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蒙拐騙這種事,嚴格來說屬於技術活,一定要講究技術技巧和方式方法。
首先是取得對方初步的信任。比方說頭一次見面就說出來了對方姓嘛,叫嘛,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家裡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裡幾頭牛。這麼一通顯擺下了對方就算心有懷疑也覺得這個騙子是有點真本事的。
這個時候再說點模棱兩可的話,比方說“小夥子你最近是不是遇到點煩心的事”;“我看你烏雲蓋頂這是大凶之兆”;“你家裡人不日將遭逢血光之災”。
所謂自我攻略,最爲致命。不把話說明白了讓人自個兒想去,怎麼想橫就怎麼對了。
人生在世屈指算,頂多三萬六千天,誰能一輩子順風順水,什麼糟心的事兒都沒遇上呢?血光之災,嘖。叫人打個頭破血流是血光之災,做菜不小心把手指頭劃了個小口,這也算是血光之災吧?甭管對方是不是真看出來了什麼狗屁大凶之兆,這時候自個兒就得琢磨:這大師算的可真準了嘿!
這時候再找去,保準就能找着這路騙子,要說求一個破解的辦法。到了這個地步,騙子可就是坐地起價信口胡謅了。反正魚已經咬鉤了,就不怕拽不到岸上來。
沒有倆人剛一見面,就把話說得這麼實的。還不知道面對這位是誰呢,張嘴就說“你爸爸今天要死”……
別人死不死不知道,反正算命的今天十有八九得讓人打死在這兒。這是五行缺德吧?
眼見着算命這位是把硯臺抄在手裡了,周賢這邊伸手一挑,用了個巧勁兒,把年輕人的手從這老道士的衣襟上扥了下來。轉回身來擡手向上一託,要去攔老道士的硯臺,卻是怎麼着都像是摸不準這老道士要怎麼砸似的,根本攔不住,眼睜睜看着那硯臺飛起來。周賢只能是把年輕人護在了身後,任由硯臺摔在他的袍子上,淋了他滿身的墨汁。
在一旁看熱鬧的郭子衿眉頭一皺,心說這老頭子不簡單。她仔細地琢磨着,如果把周賢換做她,她能不能把那一塊硯臺攔下來?
答案是攔不下來。這老道士的身手太高明瞭,絕對不是尋常人。很可能是一位武道大家,已入化境了。至於爲什麼不懷疑他是個煉氣士,是因爲這老道士擲的時候,郭子衿沒有感覺到一絲靈氣擾動。她和她師父施展神通的時候沒有靈氣被擾動,是因爲她們修煉的功法特殊,如果說隨便拿出個煉氣士就有這種本事,那她們這一脈的傳承也太不值錢了吧?
李桐光沒看出來那麼多彎彎繞,他見着周賢吃了虧,覺得可笑,又覺得惱怒。挽起袖子來走到卦攤前一拍桌子:“老爺子,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師兄好心好意幫你說項,您可別不識好歹。”
那老爺子揹着手,仔細打量了李桐光和周賢一番,而後冷哼一聲:“你們兩個青要山帝隱觀的小輩,還沒資格跟我這麼說話。就算是你們師父那一輩的遇上我,都得對我客客氣氣點頭哈腰。你們倆心思是好的,可我容不下別人說我算得不準。他爹今天就死了,這個是我算出來的他說不準,這事兒就沒完!他還沒給我卦金呢!”
“道爺你讓開,這老頭子不值當您這麼幫着你知道嗎?”被周賢攔住那位年輕人火氣更大了,“這事是沒完,我不打死他,這事兒完不了了!”
周賢當然不可能真讓開,就他和李桐光心裡頭也暗暗留了意,這老頭子怎麼就知道他們兩個是青要山帝隱觀出來的呢?雖然他們兩個都做着道士的打扮,但已經不再是剛下山時穿着的那兩套衣服了,從服飾打扮上,應該看不出他們兩個帝隱觀內門弟子的身份。
莫非這老人真的是能掐會算,當真有這麼一路神通嗎?
“你別拱火啊,老爺子。”周賢擰着眉頭跟這個老道士說話,“甭管您算的準不準,沒有像你這麼說話的呀。這位兄臺,你也別跟這老頭子一般見識,你就好當讓一條狗給咬了,你總不能咬回去吧。”
“嘿!我說小道士,你誰的徒弟呀?哪一個師父教出來你這樣嘴損的弟子?”老道士一聽不樂意了,掐着腰,跳着腳罵,“來來來,你報報你的師承,咱們兩個盤盤輩分,看看你管我叫爺爺合適,還是叫太爺爺合適。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論嘴損,我怎麼敢說比你嘴更損呢?”周賢冷笑一聲,“你還找人,小夥子要卦金,怎麼好張嘴的?來,您瞧瞧灑家的袍子,可是被你給淋上墨了。這身衣裳六錢銀子,你先賠我的袍子來。”
老道士也一拍桌子,站起來:“你那衣裳是鑲金了還是嵌了玉?六錢銀子!你可是真敢要價!帝隱觀什麼時候這麼闊綽了?還自稱‘灑家’,滿嘴的渾話,哪還有個當道士的樣子。”
這時候圍過來看熱鬧的人已經聚了不少,一聽這老道士說出這種話來,大家哈哈大笑。誰都有資格說周賢,就這老道士沒有。要說滿嘴渾話,在場哪一個都比不上他。
周賢也是苦惱。這麼一位,還是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已經被對方點破了身份,再做下什麼事情來,甭管是出何因,人家可就記着你是青要山的了。到時候丟的,是帝隱觀的臉面。
“你走吧,你走吧。”李桐光只能是催促着那個年輕人快些離開,“犯不上跟一個老糊塗蛋置氣。像我師兄說的,認倒黴吧。你真揍他一頓,打死了,那可就是人命官司。眼瞅着過年了……你走吧。”
“你說走就讓他走,不行!”那老道士從桌子後邊繞出來,反倒是扥住了那個年輕人的袖子,“不給我卦金,你甭想走!”
“哎!幫着你呢沒看出來呀?”李桐光叫了一聲,一隻手攥住這個老頭手腕,另一隻手把年輕人舉起來的拳頭攔住了,“你說出這種話來還要卦金,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呢?”
“我算得準,我怎麼就不能要卦金呢?”老道士吹鬍子瞪眼睛,“這一卦值十個大子兒,一文錢也不能少嘍。”
“我非抽死你不可!”年輕人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氣性又被頂上來了,眼珠子都紅了。要不是有李桐光攔着,大嘴巴子早就招呼到老道士臉上了。
這時候就聽人羣外頭有個婦人的聲音,高一聲低一聲地喊:“春兒,黃春啊——春兒!你在哪兒呢?春兒——”
揚着手還要打人的那個年輕人愣了一下,掙了幾掙甩脫了老道士的手,也向外邊兒高喊着:“二孃,我在這兒呢二孃!”
圍觀的人讓開路,瞧見一個頭發散亂,雙目紅腫的婦人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撲了進來,一把攥住了小夥子的胳膊,哭着說:“春兒啊,我可找見你了。哎呀……”
瞧見這個婦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李桐光返回食攤上到了碗茶端過來,又把帕子遞了過去:“這位大娘,您先擦擦眼淚,喝口水。有什麼事不慌說。”
那婦人一時說不出話來,哽咽着點點頭,就算是對李桐光道謝。擦乾了眼淚,灌了口熱水下肚,這纔是緩回氣來。她攀着那年輕人的胳膊,幾次開口欲言,幾次把話咽回去。
年輕人慌了神:“二孃,你可別嚇唬我。到底怎麼了?您倒是說呀。”
那婦人又抹了一把眼淚,長嘆一聲:“春兒啊,你爹他走了。”
年輕人呆愣在當場,圍觀的人也跟着“哎呦”一聲。怎麼着?他們可都聽見這老道士是怎麼說的了。真讓這老道士說着了?
“這……這怎麼可能嘛!”年輕人不相信,“二孃,這玩笑可開大了吧?我早上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還沒到晌午,我爹就走了?”
那婦人已將噩耗說出口,便不再支支唔唔,索性說明白了:“就一個多時辰前,你娘說要洗衣裳,差你爹去擔水。井沿那兒水都結了冰了,你爹一不留神沒踩穩當,跌了一跤,頭磕破在了轆轤上暈死過去。我那個老小是去請郎中了,可郎中還沒來,他就嚥了氣。你娘就要我來尋你……哎呀——這命可怎麼這麼苦啊——”
真讓這個算命的給說着了!李桐光和周賢對視一眼,心中皆是詫異。郭子衿也走到這兩人身邊來,仔細打量着這個老道士,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麼來。
“啊?”年輕人受了這番刺激,兩眼一翻就要向後栽倒。站得近的李桐光,連忙攙了一把。這年輕人深吸了兩口氣,擤了下鼻子,也有些哽咽了:“二孃,咱先回家。”
“可不能走!”老道士又不知道什麼時候竄到了這個小夥子的身邊,一把拉住人家的袖子,“你走了我找誰要卦金去呀?你現在再說我算的準不準?準了你就得給錢!”
甭管是圍觀的人還是青要山這三位,都齊齊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說這老頭子怎麼這麼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