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軟掛掉電話,將手機往牀頭櫃上面一丟,翻了一個身。
像擱淺在沙灘上暴曬了好多天的王八一樣趴在那兒,一動不動的。
腦海裡那團漿糊攪和了半天之後,她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坐以待斃下去,她得主動出擊——眼下讓她那說一不二的媽改主意是沒指望了,只能從沈狐狸身上入手了。
儘管根據她和沈路洲的多年對戰經驗,她此刻清晰的明白:在沆瀣一氣、不遺餘力坑她的兩人組合裡,沈路洲多半是出氣更多的那個。
軟綿綿的蘿莉聲突兀的響起來,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暖黃燈光下低着頭看着書的男人一怔,朝書桌最角落上的手機瞥了一眼,他給某人特別設置的來電鈴聲。
沈路洲擡手,將手機拿到耳邊,“喂?”
電話那端一片靜默,他也不催促,視線重新落到書上。
他白皙的臉龐沐浴在柔和的光芒中,長而密的睫毛在臉上灑下一片陰影,擡眸的時候雙眼皮的褶皺明顯的猶如摺痕。
過了好半天,電話那頭終於傳來軟糯的,底氣明顯不足的聲音。
“那個……你睡了嗎?”
一聽就知道必有求於人。
腦海裡不受控制的浮現出對方可憐兮兮的臉,他輕笑,“快了。”
從對方毫無波瀾起伏的語調裡,沈軟什麼情緒也沒聽出來。
她硬着頭皮把自己給他打電話的目的說了出來,“能不能出來一下,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沈路洲就住她家對門,她小時候出去打個醬油都能看見他。
後來上了小學,早上一打開門,躍入她眼簾的第一個東西老是他的書包。
包的顏色單調的緊,不是黑的就是灰的,不像那會其他小男孩,不是揹着可愛的米老鼠,就是揹着霸氣的奧特曼。
沈軟當時覺得他特別沒有品味,跟不上時代的潮流。
爲了在他的面前炫耀一波自己印着芭比娃娃的粉色書包,她每天放學都要等他一起走。
至於早上……要麼她出門太晚快遲到了,沒時間留給她得意,要麼睡了一晚上之後她腦袋裡裝的全是空氣,根本想不起來炫耀這種事情。
她就是心裡覺得很奇怪,爲什麼她打開門總能看見對方正往電梯走呢?
夜色如水,電話裡柔軟而動聽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緒,“好。”
掛掉電話,沈軟朝門口走過去。她剛把門拉開一條縫,視野裡就出現了沈路洲的背影,他恰好剛從家裡出來,正在關門。
背影和記憶中的重合,沈軟呆了一下。
直到他們的目光在空氣裡相遇,她才反應過來,掉了個頭將門帶上。
見沈路洲還傻不愣登的站在他家門口,沈軟擡手,招呼他過了來。
沈軟這個動作特別像一條天真爛漫的小狗,朝主人伸出了胖嘟嘟的爪子。
沈路洲眼底藏着笑,長腿幾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沈軟在心底默默的翻了一個白眼,她拽住沈路洲的手腕,拉着他快速朝樓梯間走去。
下了兩層樓,沈軟把人放開,清清喉嚨正色道:“沈狐……哦不,沈學長,你看啊,咱倆認識那麼多年了,我們之間肯定是有革命友誼在的,對吧?不如趁着今晚月色正好,我們化干戈爲玉帛,冰釋前嫌,重歸舊……”
胃裡一陣酸水泛上來,沈軟含着“好”字遲遲說不出口,良心隱隱作痛。
她身體站直,眼睛緊緊的盯着沈路洲鋒利的下巴:“那啥,之前我不該佔你便宜,說你是我弟弟,其實本來我就是跟青青開個玩笑的,沒想到她當真了還傳了出去……”
“還有呢?”
沈路洲的聲音很輕,也就是樓道里足夠安靜,沈軟才能聽清楚他的話。
她沒有擡頭,錯過了對方眼裡濃烈到呼之欲出的情緒。
沈軟認真的想了想,一臉茫然的回道:“還有什麼?開學才兩週,除了這個我真沒跟別人說你什麼壞話,再說你如此光明磊落、坦蕩蕩,我怎麼可能昧着良心說你不好呢,高中的時候是我不懂事,才亂跟同學們說你葷素不忌,腳踏好多條船……”
沈軟的聲音逐漸低下去,越說她心裡越有點發虛。
她無辜的看着他的眼睛,單刀直入、直奔主題:“我今天找你出來,就是想和你說一下我媽讓我跟着你熟悉大二課程的事情,我不管這件事是你們誰想出來的,但是我是真的不喜歡醫學這個專業,我壓根沒辦法接受,你也知道我的志願是被我媽改掉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幫着我媽一起逼我碰我不想碰的東西,她自己是出色的醫生不代表她可以決定我的未來。”
沈路洲微微低着頭,仔細的打量着她面上的表情。
他的眼神晦澀不明,有一瞬間沈軟以爲自己成功的說動了他。
“這件事情是阿姨自己提出來的。”沈路洲說。
“那你不答應不就好了?”沈軟嘟囔道。
“當時心情好就答應了,誰讓我是個陰險的小白臉呢?”說話的人臉上笑容加深,眉宇間似有春風拂過,撫平了剛纔的褶皺。
“……我剛剛都跟你道過歉了,你就直接說吧,能不能幫我……稍微糊弄一下我媽,還我一個美好的大一?”
嘴裡像是含了一塊糖,沈軟有些吐詞不清。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扭過頭去,“你想的是挺美好的。”
“沈路洲!這些年我待你不薄吧,我小時候給你捉過螢火蟲,給你編過手鍊……呃,還有……反正,這麼點小忙你都不幫我的話,你還是人嗎?”
沈路洲輕笑出聲,笑聲像是山間的風,帶着林間泉水的涼意,消去了初秋空氣中固有悶熱:“我會認真考慮一下……”
他停頓了一下,接着補充道:“結合你以往的表現。”
沈路洲朝樓梯上走去,“我困了,回去吧。”
沈軟皺眉,對於他的油鹽不進很是無可奈何。
她氣鼓鼓的小跑上樓,將沈路洲遠遠的甩在後面。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以前,沈路洲停了下來。
他輕輕擡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上面。
看了一會兒,他一貫僞裝的完美的臉上倏爾出現了落寞的神情,轉瞬即逝。
軍訓這兩週,沈軟自覺起的比報曉的公雞還早,於是在第一個可以睡懶覺的週六,她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過來又賴在牀上翻滾了半天,才戀戀不捨的下牀梳洗。
她叼着片土司往廚房走,發現她爸並不在裡面。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點半了,一般這個時候該做飯了呀。
她把麪包全部塞進嘴裡,打開冰箱冷藏室,裡面躺着兩個白色的塑料袋子。
她翻了翻,一個裝着塊上面還殘留着血絲的豬肉,一個裝着一把綠油油的茼蒿和幾個西紅柿。
菜都買回來了,老頭子卻不在廚房倒騰,應該又是學院有事吧。
她正準備將冰箱門帶上,餘光落到平時她壓根碰都不會碰的生肉上面,腦海裡一個念頭浮光掠影般閃過。
周青青給沈軟打電話的時候,沈軟正拿着她家鋒利的菜刀,苦大仇深、嫉惡如仇一般盯着砧板上的肉。
肉皮上的豬毛、隱藏在肉中間的毛細血管清晰可見。
她覺得渾身難受,遲遲下不了手,只顧着碎碎念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沈軟左手拿着手機,接通電話:“喂,青青,想我了嘛?”
“……想你個大頭鬼啊,班長通知下午三點去聞天樓領取教材,我看你沒在羣裡回班長消息,所以特地提醒你一聲。好了,姐姐我要去食堂吃午飯了,再見!”
“等等……”沈軟還沒說完,對方已經把電話掛掉了。
沈軟撇嘴,這風一樣的女子,謎一樣的操作。
她把手機放進口袋裡,雙手重新握在刀柄上,口中嘀嘀咕咕:“就把這塊肉當作是沈狐狸!對,沈狐狸!”
她咬着牙用力舉起刀,刀落到一半,心中原先的不敢轉瞬之間變成了一股莫名的情緒。
她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秒,她準備收手放棄的時候就聽身後傳來一聲:“你說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她一個激靈,她下意識完成剛剛的動作。
表面泛着白光的刀刃像一隻筆挺的箭垂直的落到砧板鋪着的肉上,震得她虎口發麻。
有一塊被切開的肉還趁機飛了出去。
她鬆開刀,抖着手腕朝身後望去,“爸,你……噗哈哈哈哈!”
身後的人頭上頂着一塊血紅色的生肉,白皙的額角還有肉上面流下來的血。
可能是帶着厚重的脂肪,血跡看起來油膩膩的。
而男人太陽穴兩側的青筋已經明顯的暴露出來,顯然是氣極。
在對上沈路洲那雙漆黑深邃到恐怖的眸子,沈軟一下子慫了起來。
她不敢再笑,他現在的臉色看起來異常嚇人。
和鬼片裡的喪屍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軟連忙踮着腳,伸長手臂,徒手將他腦袋上的肉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