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店面,沙家的生意也擴大了不少,多增置了一套爐具,又增加了胡辣湯、茶葉蛋、甜米酒等小吃種類。
由於有了幫工,沙大倉立刻從小師傅升格到前臺,和他父親一樣負責賣煎包收銀。
爺倆一人負責一個爐子,擺在門面的兩邊,雖然都在一個店鋪,但沙大倉打出了自己的旗號,特意在自己的爐子上寫了幾個大字:小傻子煎包。
有人問:“小傻子煎包和大傻子煎包有什麼區別啊?”
沙大倉傻笑道:“當然有了,小傻子煎包是我做的,大傻子煎包是爹做的。”
“那做出的煎包不還是一樣嗎?”那人又問。
“不一樣,我做煎包揉麪時是用左手揉的,爹是用右手揉的。”沙大倉比劃了一下左手。
“你是左撇子,當然用左手揉了。”那人笑着說。
“所以我比爹做的煎包好吃啊。”沙大倉一本正經地說。
“爲什麼?”問的人都糊塗了。
“嘿嘿,瞧你那傻樣,連這都不知道,我告訴你吧,左撇子的人聰明,所以我做出來的煎包是聰明煎包,爹做出來的糊塗煎包。”沙大倉得意地說道。
“啊?原來是這個區別啊?你是比你爹聰明多了,嘿嘿,真是傻子的世界你別猜,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那人哭笑不得的走了。
大小傻子每人守着一個爐子不說,小傻子沙大倉竟然還妄想着鬧獨立。
他們的生意很好,經常是排成兩隊,當大傻子鍋裡的煎包賣完時,沙滿囤向沙大倉鍋裡借煎包時,兒子說什麼也不借。
沙大倉說:“我是左撇子煎包,你是右撇子煎包,別搞混了,混到一起就不好吃了。”
沙滿囤沒辦法,只好讓客人到兒子那裡去買,但沙大倉死活不賣,對客人說:“你在我爹那邊排的隊,只能買我爹的煎包,我這邊只供應左撇子的客人。”
真是龍生龍,鳳生鳳,傻子的兒子呆愣愣。都是一家人,還非得分個你我?不賺錢了?
那人樂了,騙他道:“我就左撇子啊。”
“哦,那還差不多,你要買多少個?”沙大倉嚴肅地問道。
這IQ指數絕對不超過他爹,呼啦,排隊的人羣都集中到了沙大倉的爐前。
有一位客人買完煎包,還要買茶葉蛋,就問道:“這茶葉蛋怎麼賣?”
“5毛錢倆。”沙大倉說。
“你這雞蛋新鮮吧?”客人問。
“我怎麼知道,這你得問母雞啊。”沙大倉回道。
“好吧,給我一塊錢的茶葉蛋。”客人笑着說。
“不賣。”沙大倉卻說道。
“怎麼又不賣了呢?”客人奇怪道。
“我媽說了,5毛錢倆,她怕我讓人給騙了,只賣5毛錢倆。”沙大倉一本正經地說。
嘿,這小傻的腦子不會轉彎,客人頓時樂的前仰後合,半晌,那人掏出兩張五毛的鈔票,遞過去一張:“先來五毛錢的。”
沙大倉收錢給蛋。
“再來五毛錢的。”那人又遞來一張五毛錢。
沙大倉收錢給蛋。
“這不就是一塊錢的嗎?”客人提着蛋笑着說。
“嘿嘿,你不識數啊,這明明是兩個五毛啊。”沙大倉得意地舉着鈔票。
好嘛,大傻糊塗不識數,小傻腦子不轉彎。
有好事者對沙大倉開玩笑道:“你是你爹親生的嗎?我怎麼看你長得有點像隔壁的老王啊。”
“你怎麼知道?”沙大倉愣愣地問道。
“因爲隔壁老王也是左撇子啊。”好事者笑着說。
“爹、爹,他們說我是隔壁老王的兒子,是不是真的啊?”沙大倉問父親。
沙滿囤也沒惱,笑着回了一句:“胡說。”
“沒胡說,他們說隔壁老王也是左撇子。”沙大倉天真地說道。
“啊?”沙滿囤一下怔住了,張大了嘴,癡呆着表情,好像在思索着什麼。
“啪。”
沙滿囤正想着,後腦勺捱了一巴掌。
“想什麼呢?咱們隔壁哪有姓王的?”他老婆喝道。
沙滿囤摸了摸後腦勺,憨憨地一笑:“嘿嘿,我說我怎麼記不起有個姓王的...”
“哈哈哈哈...”
現場的人一陣鬨笑,大家都開心地笑了,人一開心,就有了胃口,本來吃四個煎包的,又多加了兩個。
就這樣,來買沙家煎包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喜歡和他們爺倆鬥嘴,然後,買點煎包胡辣湯什麼的,花一點點錢不但飽了口腹,還得到了快樂,何樂而不爲呢?
整個街市就沙家的生意好,成了一枝獨秀。
沙家看起來是賣煎包,其實是在賣傻,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本事呢?
裝傻雖然讓顧客佔了點小便宜,卻融洽了與顧客的關係,贏得了笑聲和回頭客,所以,沙家的生意是越做越紅火,不但打出了名聲,而且方圓一公里之內都不敢有第二家煎包店開業。
所以,“傻”也是做生意的一種境界。
但,假的就是假的,如果總是裝傻充愣,遲早會遭到報應。
沙大倉就嚐到了苦果。
沙大倉一直保持着IQ指數在50分左右的狀態,並樂此不疲地賺着錢,但感情方面卻成了問題,他喜歡在糧店工作的韓雲,一休息就往糧店裡跑,可是,這只是他自己的一相情願,人家不要說和他交往,甚至連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說也是,但凡沒得過大腦炎的女孩,誰會找一個傻子做對象啊。
終於有一天,沙大倉對韓雲做了表白。
“小云,我喜歡你,咱們做朋友吧...”沙大倉鼓起勇氣說道。
正常人面對傻子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心理,看傻子也帶着一種憐憫的心態,所以,正常人對傻子沒有戒備,說話也口無遮攔。
韓雲就是這種心理,她和沙大倉是小學至中學的同學,如果說韓雲是校花的話,沙大倉連根草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那草根上的鬚鬚,不起眼極了。不起眼也就算了,沒曾想那沙大倉越大越蠢,蠢的整個豫城都有名,你想想,一個傻瓜要找校花做女朋友,這不是瘌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嗎。再說,你沙大倉只不過是小商小販,我韓雲可是糧店合同制職工,同樣是賣東西,我是代表國家賣東西,你是代表個人賣東西,差老鼻子遠了,你想想,人往高處走,哪有往下嫁的呀?
那韓雲長得漂亮,性格也活潑,人家拒絕沙大倉不是說的,而是唱的。
沙大倉表白後,韓雲嘴角翹起一絲微笑,高傲地挺了挺胸,漫不經心地塗着指甲蓋,唱道:“你到我身邊,帶着微笑,帶來了我的煩惱,你沒有相貌,也沒有頭腦,歐...你就是個傻帽...歐...你就是個笑料...”
“小云,我不是傻子,我是真心的,我愛你...”沙大倉急了。
那韓雲用手指在嘴脣上做了個“噓”的手勢,又唱道:“傻子你不懂愛,因爲你是個木腦袋,咱們在一起,除非我癡呆,傻子你真的不懂愛...”
韓雲這麼一唱,別說沙大倉不是傻子,就是傻子也該明白了怎麼回事。
沙大倉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不吃不喝,躲到房間裡,用被子蒙着頭痛哭了起來。他這才明白,自己在心愛的人眼裡只是一個傻子,沒有魅力,沒有優點,甚至沒一無是處,自己根本配不上人家,人家壓根就沒正眼瞧過一下自己...
唉,做爲一個男人,還有比這更悲摧的失敗嗎?
沙滿囤看到兒子痛苦的樣子,得知兒子剛從糧店裡回來,頓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他沒有打擾兒子,而是開始反思了起來,自己老了,怎麼賣傻都可以,但兒子還年輕啊,現在就給人一種傻子的印象,以後怎麼找媳婦啊?怎麼傳宗接代啊?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能耽誤兒子的前程,得讓兒子離開煎包鋪,給兒子找一份正正經經的工作,只有讓姑娘瞧得起自己的兒子,兒子才能找到對象。
說幹就幹,沙滿囤開始行動了。
但那個時候,找份正式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剛改革開放初期,生意人的地位比工人差多了。
沙滿囤面憨心不憨,經常來買他們家煎包的有一位發電廠的謝廠長,年紀和他差不多,他兒子準備結婚,女方提出要一臺21寸的進口大彩電,否則婚事免談。那時還處在賣方經濟,尤其是進口商品,不是你有錢就能買的到的,所以,謝廠長這幾天正爲這事發愁呢。
正巧有一位經常來買他們家煎包的一位姓畢的客人是個供銷社採購員,是個能人,別人搞不到東西,他能搞到。
姓謝的廠長和姓畢的採購員幾乎天天買沙家的煎包,幾乎天天見面,但兩人誰也不認識對方,無數次機會就這麼擦肩而過。
沙滿囤是個有心人,得知這一情況,偷偷地找姓畢的高價買了臺進口彩電,然後又偷偷地給謝廠長送了過去。
謝廠長喜出望外,要給沙滿囤錢,沙滿囤說什麼不要,說只想給兒子找份合同工的工作就行。
一個廠長招一個工人太容易了,可以說比買個彩電都容易,那時的彩電是個大件,一套單位集資房纔多少錢?也不過幾千元,三臺彩電就夠買一套房了。
那是一個讓所有房奴都向往的時代啊。
就這樣,沙大倉成爲了一名發電廠的燒鍋爐工人,括號,合同制工人。
爲什麼要加括號呢?這是身份,最高身份是全民制,其次就是合同制,往下是臨時合同制,再往下就是無業盲流人員。
沙大倉從此就是體制內的人了,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和韓雲至少在身份上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