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的暖閣裡,老夫人半靠在矮炕上閉目養神,臉上陰雲密佈,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捻着紫檀木的佛珠。
幾個心腹的丫頭也被她支出去,暖閣裡只留了黃媽媽一人服侍。
黃媽媽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眼觀鼻鼻觀心的垂首站在一旁,不去打擾。
時間在靜默之中一點一滴的流逝,老夫人彷彿老曾入定一般,自始至終一個動作靠在那裡,如果不是手裡間或捻動的佛珠,黃媽媽幾乎就要以爲她是睡着了。
“老夫人,您這都坐了整一個時辰,九小姐那裡,許是太后還有話要叮囑,奴婢扶您換個姿勢吧?”老夫人年紀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黃媽媽實在忍不住上前勸道。
老夫人擡了擡眼皮。
這麼一動不動的靠在軟枕上一個多時辰,之前一直在想事情不覺得,這會兒思路被打斷了,這才驚覺,自己壓在下邊的半個身子都麻了。
老夫人皺眉,擡了擡手。
黃媽媽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急忙上前扶她起身,又從旁邊拖了個更大的軟着出來給她墊在腰後。
等到扶着她坐好了,院子裡便有了動靜。
老夫人手裡捏着佛珠一緊,下意識的擡頭往門口的方向張望,急切道,“是不是九丫頭回來了?”
黃媽媽半跪在矮炕上給她捏着肩膀。
片刻之後,採荷開門,探頭進來回稟道:“回老夫人,是三夫人來了!”
“哦!”老夫人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指望之色,有氣無力的一擡手道,“讓她進來了。”
“是!”
採荷迎着,畢恭畢敬的退出去,轉而引了李氏進門。
今天的事,雖然被柳妃橫插一腳進去之後易明菲得以逃過一劫,沒有在人前顯露什麼跡象出來,但她到底也做賊心虛。
所以早前回府,就先借口回去安置易明菲回了趟自己的院子,順帶着理順思路。
而她孝順媳婦的名聲還是不能不要的,然後緊趕着就過來了。
“兒媳見過母親!”李氏進門,對着炕上老夫人略一屈膝,不等老夫人吩咐就已經笑着走過去,主動在炕沿上坐了給老夫人捶腿,一邊道,“母親怎麼瞧着臉色不好,是還在爲九丫頭的事情憂心嗎?”
“可不是?”老夫人沉着臉,有感而發嘆了口氣。
易明樂得了太后的冊封,馬上飛上枝頭,當真是好造化。
但自打在暝宸殿裡那會兒老夫人的不樂意就是寫在臉上的。
這一點,李氏自然是有所察覺的。
“母親,您是不是想多了?九丫頭能得太后垂青,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好造化,雖然說伴君如伴虎,但以九丫頭的聰明勁兒,想必也不會吃什麼虧,母親還是放寬心吧。”李氏柔聲安慰,心裡卻是一則嫉妒一則又在擔心——
當時明樂絆李府丫鬟的那一腳,她離得近,所以看的分明。
那丫頭分明就是故意攪局不讓易明菲出頭的,卻不知道只是單純爲了爭寵還是發現了什麼。
如果是前一種倒也沒什麼,可如果真讓她知道自己和紀紅紗的事——
不!不可能,當時她們藏的隱秘,又有人把風,那丫頭哪裡來的神通能把眼睛長到身後去?
這樣一想,李氏又稍稍定下心來。
“她再聰明,終究也只是個孩子。”老夫人不甚贊同的搖頭,說着神色一肅,神色就更爲凝重幾分道,“而且太后那人,我與她打了許多年的交道,她的爲人我還是知道的,無緣無故的,她怎麼會對九丫頭另眼相看,這事兒啊——”
殿上殷王和明樂之間的種種她看的清楚明白,很顯然,姜太后插手進來,就是爲了這事兒。
很顯然,她是在故意給孫女使絆子。
老夫人雖然不清楚姜太后和宋灝這母子倆背地裡的糊塗賬,心裡卻很明白,被姜太后盯上了,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母親——”李氏注意着老夫人的臉色,斟酌着開口,“說句不該說的話,今兒個在那宮宴上,兒媳瞅着——殷王殿下對咱們九丫頭那——真是用心的很。”
她和老夫人相處的時間久了,多少能夠拿捏老夫人的心思,自是看出來老夫人對這事兒也是心裡有數。
“紅口白牙的,瞎說什麼?”老夫人眉心一跳,不悅的瞪了她一眼。
“兒媳這也就是私底下和您說的,萬不會將這樣的胡話亂傳的。”李氏急忙道,見到老夫人的臉皮一鬆,馬上又繼續開口道,“母親你看,太后娘娘她平日裡是絕少去管這些宮務俗事的,今天卻突然一改常態,封了咱們九丫頭公主的頭銜,這事兒太不尋常了,估摸着——是不是會和殷王殿下有關?”
老夫人心裡也是被這件事憋得難受。
再者她對李氏也沒什麼戒心,難得有個人說話兒,就難得拉開了話匣子。
“八成是了!”老夫人閉上眼,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面色冷凝盯着屋頂,慢慢說道,“她不會無緣無故的,這就是要借這個封賞斷了九丫頭和殷王的念想。這個女人的手段還是和當年一樣的精幹利落,一出手就絕對不留後路。”
“可是殷王的事兒,兒媳從沒聽九丫頭說過。”李氏也跟着露出凝重的神色,低垂着眼睛把桌上的茶碗端過去送到老夫人嘴邊,“母親您是一早就知道的嗎?”
“別瞎猜,凡事也等九丫頭回來我問過了再說。”老夫人心裡正是千頭萬緒的時候,也沒去在意她語氣間明顯的試探之意,只就稍稍坐直了身子接過那茶碗呷了一口茶。
黃媽媽跪在老夫人身側,卻是將她眼底神色瞄了個一清二楚。
“是。兒媳也只是覺得奇怪罷了。”李氏不敢做的太明顯,跟着適可而止。
老夫人喝了兩口茶,終究還是心裡難安,又扯脖子往門口看了眼,然後收回目光對黃媽媽道,“還是叫個人到門口等着吧,九丫頭一回來,就叫她到我這兒。”
“老夫人放心吧,採青已經去了,只要九小姐一回來,一定馬上請她過來。”黃媽媽道。
“那就好!”老夫人這才稍稍放心,繼續低頭又喝了口茶。
李氏在旁邊陪着,有過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商量着開口道,“母親,你別怪兒媳多嘴,許是您沒主意,今兒個在宮宴上,我在旁邊可是看的真真的,殷王殿下,似乎是真的很中意我們九丫頭。”
如果不是因爲宋灝,自家孫女也不會捲進風尖浪口上去。
可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不是有姜太后的這句話在先也就罷了,而她既然這麼說分明就是爲了給兒子遮醜的。
爲了給自家兒子排難,就生生要把別人家好好的姑娘搭進去?
老夫人想着,就越發覺得氣悶,胸口一起一伏的,走神半天再沒能喝進去一口茶。
“什麼中意不中意,九丫頭纔多大?她懂什麼?而且你也聽見了,是太后有意要收了九丫頭做義女,殷王到底也是太后的親生兒子,算下來,他們就是兄妹,彼此之間關係親厚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老夫人胸口堵着一口氣,冷冷道,“以後這樣的話,切莫再說,還有,昨兒個太后不是請了殷王殿下過府來與我商量這事兒嗎?人也是你幫着招待的,記住了沒?”
姜太后所言,雖然全都是欲蓋彌彰的謊話,但爲了防止有居心不良的人事後追究,有些事情,該安排的還是要安排好的。
“是,兒媳記下了。”李氏點點頭,用心應下,想了想還是惴惴不安的開口道,“可是母親,這府上還有二嫂,下人那裡我可以囑咐下去,就怕是二嫂她——”
涉及到姜太后的金口玉言,誰都不敢馬虎,一個弄不好就要招致殺身之禍。
可是很顯然,蕭氏與她們那可不是一條心的。
提起蕭氏,老夫人的眉心不覺擰的更緊。
李氏拿眼角的餘光一瞬不離的盯着她的表情,見到此處,終於心一橫,咬牙道,“母親您暫且寬心,許是兒媳多心,這事兒未必就真的會有人繼續追究,萬一這府裡頭口風對不上,我便叫七丫頭出面對付過去。”
因爲拿不準老夫人的態度,她這話就說的極爲含蓄。
老夫人聞言,眉毛一挑,立刻兩道冷厲如刀的目光向她掃過去。
李氏心裡一顫,整張麪皮都僵了。
“兒媳——兒媳一個婦道人家,沒有見識,遇到這欺君的大麻煩,難免失了分寸,所以——”李氏愣了一愣,緊跟着一個機靈回過神來,尷尬的扯了下嘴角,支支吾吾道,“兒媳只是怕萬一宮裡頭追究下來,若是用小兒女的藉口搪塞,最多也就是添幾筆笑談,不至於惹出什麼大的麻煩。”
老夫人緊繃着嘴角,死死的盯着她,一語不發。
這個兒媳的心大,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介於她卻是從不曾生出什麼不體面的事端,於是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了。
現在這樣的多事之秋,這李氏非但不思檢點,反而在自己面前玩起試探的把戲來了?
老夫人心裡的怒火一拱一拱的,不過也正因爲如此,她臉上的表情卻反而慢慢冷凝下來,重又就着手裡的冷茶喝了一口,慢聲道,“你是說——”
“回頭兒媳自是會把母親吩咐的話傳下去,回頭宮裡若是沒人來查,那自然是謝天謝地,但若是真被誰問出個什麼來——”李氏看着她臉上慢慢平和下來的表情,心裡就有些躍躍欲試,乾脆利落的笑道,“九丫頭和殷王殿下情投意合,這本是個順水推舟的好機會,可眼下九丫頭被封了公主,那就是殿下的義妹,這再要因此而傳出什麼閒話去,就不好收場了。到時候實在不行,我便讓七丫頭出面擋上一擋吧,殷王殿下倜儻,兩個孩子又都是那個麼合適的年紀,其實——也不算什麼事兒的不是?”
眼見着殷王府的名頭,易明樂是今生無緣了,與其這樣,不如讓自己的女兒抓住這個機會。
只要把這個私相授受的名聲傳出去,皇室爲了遮醜,保不準就會成全了兩人。
“你的意思是說讓七丫頭頂了九丫頭的名聲,去親近殷王殿下?”老夫人嘴角不易察覺的略一抽搐,依舊面色如常的低頭攏茶。
老夫人最重視武安侯府的百年基業,有欺君大罪的威脅在前,實在是由不得她不妥協。
李氏心裡暗喜,面色卻還是一副愁雲慘霧的模樣嘆息道,“凡事都要防個萬一,這也是最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但提前做好了這重準備也是好的!”
“荒唐!”老夫人忍無可忍,重重將手裡茶碗往桌上一擱。
雖然茶水只剩了半碗,還是濺起不少的水花來。
李氏沒有想到她會驟然翻臉,倉皇爬下矮炕跪在了地上,驚慌道,“母親息怒,您這是怎麼了?兒媳——兒媳——”
她想要辯解,但看着老夫人那張陰測測遍佈皺紋的老臉閻羅惡鬼一般死死的盯着她——
不知怎的,平日裡伶牙俐齒的一個人,就那麼結巴了。
“你什麼?你根本就狼子野心,不知所謂!”老夫人憤憤指着他,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怒罵道,“枉我還一直以爲你是個有分寸識進退的,到了這個時候還拎不清楚,要爲一己之私,往咱們侯府身上招禍嗎?”
“兒媳也是爲了侯府的百年基業着想,怎麼就是招禍了?”李氏抽了帕子抹淚,聲音卻是越說越低,並不敢太過強辯。
老夫人上回大發雷霆是三年前蕭氏和平陽侯府合謀害死易明瀾的時候,那時候看着蕭氏吃癟可謂大快人心,但風水輪流轉,一旦這事兒輪到自己身上來了——
這感覺就相當的不一樣了。
“什麼爲了侯府着想?你這分明就是爲了你自己!殷王妃?虧得你敢想!”老夫人心明如鏡,如何會聽她的辯解至此,冷冷道,“且不說殷王殿下和九丫頭之間沒有那回事,就算是真有什麼,明日等着皇上的冊封聖旨一下來,這事兒也就煙消雲散了。太后是什麼人?皇上是什麼人?殷王又是什麼人?是由得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爲了你那些小把戲就能隨便左右操控的嗎?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就算是當年老爺跟你大伯還在的時候,也輪不到咱們易家去做皇家的主,你還敢肖想什麼?”
殷王治軍自是有一番鐵血手段,否則當年姜老將軍去世之後,他也不能以一個十四歲少年的身份獨攬軍權,操控南疆之地到了現在都讓孝宗束手無策。
而姜太后,只從她今天以雷霆之勢處理明樂的這件事上,就可見一斑——
若是她不願意的,就算外界的風波掀的再大,她也不會順着任何人的意思去辦事。
再說孝宗,九五之尊,掌握生殺大權,誰敢在他面前耍手段? ☢тт kān☢c○
李氏瑟瑟的抖了一下,如醍醐灌頂,但心裡卻也還是抱了幾分希望多有不甘,僵硬道,“母親是不是想的太過嚴重了——”
“你還當我是在危言聳聽的嚇唬你嗎?”老夫人用力一拍桌子,居高臨下的諷刺說道,“皇家是親是誰說想攀就攀的嗎?不信你就去試試,只要今天你敢把這個風聲放出去,過不得三日,七丫頭被人橫着從後院擡出去你都沒處喊冤去!”
不管是宋灝還是樑太后,只要是他們看不上眼的人,了不得就是一個重病而亡打發了,莫說是皇家,這種伎倆在京中權貴之間也最是習俗平常的。
“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媳一時糊塗了。”李氏如遭雷擊,額上冷汗直流,裡面整層的褻衣都被汗水打溼。
她知道,老夫人這話絕非危言聳聽。
可易明樂怎麼就那麼好命?偏偏入了殷王的眼。
還有姜太后,既然是不樂意成全,怎麼還就非得給她臉面收了義女而沒有直接一杯毒酒賜死?
這樣想着,李氏的思緒就又有點飄遠。
老夫人見她眼中毫無落點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的話她也未必聽的進去,反而突然覺得倦了。
就在這時,院子裡突然出來採荷驚喜的笑聲道,“九小姐終於回來了?老夫人等您半天了呢。”
明樂回來了?
老夫人精神爲之一振。
李氏也急忙抹淨了臉上眼淚,只是因爲方纔惹怒了老夫人,自己也不敢貿然起身,心裡記得不行——
這要是讓易明樂進來看見自己這般狼狽相如何了得?
“母親?”李氏一咬牙,乞求的擡頭看向老夫人。
婆媳相處多年,老夫人也不想當衆給她沒臉,就黑着臉點了下頭,“你先去吧!”
“是,母親!”李氏如蒙大赦,忙是提着裙子爬起來。
與此同時,外面的房門被推開,採荷把明樂引了進來。
“見過祖母。”明樂微笑着快步上前,對老夫人屈膝一福,然後又對李氏笑道,“三嬸兒也在這裡啊!”
“哦,剛過來陪你祖母說了會兒話,我院子裡還有事,正好你來,我就先走了。”李氏跟着扯出一個笑容,雖然儘量讓臉上表情顯得自然些,但哭的發紅的眼眶卻是遮掩不住的。
明樂眸子閃着盈盈的光彩,好奇的盯着她,雖然很有分寸的不開口詢問,卻也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自己心裡的疑惑。
李氏本就爲了宮裡的事情心虛,雖然篤定明樂不可能知道,還是飛快的別過眼去,勉強鎮定的開口道,“哦,你祖母等你半天了,快過去了吧。”
說完就故作鎮定的從明樂身邊錯過去,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老夫人的臉色不好,沒進門之前明樂就可以想象的到。
一直盯着李氏出了門,老夫人才把目光收回落在明樂臉上,招招手道,“九丫頭你來,到祖母的身邊來。”
“是,祖母!”明樂微笑點頭,走過去乖巧的挨着她腿邊坐了,不等老夫人發問就已經直接開口道,“祖母的臉色不好,還在爲今日暝宸殿裡的事情不痛快嗎?”
“唉!”老夫人有感而發的嘆一口氣,擡手壓下黃媽媽的手道,“別捏了,我跟九丫頭說說話。”
“是,老夫人!”黃媽媽應着,爬下炕去垂首站在了旁邊。
“太后找你過去,都和你說什麼?”老夫人急切的抓過明樂的一隻手握在掌心裡。
“太后什麼也沒說,只是囑咐了我兩句明天進宮的事,然後賜了我這塊令牌。”明樂從懷裡掏出一塊純金打造的小巧令牌遞給老夫人。
“什麼也沒說?”老夫人心神一晃,臉上一片狐疑之色,取過那牌子前後看了看。
大費周章的攪渾了這一灣水,緊跟着就風平浪靜了,這——
不合姜太后的一貫作風啊。
“是!太后什麼也沒有說。”明樂道,對於老夫人的心思少說也猜到了七八分。
老夫人擰眉反覆的摩挲着那塊牌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斂了心緒,正色又用力握了握明樂的手道,“九丫頭,你跟祖母說一句實話,你和那殷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姜太后不會無緣無故出手,她比誰都清楚。
“祖母!”明樂做嬌羞狀的垂下眼眸,腮邊適時的飛起一層稀薄的紅光,開口的語氣卻極苦澀的輕聲道,“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孫女也沒有別的念想了,總歸都是命,太后給了我這麼大一份榮耀,我心懷感激的接着就是,只要我凡事順着她,她應當是不會同我計較的。”
“什麼?”老夫人還不及分析她的後半句話,心神一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道,“你跟殷王真的是——”
“頭幾個月我和明爵從柳州回來的路上,當時遇到歹人截殺的事情您還記得吧?後來京兆府的顧大人親自去查,也沒能查出個結果,最後不了了之了?”明樂始終低垂着眼睛,做嬌羞狀不與老夫人正面相對。
“怎麼?”老夫人狐疑點點頭。
“祖母,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當時我說是長安出手相救,才解了我和明爵的危機,其實事情的真相也不盡然就是這樣。”明樂咬着下脣,略一猶豫才擡頭對上老夫人的目光,道,“那天也正趕上殷王殿下回京,我們走的是一條路。只是後來鬧到官府,怕牽扯到殿下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就沒有對人說過。”
關於她和宋灝之間的“深厚情誼”,總不能說是從一起設計殺人放火中培養出來的默契,所以利用那次蕭氏對她和明爵下手的契機——
這藉口,原本是編出來準備拿到姜太后面前去搪塞的,不曾想,卻先一步用在了老夫人這裡。
“原來如此。”老夫人緩緩點頭,露出茅塞頓開的表情喃喃道,“就說咱們武安侯府同殷王素無交集,那日殷王殿下怎麼會突然蒞臨說來給我拜壽的。”
這個理由是現成的,編排起來,可謂毫無破綻。
明樂於是再不多言,就垂眸安靜的坐在老夫人身邊等她自己去把這消息消化好了。
老夫人兀自失神了好一會兒,半天才回過神來,臉上擔憂之色更盛,道,“這事兒你怎麼不早與我說?早知道你有這份心思,由我出面進宮去給你求了這份恩典也算名正言順,又何至於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把明樂的兩隻手都一起攏道掌中握着,老夫人心裡百味陳雜,臉上一股濃厚的沉鬱之色經久不散。
“祖母何必自欺欺人?太后娘娘既然是不願意,您去求了也不過如此結局。”明樂苦澀一笑,語氣平靜的擡頭看她,“事情已經這樣了,祖母也就不要多想其他了。有些事可一不可二,前幾天您纔剛爲了四姐姐是事進宮求了太后一回,這一次是萬也不能再去的了。更何況太后今日給我這麼大一份殊榮,我們若再是不識好歹,難免會惹她心煩。”
姜太后的脾氣,說一不二,老夫人最是清楚。
老夫人心裡苦澀,其實如果不是因爲在易明真的事情上她欠了姜太后的人情,今天在宮宴上,她倒是可以拼上這張老臉堅持己見的。
只奈何拿人的手短,生生的就把將要出口的話給憋了回去。
“只是把你送進那種吃人的地方去,我也是不放心的。”老夫人重重一聲嘆息。
“咱們府上又何嘗會比宮裡頭乾淨?在那裡都大同小異。”明樂笑笑,快慰的一拍她的手背,眼神就跟着柔軟幾分下來,道,“只是從今以後,樂兒不能再陪在祖母身邊承歡膝下了,還有爵兒,也需要祖母代我照料。”
“你們兩個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說什麼我照顧他,現在都是他來照顧我了。”提起明爵,老夫人臉上難得有了點笑容,擡手攬過明樂的腦袋壓在自己的肩膀上靠着。
明樂順從的倚着她。
老夫人老了,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就漸漸的顯出疲弱的狀態來。
“祖母!”明樂靠在她的肩上依着,抿脣想了想道,“我記得咱們府上在南郊城外也有一處莊子,您在府上一住就是這麼些年,會不會覺得悶?要不——我讓爵兒帶着您到那莊子上住一陣,散散心吧?”
“嗯?”老夫人心頭一跳,略帶幾分詫異的低頭看她一眼。
明樂嘴角扯出一個笑容,爬坐起來拉着老夫人的手晃了晃,“我只是怕祖母悶着,換個環境散散心也是好的。或者,我母親的嫁妝裡頭還有當年外祖在城北的那座王府,拾掇拾掇——”
“九丫頭!”老夫人何等精明的一個人,立刻就有幾分明白,面色一肅,打斷她的話,“你兩個嬸孃之間互相算計着使心眼是有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怕我看着她們心裡不痛快,可是這座宅子,終究是易家的祖宅,凝聚你祖父父親和易家幾代人的心血在裡頭,如何是說離就能離的?”
“祖母!”明樂張了張嘴。
老夫人期期艾艾的回望她,等着她的後話。
明樂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皺紋上,心裡突然就有種莫名的酸澀味道涌動。
祖母的年紀大了,如果可以,她也會選擇自欺欺人來定她的心,可終究——
是不能了!
罷了,就這樣吧,不到最後一刻,讓她多存一份希望和信念也是好的。
“我只是怕自己不在身邊了,祖母會悶。”乖巧一笑,重新抱住老夫人的手臂倚靠在她肩上,明樂彎起嘴角露出恬靜而滿足的笑容。
老夫人看着她明豔動人的臉龐,心裡堆了一個碩大的疑團,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說什麼。
祖孫倆就這麼安穩平靜的靠在一起,小睡了一會兒,起來又一起在寒梅館用了晚膳,明樂這才告辭回了自己的菊華苑。
彼時她院子裡的東西已經由易明爵做主叫人收拾的差不多了,院子裡亂七八糟放了好些個箱籠,還有一些沒來的及裝箱的器皿擺設。
“小姐回來了。”見她回來,采薇等人急忙迎上來見禮。
“嗯!”明樂點頭,目光四下裡掃視一圈,“怎麼這麼多東西?”
“小姐不是明日就要進宮去了嗎?下午小少爺一把消息帶回來奴婢們就開始收拾了。”芷文擠過來,諂媚笑道,“小少爺說是怕小姐得要晚回來,就讓提前收拾了,還得虧是提前收拾着了,要不可就來不及了。”
主子封了公主,即將一飛沖天。
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若是能得了提攜跟着主子一併入宮,後頭就有的是好日子了。
明樂莞爾,哪有不明白她用意的道理,只是不置可否的彎脣一笑,停下來隨手提起一個青瓷花瓶把玩,一邊道,“都打包了些和呢麼東西?”
“哦,那邊的兩箱是小姐的衣物,還有一些胭脂水粉,以及閨房裡常用的妝鏡擺設那些,在就是這一箱書房裡的藏書,是小少爺點名讓收的,剩下這些零碎物件,奴婢們提前準備了,等着小姐回來拿主意。”芷文指着放在臺階底下的幾個箱子離開回道。
采薇卻不與她搶功,見她擠到前頭就本分的走到旁邊繼續整理東西。
明樂環視一眼亂七八糟的院子,道,“就明爵指定的那幾個箱子吧,其它的,都給我搬回原位去。”
“啊?”芷文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嘴巴張的老大。
“我說搬回去!”明樂一字一頓又再重複一遍,補充道,“還有箱籠裡的衣裳,就挑個三五套帶着就成,其餘的,都放回去。”
“可是小姐——”芷文急切道。
只帶那麼一點東西,會讓人笑話,覺得寒磣的。
明樂一個眼神橫過去,沒讓她再多說,隨手把花瓶放回去,擺擺手道,“我累了,先回房,采薇你去爵兒那裡一趟,說我找他。”
“是,小姐!”采薇應聲,暫且放下手裡的活兒轉身匆匆去了。
明樂再懶得管院子裡堆得滿滿當當的東西,提着裙子直接繞過一堆箱子進了屋子。
芷玉湊到芷文身邊,一臉的愁容道,“芷文姐姐,這怎麼辦?”
搬了整個下午了,再挪回去,這一晚上都有的忙。
“怎麼辦?”芷文臉色發青狠狠的咬牙,“沒聽見小姐的話嗎?都搬回遠處去!”
說完氣呼呼是一甩袖,自己先回了下人房找水順氣。
明樂穿過正廳直接回了自己的臥房,行走間一邊想着宋灝那裡也不知道有沒有麻煩。
因爲心不在焉的緣故,她進門就直接朝窗口的方向走去,想要通知長安去走一趟殷王府看看情況。
卻不想這一分神,從牀榻旁邊行過的時候,突然要上一緊,被某物一纏。
明樂心下一驚,還不及叫喊出聲,下一刻已經天旋地轉被人隨手摔到了牀上。
七暈八素間,她一手扶着摔疼了的後腰,滿眼殺意的一擡頭,卻是迎上那男人笑的顛倒衆生的一張臉。
“回來了?”宋灝沙啞的聲音響起,帶着剛睡醒時候的朦朧。
彼時明樂的手已經摸到藏在枕下的匕首,聞言全身一鬆,復又落回綿軟的被褥之上。
宋灝拉了她上牀,彼時大半個身子撐在她身子上方,投下大片的暗影。
屋子裡只有只點了一盞宮燈,光線暗沉照在他俊美逼人的臉龐上,偏生這一刻他那笑容妖冶,光線明滅間給人極大的蠱惑,姿態間白皙的臉孔上帶着一層迷濛的潤紅顏色,就更是美的讓人有點不敢直視。
“你怎麼在這?”明樂不自在的別開眼,擡手推了他一下,低聲斥道,“這府上來來回回多少人,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看見了也沒關係,正好坐實了母后他們的猜測。”宋灝道,見她窘迫扭頭的動作,突然啞聲一笑,索性就保持那個姿勢不動,從一個俯視的角度盯着她的臉,“不過你去哪裡了?等你半天,我都睡着了!”
在別人的牀上光明正大的睡覺,這人居然還毫無愧色?
“去了祖母那裡!”明樂嘴角抽了一笑,不動聲色的推開他翻身坐起,兀自整理亂了的頭髮。
和個男人一起困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說話她很不適應,但是因爲宋灝方纔拉她的時候翻了個身把她扔在了裡側,而此時那人又旁若無人的豎成一長條側臥在外沿,她想要爬下去就得從他身上跨過去。
爲了避免尷尬,明樂索性也就不去想,勉強定了定神轉入正題道,“剛纔我也正準備讓長安去你那裡看看,你來了正好,白天他找你什麼事?”
她既然躲了開去,宋灝也不勉強,只就順其自然,半撐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她,一邊閒散的慢慢開口道,“自是皇恩浩蕩,說是想讓我接手老三原來的那個差事。”
“統管御林軍?”明樂一驚,手下動作不覺頓住,詫異的擡眸向他看去。
“嗯!”宋灝點頭,趁她分神,順手搶了她握在手裡的一縷髮絲在指尖上頭繞了繞,一邊才又漫不經心道,“十萬御林軍,總管整個皇宮的守衛,這誘惑力——這一次他當真是下了血本了。”
掌握御林軍就等同於掌控了整個皇宮,或者不客氣的說,孝宗此舉便算是將他自己的性命都交付到了宋灝的手上。
他心裡對宋灝明明防備的緊,怎麼會?
明樂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隨即便是瞭然——
不過一個華麗的圈套而已。
“你答應了?”明樂心裡冷笑,正色看向宋灝。
“我推了,說是考慮一下。”宋灝抿抿脣,語氣玩味,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我準備過兩天見他的時候就應承下來。”
“爲什麼?”明樂一愣,這一點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這十萬御林軍不可靠——”
“我知道!”宋灝打斷她的話,懶散的往枕頭上一率,挑了眼尾斜睨看向她道,“母后那裡,我還想再看看。”
所以呢?他跟孝宗迂迴是因爲她?因爲她落到了姜太后的身邊?
“太后娘娘很有分寸,不會把我怎麼樣的。”明樂心裡的突然斷了跟弦,將信將疑的勉強開口道,“而殷王妃或是義陽公主,這兩個頭銜對我而言其實沒有區別。”
“是啊,你要的不過就是一塊墊腳石罷了!”宋灝莞爾,一陣見血刺透她的全部用意。
這一點是在當初她和宋灝談合作的時候不曾開誠佈公說過的。
心思被人拆穿,明樂略帶幾分尷尬的扯了下嘴角。
這丫頭倒是頭次在自己面前露出心虛的表情。
宋灝心裡起了興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不說話。
明樂緊繃着脣角與他對視,半晌默默往旁邊偏移了目光,剛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院子裡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吵嚷聲。
明樂心神一緊,原以爲的明爵來了。
不多時卻是傳來採青帶着哭腔的敲門聲,驚慌失措的嚷道,“九小姐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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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子沒捉,錯別字很多,明天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