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進入了末尾,即將迎來新春,大街小巷張燈結綵春節氣息濃重,卻還是夾雜着少許冷清。
忙碌一天好不容易坐下來歇腳地簡桀,無骨雞似的攤在沙發上,辦公室茶几上的咖啡已經冰涼透徹,白瓷杯邊兒上印着咖啡漬,顯得有些沒落。
在中市有名的商業區域中,簡桀公司只是衆多公司中的一個,坐落在幾幢高樓大廈的角落,像一支迎望着太陽的向日葵,不悲不喜,穿梭在忙碌且繁華的地方,無形中簡桀身上揹着當代社會青年都會有的壓力,他辦公室坐數第十七層,高大寬敞的落地窗折射過來第一縷昏黃,簡桀垂下眼簾,仰頭一口悶了杯子裡的苦咖啡。
苦澀順着舌尖蔓延到舌根,冰涼驅散了不少苦澀,殘留下一絲微甜。
這種千篇一律的生活,是他父母引以爲傲的自尊。
簡桀翻出手機,拿出日曆看了看,今年過年有些早,公司給他的年假他原本想連着過年七天假期一起都休了,沒想到公司以錢爲本,前面客戶剛送走,這邊又着急給他派了三個單過來。
他們組有幾個同事都在外地,坐火車坐飛機該走的都得走,這邊臨時接了單子,也不能退票,更不能辭職,咬着牙七天假期準備一起電腦視頻過了。
這樣也好......
簡桀放好手機,悠悠地獨自嘆口氣。
他結婚這消息簡母嘴巴按了大喇叭似得街坊鄰居,親戚朋友挨個兒告了個遍,現在讓他這麼一折騰,這年也別過了。
不知道爲什麼,簡桀倏地有些想笑,他打包並且用膠帶封好的竊喜,正肆意從縫隙中脫逃,掩藏進他的血液,侵蝕着他的理智。
關於對簡父簡母的愧疚,在簡桀想到那天賈貝來找他的時候,都連着顧衍給他的果籃,一併扔進了垃圾桶。
簡父簡母的揠苗助長,雖然把簡桀培養成了衆人口中的驕傲,親戚朋友眼中的媽寶,卻也讓簡桀那本來就不規矩的心,歪的更厲害。
沉默的收拾好公文包,按部就班關了電腦電源,出了辦公室,簡桀拿着車鑰匙挨個兒和組裡同事打了招呼,準備下班。
“組長!”
小趙帶着眼鏡,風風火火從樓道電梯口那兒往過跑。
“嗯?”簡桀暫時停下腳步。
“你媽來了。”小趙拿手指往電梯那兒指了一下:“我剛去樓下送人的時候,看到了。”
簡桀平穩的心猛地一咯噔,有點茫然:“誰媽?”
“你媽。”
———
張老頭在醫院躺了三天,一看醫藥單頓時感覺吃的那些藥都白吃了。
“這哪兒是治我病呢,這是要我命吶。”張老頭耿着脖子,瘦乾巴的手上拿着剛纔護士給他的繳費單,哀怨不已:“出院吧,出院。”
顧衍兩手不利索的削着蘋果,頭也沒擡的說道:“你兒子醫藥費都給你交了,你不住這錢也不給你退,更浪費。”
“胡說八道。”張老頭臉都憋紅了:“哪兒有醫院不給退錢的,那我得上政府找理去!”
顧衍鼻涕都差點兒噴出來,擠眉弄眼的表情滑稽:“呦,老頭還知道找政府啊?”
“混小子!”張老頭把繳費單捲成卷,在顧衍腦袋上輕拍幾下:“尊老愛幼,你懂不懂!”
“得。”顧衍兩手捧着肉都削沒了的蘋果,一歪脖子,賤兮兮的說道:“在打我我可走了。”
張老頭頓時不說話了,剛纔耿脖子鬧着要出院的氣焰滅的渣都不勝,像只鬥敗的老公雞,無精打采的縮回了被子裡。
“我說真的呢。”
顧衍笑着,把蘋果遞給張老頭,環視一眼病房裡空着的牀位,擡眼隨意在佈滿霧氣的窗戶上掠過,繼而低聲說道:“政府不會管你。”
“我去告!”
“老頭......”顧衍看着張老頭還在和他倔,也不怒,心平氣和的說道:“宇宙浩瀚,人類偉大,但咱們又算哪根蔥?”
張老頭懵了一下。
“連根蔥都不是。”
到底是不是蔥張老頭不知道,但看着顧衍這兩天沒事兒就會往醫院跑,前後水果補品亂七八糟的買一堆,他這個糟老頭也吃不完,張老頭可惜的搖搖頭:“我說真的呢,該出院就出院,我這把年紀沒幾年好活,憋在這病房裡幹啥,我家鸚鵡還餓着,早點回去我也舒心。”
“隨你。”顧衍不多勸,拿衛生紙把手大概擦了擦,看了一眼病房牆上掛着的鬧鐘:“多大人了,分不清楚好壞,讓你住院是害你啊?我上班去了,你自己待着吧,我寫給你的電話紙條塞哪兒了趕緊找找,回頭哪兒不舒服打那個電話。”
“你電話呢?”張老頭伸胳膊,在病牀邊的小櫃子抽屜裡摸索一下,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這誰電話?”
“救命恩人。”顧衍皺鼻子:“我電話壞了。”
張老頭期期艾艾又躺好,手上還可憐樣的舉着顧衍給他削好之後有些發黑的蘋果,也不嫌棄。
顧衍笑笑,伸手推開病房門準備走。
窗外猛地吹來一股風,順着醫院病房的玻璃劃過,並不是很結實的玻璃在窗框裡咣浪咣浪的響了幾下,張老頭突然叫住顧衍。
“顧衍。”
伴隨着風聲,顧衍回過頭。
張老頭個子不高,臉上帶着歲月的痕跡,額上皺紋的溝壑在昏暗地燈光下愈發蒼老,那雙不清澈卻炯炯有神的眼睛,絲毫看不出前幾天是被救護車帶來醫院的人。
沒了剛纔的倔強,張老頭一瞬間像是變了個人,盯着顧衍也不說話。
“幹嘛?”顧衍讓張老頭的樣子嚇一跳:“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我那錢是你給我墊的吧?”張老頭也不拐彎抹角,直奔主題。
顧衍也不打算瞞,聽張老頭問他,點頭,回答:“啊,不着急還我。”
“不打算還了。”張老頭鼓起腮幫子:“還讓護士騙我,我那狼心狗肺,我天天做夢讓他們媽趕緊把他們帶走的兒女恨不得我趕緊死怎麼能來醫院給我墊錢?”
聽着張老頭又開罵了,顧衍嘴角勾起:“瞎扯淡,我走了。”
目送顧衍的背景消失在關上的門後,張老頭規規矩矩躺好,躺了十幾分鍾又慢悠悠的坐起來,在孤寂安靜的病房裡來回打量,想到什麼似得又獨自笑了。
出了病房,顧衍溜達到護士站,上次找他來繳費的護士長擡頭打了個招呼:“又來看病人?”
“嗯。”
“你們非親非故,你這人也太好心了。”護士長看着顧衍站那兒不動,就知道顧衍什麼意思:“你等下,我查查。”
百無聊賴又有些趕時間的顧衍,拿手在站臺上敲敲
“還有不到八千,病人身體還算硬朗,但心臟怎麼說也是最脆弱的器官,讓病人靜心修養幾天。”護士長叮囑。
“多盯着,老頭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跑了。”顧衍半開了個玩笑,隨意回頭一掃,莫名就看到了上次他和簡桀一起坐到那張等候椅。
心臟病是比較隱患的疾病。
這句話他是聽查房醫生說的。
顧衍感覺自己強壯頑強蹦跳將近三十年的心臟,來了幾天醫院之後,也得拍個心電圖好好查查。
不然爲什麼總是心慌,還萎靡不振?
病了吧......
“對了。”護士長看到顧衍要走,提高音量叫住顧衍:“你這兒留下電話姓名,患者監護者得填一下。”
“怎麼這麼麻煩?”
顧衍說着,又轉過身,龍飛鳳舞寫了自己名字之後,倏地筆尖停頓。
“太醜了,我重新寫。”
“這樣也行。”
“重新寫。”顧衍清晰地重複。
護士長疑惑的皺眉,拿手指指着旁邊空白處:“寫這兒。”
———
“寫這兒。”簡桀拿手指着作業本空白處,第無數次的重複:“你上學的時候卸載了語文課吧這字兒怎麼能這麼醜?”
“能說幹嘛非寫?”
顧衍一頭熱汗,一腳搭在旁邊的椅子上,七扭八歪的按着簡桀給他寫好的一行字,描繪了一遍。
“你倆什麼時候結束啊。”林笑天躺在兩長並在一起的桌子上,看着天花板上來回旋轉時速不減地電風扇:“餓了。”
“你怎麼就知道吃。”顧衍把筆一扔,泄氣的說道:“不練了。”
簡桀不說話,重新把筆遞給顧衍:“寫完這一頁。”
“這是幹嘛?”顧衍驚奇,挑眉:“我不發工資不至於這麼敬業。”
看着顧衍已經長出來一些的頭髮茬,簡桀把語文書連帶着一起推過去:“這是課文,抄幾遍容易鞏固,你以爲謝江只是爲了讓你練字?”
“簡老師,久仰。”顧衍打死不願意在接筆:“明天吧,累了。”
秋天傍晚落下的比較快,三個人一陣折騰從教室出來的時候,夜幕已經囂張的籠罩而下,自從開學那會兒讓簡桀教自己寫字以來,顧衍他們三個是最晚出校園的,校門口保安大爺都混熟了。
“還不回家?”
“學習——”顧衍拖着音說。
“去哪兒?”林笑天把書包掛在脖子上,從兜裡掏煙。
簡桀看着手機上時間接近九點,無奈說道:“回家。”
顧衍接過林笑天遞給自己的煙,眯着眼在夜色中,看向簡桀。
校門口蕭風瑟瑟,三個人同時打了個哆嗦。
“去不去我家?”顧衍突然問。
林笑天一口煙嗆出了鼻子,簡桀瞬間把拒絕卡在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