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機回來的時候,明溯已經爬起來了,雖然臉色依然蒼白,卻是很興奮地與一個滿手老繭的老農在那聊着。
不知道那人與明溯是什麼關係,因而張機也沒有先出言呵斥,只是圍着二人轉了一圈。這一轉,發現了一些怪異之處:這個老農的胳膊與大腿等粗,由於天地炎熱擼起來的袖管外面露出一塊塊腱子肉,隨着動作,那些腱子肉不停地張開,收縮,十分自然地重複着同樣的過程;老農的小手臂上佈滿了一個個深凹的褐點,壘成一片,似乎是被什麼東西連續不斷是燙出來的產物;講到興奮之處,老農伸出那厚實的手掌,撓了撓髮髻,頓時,一片片鐵屑子往下掉落。看到這裡,如果張機還不明白這是一個鐵匠,那他四五年的縣令就等於是白做了。
此人正是邑西里口的邰鐵匠。此時,邰鐵匠正興奮與明溯講解着他的發現,原來前些日子,他在邑西的後山之中製作木炭時,意外發現了一些精鐵的原石。按照邰鐵匠的說法,含量超過三成的已經算是上等鐵礦了,而後山的一幾塊原石,拿回去一煉,粗粗一匡,大概得到了六七成的精鐵。在癡迷鍊鐵的邰鐵匠眼中,那已經不是精鐵,而是驚喜,比發現一座金礦還要令人興奮的驚喜。
可惜的是,後山似乎出了幾隻山魈,後來邰鐵匠幾次上山,原石一片沒能帶了回來,每次都是隻見林間幾道影子飛快地掠過,接下來自己就被打暈了過去,幸好那些山魈並不喜好傷人,只是,等他醒來的時候,自己又到了前山腳下。數次三番,皆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是心癢。開始,邰鐵匠並不信邪,有意邀了幾位裡中獵戶一同前往,可最後還是結果依舊,而且,這夥山魈似乎對於人類一再侵入它們地盤感到惱火,後面的幾次,獵戶們雖然身上零件沒少一塊,卻總是被弄得鼻青臉腫,將養上十天半個月才能出門見人,最後,隨便那邰鐵匠以多好的兵器相誘惑,任誰也不肯上當伴隨上山捱打了。
無可奈何,邰鐵匠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同裡的明溯頭上。這個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娃兒,自從去年掉了一次茅坑之後,智謀頓生,運氣大增,先是遇上了貴人當了亭卒,後來去了縣城一趟便成了求盜。除夕那天連亭長都倒貼上門來拜訪,可是,還是沒能阻擋住他的狗屎運,西山一把火,更把他直接燒上了亭長的位置。此後。雖然足足過了大半年官兒沒再升,可是這手下的鄉勇數目卻是見天瘋長,清明過後,短短的二個多月,肩扛背挑,手搬腳踩,竟然硬生生地在西山廢墟旁邊又整出了二十三個大小模樣完全一樣的莊子,掌管的精壯之士足足過了五千,一舉凌駕於周邊各亭裡莊之上。這時候,邰鐵匠放着這麼好的資源不來借用,那便是腦袋瓜子進水了。
好歹上次自己那把屠龍把人家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後還連半個大錢的酬勞都沒要支付,剛開始聽到邰鐵匠借人去山裡的時候,明溯倒是沒有猶豫,正想答應下來。這時,突然耳邊聽到“後山”兩個字,心中不禁一陣咯瘩,原因無他,後山的那些“山魈”是些什麼東西在裝神弄鬼,他心中比誰都清楚。要不是同出一個裡,任邰鐵匠和那些獵戶有十條命,也早被見慣了血腥的典韋等人給殺得個一乾二淨,說不準此時骨頭已經可以拿水沖沖,直接拎出去打鼓了。
後山的秘密是萬萬不能和外人說的,但是那個地方有什麼寶藏倒是可以先利用一二的,於是,明溯就打起精神,就那樣懶洋洋地依在牀上與邰鐵匠拉起了家常。明溯那是什麼腦子,何況是以有心算無心,三下五除二便把邰鐵匠那點小心思給摸得一清二楚。聞聽後山發現了精鐵原石,明溯的病頓時好了一大半,這幾天,高祖內功無時不刻不在悄悄流轉,修復精神,只是這五勞七傷卻是比那肢體的外傷更難調修,因此才耽擱了這許多的時日。本來就在快要好轉的關頭,邰鐵匠這一個好消息送了過來,明溯久鬱心中的一口濁氣一下子便衝了出來,頓覺渾身舒暢,恨不能馬上出去跑上兩萬米的折返方纔舒服。
後面便是張機所見到的場景了。聞聽二人商議之事,張機也是極爲興奮,要知道精鐵打製的農具要比粗鐵打出的耐用不止一倍,如果能夠將鐵礦全採了出來,盡數打上犁頭、鋤頭、耙子等農具,那麼到明年開春,每人至少可以多開上數十傾荒地,如此一來,不談已吾,便是陳留,甚至是他那長沙郡,頓時都成了魚米之鄉,想到這裡,張機也是心動不已,恨不能明溯立即就點上數百鄉勇,入那後山,清剿了山魈,大起爐火,廣發農具,造福萬民。
不小心回身看到張機激動的神情,明溯心中不由一陣嘀咕:那張機雖然與自己也屬世交,此時不會聽到這麼大的一個精鐵原礦,便心動得欲要鳩佔鵲巢吧。亭長不與縣令鬥,想了想,明溯索性打了個哈欠,慵慵地又往後面一躺,滿是疲憊的言道:“你不會忘了我是個病人吧,此時身體疲軟,又怎麼能帶人去與那兇惡的山魈鬥呢。”
先前,不僅是邰鐵匠激動地忘了來時明溯還躺在牀上,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便是那張機,適才聞聽這麼震撼的消息,一時之間,也忘了明溯這個病人本來應該靜養休息。聞言,二人面上均露出尷尬的歉意。半響,邰鐵匠吶吶地言道:“如此,我便再等上幾日。”
那張機卻是瞋目叱道:“氣血虛虧,豈是幾日便可。依吾觀之,總也得月餘方能下地。此後,還得再休息上三五個月才能做點重活。”明溯心中不由暗暗開心,有個醫生幫自己掩蓋,總勝過自己千言萬語,這下,總歸有個合理的藉口拖延下去了,且等自己準備周全再去應付那邰鐵匠諸人吧,畢竟現在風聲已經走漏了出去,如若不能想上個完全之策,精鐵礦被郡州收了過去倒還是小事,萬一那谷中諸人都曝了光,自己等人也只能亡命天涯,做那無根之浮萍了。
然而,還不待明溯樂好,那張機又義正詞嚴地言道:“精鐵原礦,關係民生,如若這麼耽擱下去,豈不是要誤了兩作農時,不如汝吩咐下去,點上七八百鄉勇,本縣……吾這便代汝走上這一遭。”
聞言,明溯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急得在那連聲咳嗽,樂進卻是知道其中內情,見狀忙上前謝客:“我家主公身體虛弱,適才又說了那麼多的話,邪風衝體,不若二位先隨我下去休息一夜,明日再議此事。”張機本來還準備逞一把強,可是這邊才搭上明溯的脈搏,那邊明溯便拼命地將那丹田氣息四下亂衝,頓時張機的面色也變了一變,言道:“如此奇異脈象,實屬生平未見,吾也得好好思量一下,該如何用藥。”言罷,便緊忙出去指揮那曹仁先將燉好的藥湯倒了,等他定了主意,再另外對症下藥。
送走了瘟神,明溯憂心忡忡地召來了郭貴等人,好是一番商議。最終,還是那葛權心毒,言道:“左右顧慮,不若今晚便由文謙偷偷進去,一刀一個,豈不穩妥。”明溯大急,這二人與其關係且先不論,單就那張機張仲景的醫術,可是錯過了這店,便得再等個數百年才能遇到個差不多的,前世的一些記憶又無法對諸人解釋,於是,急忙以“殺官恐遭人疑”的藉口否決了這一方案。樂進送完張、邰回來,恰好見諸人爲難,便言道:“適才我觀二人皆非惡相,其一人爲民,一人爲工,此亦是好事,不若我等商議商議,好生利用一下,不定能起到一石二鳥之計。”樂進方纔在旁邊觀得仔細,其實邰鐵匠是見物心喜,若是能夠將那精鐵盡數起了出來,供他練手,自然是樂在其中,至於張機,則是身在其位,心憂其民,但凡有了法子,暫且拖延過去,等西山兵強馬壯之時,他又能奈得許多。明溯點頭稱是。
次日清晨,那張機又急忙過來診斷了一番,自去苦思冥想如何救治。不多時,邰鐵匠在樂進的引導下來到屋中,見其進門,明溯一個骨碌從牀上跳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窗外的張機是否注意屋內,然後,上前緊緊握住那邰鐵匠的粗手,誠懇地言道:“我一直叫你大叔,今日也不瞞你,那後山並無山魈,實爲我的手下暗暗潛入其谷中。此前考慮倒也不是爲了甚麼精鐵,只是我等在其中發現了燃石和其他一些有趣的東西,此次大叔又發現了精鐵原礦,如果能利用得好,倒是可以爲諸鄉勇配上幾件上等的兵器,也能保家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