣的話,怎麼可能沒事?
席容在他面前站定:“是不是有什麼事,又與我有關?”與她無關的事,他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得這麼猶豫。
彥祖嘆氣,她現在,倒是越來越能看穿他的心思。
“說吧,你我是夫妻,本當同舟共濟。”她眼神認真堅持。
“容兒……”他開口,卻還是遲疑,可在她那樣的眼神中,最終還是說出了口:“父皇他……想見你。”
席容頓時一愣:“太上皇?”他在哪兒?爲何要見她?
彥祖接下來的話語,十分艱難:“他要求見你,才肯說出……那樣東西的下落。”
席容的思緒回到了當初破城前夕,曾經的皇帝派人求和時提出的交換條件。
“是那樣……你夢寐以求的物件麼?”她輕聲問。
彥祖微閉上眼,點了點頭。
“那便去吧。”席容的笑容平靜。只要是爲他,做什麼她都願意,她不想他爲難糾結。
“可是……”彥祖握緊她的肩。
“你會保護我的,不是嗎?”她的眼神中,並無太多擔憂。
“是。”他沉重點頭,有自己和李玉在旁邊,皇帝並無能力傷她,他最擔心的是那個秘密。
於是,彥祖事先聲明,以防萬一:“他現在瘋瘋傻傻地,我們此去,也不過去試試,所以你對他的言行舉動不要太當真。”
“嗯。”席容自是相信他的,乖巧地點頭。
次日晚上,兩頂軟轎,悄悄將席容和彥祖擡出了宮門。到了約好的地方,李玉已經在那處等待。
“將後面的尾巴引開。”彥祖低聲吩咐。
他們即刻進了旁邊的園子,再出來時,仍是同樣的軟轎,只是坐在裡面的,已不是先前的人,順着某條路悠悠離開,果然,有人追蹤而去。
而這邊,李玉則帶着彥祖和席容從另一處暗門出去,經隱秘小道到達太上皇所住的院落。
剛進院子,但又聽見了裡屋的唱曲聲,彥祖扯了扯嘴角,拉近席容,有強調:“你看,他真的瘋了。”
席容沒說話,只輕輕嘆了口氣。
皇家自古涼薄,命運跌宕難料,或許今朝還是萬衆之尊,明日便淪爲階下之囚。但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她收斂心神,隨彥祖走到門外。
李玉先進門,太上皇看見他,嘻嘻一笑:“只有你對我最好,天天來看我。”
李玉微笑:“今天我還帶了另一個人來看你。”
“誰啊?”太上皇一臉好奇。
原本站在席容邊上的彥祖,忽然鬆開了她的手,低低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下一刻,席容只覺得臉上微微一疼,人皮面具已經被揭掉。
“娘娘,進來吧。”李玉轉頭喚道,眼神中有鼓勵。
席容轉頭,望了一眼身影隱在暗處的彥祖,深呼吸了一口氣,慢慢擡起腳,踏過了那道門檻。
彥祖在那一瞬間,咬緊牙,眼中滿是愧疚。
而屋內的太上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手中原本拿着的絲帕,就悄然滑落在地,兩眼定定地看着她的臉。
“蕊……”他喃喃自語,如同癡了一般……
當席容聽到太上皇喚她“蕊”,又想起了法場上的那一幕,原來,那真的不是她聽錯,或是幻覺。
而這時,太上皇已經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她跑過來,李玉已伸手想阻攔,他卻又站住,在離席容三步遠的地方,怔怔地望着她,眼中滿是悲傷。
“蕊,對不起,對不起……”他不停地道歉,有淚自眼角下滑。
席容站在原地,無錯地望向李玉。
李玉輕咳了一怕,引入正題:“太上皇,你不是說有寶貝要給皇后娘娘看嗎?”
太上皇卻似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仍舊癡癡地看着席容,彷彿要從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回憶。
“你還記得……那兩句戲詞麼?”他問,竟又突然甩起水袖,開始唱:“良辰美景……”
“太上皇。”李玉打斷了他,柔聲提醒:“娘娘只能來一會兒就得離開,你有寶貝,就要趕緊給她看,不然她就走了哦。”
太上皇停了下來,一臉慍怒地瞪了李玉一眼,可當目光移回到席容臉上,卻又變得討好天真:“蕊,我真的有寶貝給你看呢,只給你一個人。”他指着李玉:“你出去,我不給你看。”
李玉頓時眼神一凝,悄悄地轉向門外,徵詢彥祖的意見。
而彥祖幾乎已經按捺不住,他開始後悔自己帶席容來。
席容此刻其實也..N很不安,可是想到彥祖說,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咬了咬牙,勉強微笑:“那李大人你先出去。”轉頭又用眼神告訴他,她沒事。
李玉在心中嘆息一怕,腳步緩緩往外移,卻仍是全身繃緊,生怕有異動。
當他走到門邊,便不再動了,只笑着說:“太上皇,那我閉上眼,不看你的寶貝,好嗎?”
太上皇似有不滿,席容忙笑着安撫:“李大人真的不會看的。”
他倒像是真的很聽她的話,沒有再發怒,然後忽然開始拉扯自己的衣襟。
席容嚇得退了半步,卻見他並未真的脫衣裳,而是從內襟中,拉出一根紅繩,上面掛着的,是一顆小巧細膩的珍珠。
“這是夜明珠呢。”他興致勃勃地取下來:“送給你。”
他伸直了胳膊,想要遞給席容。
站在屋外的彥祖,頓時失望到了極點,原來他說的寶貝,居然就是顆珠子,枉費自己一番糾結。
可屋內的席容,並不知曉眼珠想要的容易是何物,只以爲這便是那樣東西,猶豫了一下,伸手去接那夜明珠。
說時遲那時快,太上皇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猛地帶進了自己的懷裡。
席容頓時尖叫一聲,彥祖和李玉也飛撲近前。
“放開她。”彥祖厲喝。
太上皇的胳膊勒住席容的脖頸,臉上表情,卻還是那般無辜:“我送了她禮物,抱抱她都不行麼?”
彥祖此事,已經殺意盈胸,可是又怕她會傷了席容,不敢妄動,心中痛悔,自己的一時貪心,終陷她於危險之中。
而太上皇,倒似真的無意傻害席容,反而將臉伏在她肩頭,低聲哽咽:“我一直都……好想抱抱你……可是……你總是躺在水晶棺中……我不能抱……”
席容聞言,頓時覺得脊骨發寒,不禁反問:“什麼……水晶棺……”
“容兒你不要相信他的話,他在胡言亂語。”彥祖心慌地打斷。
太上皇卻忽然擡起頭來,執拗地瞪他:“我沒有亂說,就是柬心閣裡的水晶棺……”
柬心閣?席容正在思慮,忽然感覺背後一麻,頓時失去了知覺。
是李玉出的手,他暗中用指點了席容的穴道。
彥祖總算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便是那個秘密被揭穿。
太上皇愕然地低頭看着暈厥的席容,彥祖則就趁此時機欺身而上,將席容自他懷中拽出,而他,竟也未多加反抗。
彥祖抱着席容,退後了幾步,冷冷地望着他:“你今日對我的戲耍,開心麼?”
太上皇緩緩擡起頭,原本呆傻的表情,被詭譎取代:“就算你明智我可能是戲耍你,你也還是來了,不是麼?你對那樣東西,實在太過執着。”
彥祖的眼神狠絕:“你是在找死。”
“我知道。”太上皇點頭,呵呵一笑:“所以我纔要在死以前,最後見她一面。”頓了頓,他的瞳仁中,放出幽光:“我得不到的,最終你也將失去。”
“她根本不會相信你的話。”彥祖心中一顫,冷聲反駁。
“今日不信,以後也會相信。”他的神情,充滿了篤定的得意:“只要心中種下疑慮,便總有一天,會找到答案,你的秘密,不可能瞞她一輩子。”
彥祖的心,在他的話中,已經開始虛弱,擡起手,想要擊向他。
可他卻忽然搖了搖頭,笑容中,又幾許傷感,幾許惆悵:“不必你動手,你我父子一場,今日便由我自己了斷,免得你犯下親手弒父之罪,也算我這一生,唯一爲你做的一件事。”語畢,嘴角便已有鮮血,汩汩流出。
彥祖怔住。
太上皇的眼神,又轉向李玉,自嘲一笑:“我一度也曾真的想相信你,畢竟我老了,也覺得孤清,可惜……”
話沒說完,他的身體,已經頹然倒地,瞪大了眼睛,望着某處,脣邊竟有微笑,似乎某個他想念了半生的人,正在那黃泉路口,等待着他……
彥祖怔然了半晌,驀然轉身,抱着席容出門,卻又低低地丟下一句:“好好善後。”歸根到底,他們總是做了多年的父子,過往恩怨,一夕落幕,心中雨下什麼,不願再回味。
李玉看着死去的那個人許久,緩緩蹲下身,伸手合上那雙圓睜的眼睛,自胸臆間,溢出長長一聲嘆息……
席容醒來時,已是次日早晨,昨晚的那一幕,如同做夢。
“彥祖。”她低低叫着身邊的人。
他本欲裝睡,可最終還是轉過身來看她,故作迷濛:“怎麼了,容兒?”
“昨天后來,發生了什麼事?”她望着他。
他半合起眼睛,避開她的目光,語氣輕鬆:“什麼都沒發生,怕他再發瘋,我便先帶你回來了。”
“那顆珠子呢?”她還惦記着那件事。
“丟了,他就是胡鬧,那根本不是我要找的東西。”彥祖的回答讓席容失望地“哦”了一聲,原來她還是沒幫上他的忙。
“對不起,容兒,昨天不該帶你去冒那種險。”他道歉。
“那也不算冒險,你和李大人都在,並不至於真出危險。”席容笑着安慰他,但其實直到此刻她想起當初被制住那一幕,心中仍有一絲後怕。
彥祖內疚地擁住她。正在此時,門外響起了魑魅的聲音:“主子,該上早朝了。”
彥祖的眼神一閃,在席容額上吻了一下,先行起身。他現在還有另一件事,需儘快解決,如此和能保證日後真正安全無虞。自內室進入大廳之時,他的臉上已是一派神清氣爽。
魑魅迎上來,爲他披上外出時的斗篷,他似心情極佳,居然還道了句謝,讓魑魅眼神一怔。隨後魑魅隨着彥祖去上朝,站在大殿側門等候。
今日的彥祖脾氣格外溫和,對羣臣諫議幾乎不加駁斥。
魑魅盯着屋檐外紛紛揚揚的細雪陷入沉思。
當彥祖下了朝,從側門出來,魑魅立刻回神,隨即跟上,彥祖卻一揮手:“不必了,你先回寢宮,真與李大人單獨有事要談。”
“是。”魍魎應聲而去,卻又在快要走出迴廊時轉身,望着彥祖和李玉並肩往另一個方向離開,邊走邊談笑風生。
那日直到晌午,彥祖都沒再回來,而魍魎也整個上午都沒有出現,直到午膳過後才從外表面匆匆趕回來,附在魑魅耳邊低語了兩句,但見席容走出內室,立刻又站直了身體,笑容謙恭自然。
晚上,彥祖回到寢宮,臉色平靜,可眼中,卻似有掩不住的得意。先進內室與席容廝磨了一會兒,出來時對魑魅和魍魎招手:“你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