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戰場白薔薇之日(十二)
林謹容示意櫻桃替她收了,笑道:“現在是特殊時期,家罡多事多,早前也沒收到信,所以有些匆忙。”
話未說完,阿柔已然明瞭她是在解釋這房子的事情,便含笑道:“二奶奶是擡舉我們呢,這樣就挺好了。真的,這地方又清淨,又寬敞,住着很好。只是我們想去給太太磕頭,可又不知道家裡的規矩,不敢亂走。”
林玉珍怕是難得肯見她二人了,何況這是什麼時候?雖則陸建新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把她們給處理了,而是帶着回家來,說明她們的確得寵,可也不能主動出去晃悠,招了人眼吧?林謹容正色道:“現下與平日不同,來幫忙的親戚好友很多,有時候也會有人不識路走錯了衝撞了女眷的。二位姨娘遠道而來,最好是多留在房裡做做針線,收拾收拾屋子。太太閒了,自會使人過來喊你們。”
阿柔有些黯然,卻也沒說什麼,笑着給林謹容行了個禮:“多謝二奶奶提點。”那小星見狀,也趕緊跟着行禮:“給二奶奶添麻煩了。”
林謹容指指芳竹:“她是我身邊的芳媽媽,你們若是有事,短缺了什麼,都可以使人去尋她,她會和我說。”
阿柔與小星真是抹得下臉,立即就齊齊地給芳竹行了個禮:“日後要給媽媽添麻煩了。”
芳竹哪裡敢受她們的禮,側着身子躲過了,連聲道:“不敢,不敢,無非是辦好主子們交代的差事罷了。”
雙福在門口探了下頭,林謹容起身道:“二位姨娘遠道而來,想必也是累極了的,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二奶奶留步。”阿柔給小星使了個眼色,小星忙跑裡頭去捧出個包裹來·雙手遞給林謹容,哀求道:“二奶奶,這是我們姐妹孝敬太太的兩雙鞋,還請您幫忙遞一下。”
芳竹就給林謹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收,更不要管這事兒。林謹容笑笑,命櫻桃收了,直言道:“我可以替你們遞,但這兩日太太忙,精神也不是太好,得等她閒了纔好說。”
這二人早就打聽過的·林謹容是林玉珍的親侄女兒,她肯遞東西已經是天大的人情,當然不敢說什麼,沒口子的謝了又謝,恭恭敬敬地送林謹容出去。
“奴婢給二奶奶請安。”芳齡迎上前來與林謹容行禮,淡淡地打量了那兩個小妾一眼,瞥過臉,扶着林謹容的胳膊·隨她一同走出去,低聲道:“大老爺要見您。”
陸建新藉着早前裝暈昏睡養足了精神,這會兒要開始清理家事了·還真是雷厲風行。林謹容吸了口氣,快步朝着林玉珍的院子走去,邊走邊問芳齡:“太太那邊如何?”
芳齡聰明,立刻就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含笑道:“奶奶放心,早前奴婢來的時候,太太正給老爺拿了藥酒揉膝蓋呢。”林玉珍是給陸建新揉膝蓋,雖然揉着揉着就哭了,卻也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看來她早前勸的話還是起作用的。現在這情形算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林謹容鬆了口氣。想當年·林玉珍第二天就和陸建新大吵了一架,二人好長一段日子見面都不說話,只當彼此不存在。她和陸緘也是見面不相識,陸緘則與陸建新、林玉珍沒有半句多話,那時候,長房就是一盤彼此充滿了怨恨的散沙。她就算是不爲別的·只爲了毅郎的將來考慮,她也不能放任那種四分五裂的情況再發生。
待到了林玉珍的院子裡,果見室內燈光融融,安靜溫暖。陸建新腰間拴着根麻繩,梳得油光水滑的髮髻上繫着麻線,威嚴地坐在精美的螺鈿椅子上,手裡捧着個華麗典雅的前代青瓷六瓣蓮花茶盞,姿勢優雅地慢慢品茶,林玉珍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臉上雖然沒露出笑容,但看着也沒早前的怨恨不甘之態。
林謹容上前請安,陸建新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和藹地道:“起來罷。”
林謹容站起身來,束手而立:“公爹的身子好些了麼?可有想吃的,兒媳去做。”
“不必。”陸建新和藹地指指下首的凳子:“坐吧。”
林謹容若是第一次與他見面,也就真的當他隨和了,可她不是,曉得他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真坐了他便要說她沒規矩了。於是笑道:“謝公爹體恤,兒媳不敢。長輩面前,哪裡有小輩坐的道理?”
陸建新聞言,果然很高興,回頭對着林玉珍道:“太太,二郎媳婦不愧出身書香門第,這規矩和教養可不是其他人能比得上的。
林玉珍瞥了林謹容一眼,你在我面前可不是這樣,不讓你起來你自己就起來了,不喊你坐,你自己就找地方坐了。這會兒怎地這樣乖巧懂規矩?可又想到林謹容先前同自己說的那話,若是因着她的緣故,讓陸建新嫌棄毅郎,那纔是得不償失。便也跟着一笑:“阿容素有才名,當初老太爺就是瞧得起她有才有貌,行止端莊。”
陸建新點點頭,道:“我剛纔聽你婆婆說了些事情,有些不盡不明之處,要找你問一下。”話音未落,屋裡的丫頭婆子便齊刷刷地退了個乾乾淨淨。
林謹容斂容道:“公爹請講。
陸建新慢悠悠地道:“我問你,範褒那事是怎麼說?析產的事情又是怎麼說?”
大家利益一致,林謹容對着陸建新倒也沒什麼可隱瞞的,連着她那日去了茶肆,見了那範褒引薦的那六個人的事都一一說來,唯獨瞞去了梅寶清要募股買船的事。她口齒清楚,主次清晰,條理分明,三言兩語便將事情經過都說得清清楚楚的,陸建新面上雖未做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來,卻是一直都安安靜靜地聽着她說話,從未打斷。
以林謹容對他的瞭解,曉得他這就是滿意了。兩世爲人,她第一次從陸建新臉上看到這樣的贊同,卻也不曾因此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完要緊之處便住了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等陸建新吩咐。
陸建新正聽得津津有味呢,林謹容那裡就已經住了口,束着手,神情恬淡,端莊嫺雅地站在那裡聽他吩咐,並無半分賣弄得意之色。
目前看來,這個兒媳婦還不錯,但不知其他方面如何。陸建新不動聲色地道:“二郎媳婦,依你看來,範褒該怎麼處理纔好?”
林謹容一怔,陸建新可不是陸緘,能聽得進她的話去,陸建新最喜歡的是前呼後擁,萬衆吹捧,說一不二,哪裡會把她這個小媳婦的意見聽入耳中,放在心上?不過又是試探而已。便鎮定自若地道:“兒媳見識淺薄,不敢在公爹面前亂說。只不過,當初範管事對老太爺很忠心,對二郎也不錯,此番這事他也算是立了大功的。”
陸建新點點頭,也沒表態說要把範褒怎樣,只揮了揮手:“下去罷,明日早上帶毅郎過來給我看看。今日人多事急,我不曾與他親近過。”
“是。兒媳告退。”林謹容行禮退下,暗裡給了林玉珍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林玉珍抿抿脣,看似有些不耐煩,其實卻是鬆動了。
林謹容到得外間,輕輕出了口氣,叫方嬤嬤過來,把秋華院那邊的情形說給她聽了,又把那個包袱交給她:“等太太心情好的時候,再給她。嬤嬤注意了,我會讓人盯着,你也着人看着些,莫叫她們出來亂晃,也莫要讓居心不良之人進去亂說話。不管如何,一定不能讓太太與老爺生氣。”
方嬤嬤正色道:“老奴記着了。”
待回了榮景居,陸老太太早就歇了,毅郎也由潘氏帶着睡下,櫻桃跟着林謹容轉了這一大圈,已然有些累了,猜着林謹容勞心勞力的只怕更累,便問林謹容:“奶奶趁早歇了罷?”
“不忙。”林謹容卻是記掛着陸緘的,先讓豆兒去陸老太太的小廚房裡去做熱麪湯,她自己帶了些精緻的糕點乾果去找沙嬤嬤,抱歉道:“說是我伺候老太太,其實卻總是嬤嬤在忙,我平時出去做事盡孝,還要嬤嬤幫着看毅郎。”
沙嬤嬤笑道:“二奶奶這可不是生分了?老太太對您滿意着呢,說你又周到又安靜,不多事。毅郎麼,說句誇口的話,老奴親眼看着生的孩子,可心疼着呢。”她與林謹容、陸緘在京中生活這兩年來,這小夫妻二人待她一向十分尊敬體貼照顧,當此緊要之時,該向着誰,她心裡明白得很。
林謹容要的就是她這一句話,笑吟吟地鄭重謝過她:“有嬤嬤這句話,我這心裡真是踏實了。”正因爲有了沙嬤嬤,她把毅郎放在這裡才更放心。
豆兒進來道:“奶奶,熱麪湯做好了。”
林謹容別過沙嬤嬤,命櫻桃提了食盒,雙福打燈籠,主僕三人才出了榮景居,芳竹就急匆匆地趕來,貼着她的耳邊低聲道:“奶奶,大老爺剛纔悄悄去了關押範管事的院子。”
林謹容並不驚奇,陸建新本就是這樣的性子,今夜見了範褒,明日就該見那幾個族老宗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