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是一直在下的,他也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只是已經習慣了一直綿綿不斷的雨。當整點鐘聲終於響起,他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並站起身把手中的卡隨意丟進卡槽裡。
伴隨着“王拾工作結束”這一機械女聲的響起,王拾把卡抽回來,放入褲兜,腳插入座椅旁的長靴裡,拽起一個雨衣披上,就衝入了雨幕中。
車燈把細長的雨絲照得像是支支箭矢,射向王拾和騎着像是奔馳一般瀟灑的雅迪,王拾來不及解開系成死結纏在半空的耳機線,他繃着鐵青的臉對着耳機大吼“馬上到!馬上到!別催了!馬上到!”他與雨一同頂着風前行,不久停在了一家亮着油黃燈光的日式拉麪館門口。
王拾一把扯下雨衣,在門口抖了抖他那廉價而又實用的雨衣,看着像是抖淨了雨水,長靴在地面上狠狠的蹭了蹭,推門而入。
王拾邁着大步走到一精緻捲髮姑娘的桌旁,拉出椅子坐下。王拾撩起她的捲髮,在她那氣鼓鼓的小臉上用力的吧唧了一口,捏起她的小臉輕柔的說“別生氣了,這鬼天氣一直這樣,我公司離這裡還遠,別生氣了。”她打掉王拾輕薄的手,板着臉,直勾勾的看着王拾“那你就一直在那混日子?一直窩在那個快要被淹沒的破公寓裡混吃等死?”冷硬的話殺死了氣氛。只能聽見王拾抱着碗吐露吐露大口吸面的聲音。
“啪”不算沉重的瓷碗扣到桌子上的清脆結束了沉默。
“李湘,這個世界都這樣了,你還在期待着未來怎樣麼?”王拾撈起一縷面輕輕的吹涼送到李湘的嘴邊,李湘看着王拾,淡漠地推掉了瓷碗,留下一地狼藉,拎起包走了。王拾吞下那口面,急忙的扔下錢拎起雨衣也衝向了雨中。
王拾淋着雨,騎着雅迪,李湘坐在後面披着王拾的雨衣,用白嫩的手接着雨,她總愛幹這些毫無意義的事。兩人一直沒有說話,王拾看着纏住漆黑的夜的綿綿雨絲。
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沒有片刻不停的雨,以前沒有水能逼近十七樓的公寓。
那應該是十多年前吧,天一直黑着臉醞釀着雨意,她先是淅瀝瀝的,而後暴雨傾盆,直至十多年後的如今還未停歇,他和李湘也是大約十年前相愛的,那時候於上海一隅的這兒雖說算不上繁華,卻也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哪像如今這般蕭條破敗。搖搖欲墜的危樓,被泡的漲破的牆皮。
他也不像現在這樣,他曾是固執的覺得這雨會停的。雨卻也更固執的下了十多年,雨不僅衝爛了這條街泡沫般虛浮的熱鬧,也沖走了他如火般的積極與樂觀。
劍般前刺的車燈,照亮了那個穿着素白裙子靜靜站着的姑娘,王拾認得她,她是兩個月前來的,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只是知道她總在這站着,清秀靈動。
依舊是沉寂,兩人相顧無言,王拾看着她走進裡屋,被摔門聲震得後退兩步,就勢躺在沙發上,四仰八叉的對着明亮的燈,一頭扎進自己的頹廢裡,大口的吸食着屬於他自己的消極。
王拾從沙發上坐起身,燈早已被關掉,窗簾也被拉開,久違的射進來幾縷光線“太陽雨?不太吉利的。”王拾嘟囔着蹭掉臉上的眼屎,走向飯桌。
王拾吃着李湘留下來的早飯,數着自己和李湘因爲這件事一共吵了多少次架,搖了搖頭嚥下口中的飯,數不清了,數不清吵了多少次了,但這和李湘也沒什麼關係,畢竟也沒有哪個女人是希望自己的男人頹廢擺爛的活着的,但這也不能怪自己啊,這個世界都被水浸泡的要爛掉了,誰又知道誰有幾年活頭呢?還那麼拼幹嘛?辛苦努力建設的物質不是隨隨便便就被雨給沖毀了,王拾又往嘴裡填了口飯,起身離去。
一隻手扶着殘舊的雅迪,王拾像個駐紮邊疆的戰士一樣巡視着周邊的水位,可這裡確實是上海的邊疆,如同敵人一般的水位也確實上漲了不少。
王拾幻想着李湘就在他的旁邊,故作瀟灑的跨上雅迪,對着身後的空氣嘀咕了一句“上來吧”背對着沒有迴響的窘狀,他沒像他人一樣悲苦,他在笑。
他像是被這場下了十多年的雨淋的有些神經質,他自己也這麼覺得,他覺得自己像是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孔乙己,哪怕被現實折磨的體無完膚,也堅守着讓自己快樂好受,這一崇高理想。想來想去王拾笑了起來,拍了拍雅迪的溼乎乎的車輪,笑着點起顆煙“老夥計,我也沒那麼不堪麼!”
疾馳的雅迪載着王拾,昨日的姑娘也站在了政府在雨後新修的高路上向着王拾招手喊話“大叔!你女朋友呢?怎麼沒一起啊?”
“她啊?她忙着先走了!”王拾沒將昨日爭吵的慘狀告訴這個連姓名都不知曉的姑娘。姑娘問完了也不在乎結果,她在路上蹦跳着,踩起陣陣閃爍着青春光芒的水花,像朵潔白的蓮,挺立在陰翳之中。
“好看總是無錯的啊。”王拾輕聲低語,半晌又補上了句“立體的青春總是好的啊。”不像他的青春,被現實重重壓癟,又泡在了水中,變成了張軟趴趴的手抓餅。
王拾枯坐在那個坐墊都要磨爛的公司長椅上,一手托腮,一隻手揉着眼睛苦等下班。手機亮起的光刺向眼睛,滑開屏幕一看,是李湘告訴自己晚上還去那個拉麪館。也不知道她還生不生氣了,想了想還是隻回了個知道了,就鎖定了手機。
王拾推開玻璃門,皺了皺眉頭,刺鼻的酒精味直撲門面。李湘拄着殘餘半瓶的清酒,把帶着微卷的頭倚在酒瓶上,微閉着雙眼。
她穿了條棕色長裙,只露出一小節白皙的小腿,在桌子下散漫的踢着地上的空酒瓶。
桌子上還有一碗和昨天一樣的豚骨拉麪,也不止是和昨天一樣,是和那雨中的瑰麗而又糜爛的曾經一樣。
王拾甩了甩頭,走向李湘。
心中暗罵自己,想那麼多幹嘛?什麼狗屁曾經,說的像是要散場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