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手段郭子衿沒有見過,但是曾在文書中讀過,也曾聽李桐光詳細描述過。
當初在青城山上,李桐光被歹人襲擊,那人便是操縱着兩具修士屍身煉化的傀儡與他周旋。動手的是一位煉虛合道的大能,這幾乎是可以確定的。而後證據補充過來,相互印證,雖然沒有確準,但是合理猜測,那個北元的大薩滿,就是襲擊李桐光的人。
他當時可能不知道當時青城山已經是毫無還手之力,對張天師以及青城派掌門還是有幾分忌憚,刺穿李桐光心臟之後立刻逃之夭夭,未曾查驗李桐光是否死透,這纔是給了李桐光一個活命的機會。
可這個第五先,按照周賢的說法,明明連一門正經輕身功法都未曾學過的散修,怎麼能一擊擋下這大薩滿的手段?
最先開口的還是被擋住的大薩滿。他臉色變了幾變,緊緊盯着第五先那張臉,咬牙切齒地開口:“大能。”
“我更喜歡別人叫我陸地神仙,”第五先晃了晃腦袋,摘去了自己的公子巾,任頭髮披散下來,“這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禿驢牛鼻子一樣的神棍。”
話說完,可能是覺得不妥,第五先又回過頭來朝着郭子衿一擠眼睛:“別誤會,我知道你是道士,話趕話說到這兒,沒有罵你的意思。”
郭子衿整個人都是懵的,怎麼着第五先就是個陸地神仙了?
大薩滿沉吟片刻,再一揮手,餘下的兩具傀儡潛入了泥土之中。他昂着頭,眼睛眯了細細的一條縫,沉聲道:“好,是你們的大能先對普通兵卒出手。那就怪不得我了。今日之事,我且記下,中原人,咱們後會有期。”
話音一落,整個人變得飄飄渺渺,進而卷一道黑煙起來,欲要飛走。
第五先冷哼一聲:“我可沒說許你走了。”
只見他右手握拳,四指連彈,接連四道銀光飛射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道法印虛影對着那黑煙兜頭罩下。黑煙與法印碰撞,濺出火花幾朵。黑煙掙扎了幾下,第五先趁勢上前。那黑煙不再翻涌,最終還是再化形成大薩滿的模樣。
與臨近的第五先對了一掌,引出烈火熊熊,兩人皆是退了幾尺,從天上落回了地面。
“我陰陽家的海河翻覆印。”一名修士眉頭緊蹙。
“還有我小說家的泯炎掌法。”薛平綰也覺得好彆扭。
“前輩。”郭子衿喚了一聲。
達者爲先。既然第五先是一名煉虛合道境界的大能,那麼郭子衿叫一聲前輩是理所應當的,說不上吃虧。
“你們退後些。”第五先輕聲道,“或者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吧,往大營的方向趕。你們放心,雖然都是煉虛合道,可這個老東西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郭子衿一點都不拖泥帶水,轉身便跑,邊跑邊喊:“撤退!”
這纔是最正確的選擇,要不然留在這兒,不過是給第五先添累贅。周圍還有幾個嚇傻了的,聽了郭子衿這一聲喝令回過神來,緊跟着郭子衿就跑。
“呵,狂妄……”大薩滿怒喝一聲,“你不讓我走,你便是留下吧!”
說話間手掌翻覆,一道道陰風自其袍袖中飛出,陰魂怒號,此一時又是夜半三更,鬼火點點呼嘯涌動,好似是無間地獄。
第五先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手臂前伸,手心朝上再而一翻:“子不語,怪力亂神。鎮!”
千百道赤芒自半空中投下,攔在第五先身前,雲消雪霽一樣,化去了那些襲向第五先的陰風。
郭子衿匆忙間聽到這一聲,回頭望去,心中大震。
她見識過儒道大修施展這一式本領,可跟第五先相比,那就真是小巫見大巫了。同時郭子衿心中也更是疑惑:第五先究竟是何方神聖,怎得能掌握這麼多法門神通,難不成世上當真有學貫百家之人麼?
正是郭子衿思索的這麼一會兒工夫,一道躲開了第五先神通的陰風來在了郭子衿的身後,再而一閃,竟是變化作了大薩滿,而原本與第五先對峙的大薩滿,則被替換成了一道陰風,彈指便消散了。
郭子衿感覺靈敏得很。這一時渾身汗毛倒豎,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她哪跑得過大薩滿?
只聽得那大薩滿的聲音就緊貼着她:“這具上好的煉屍,本座收下了。”
隨着話音起,一道道陰風就好似已經鑽進了郭子衿的骨頭縫裡,凍得郭子衿渾身麻木,漸漸行動不得了。
“法令咒:畫地爲牢,樹植爲囚!”
第五先清亮的聲音傳來,一道道枷鎖拔地而起——不是要捆大薩滿,反而是要束縛郭子衿。
那陰風碰上鎖鏈,炸出一團團的霧氣,卻也奈何不多。大薩滿哪肯死心,又是一掌拍在囚籠的虛影上,打得那囚籠搖搖晃晃,佈滿裂痕。
郭子衿心都跟着顫了兩顫。
可大薩滿沒機會打出第二掌了,只因爲第五先的金鐗已經遞了過來。大薩滿只能閃身退讓,否則就得被削掉腦袋。
“無恥。”第五先攔在了郭子衿身前,微微搖頭,“好歹是煉虛合道的大能,多少也應該講點江湖道義,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對小輩出手算是什麼能耐?更何況是偷施暗算。”
大薩滿又跟第五先拉開了距離,冷笑一聲:“你佯裝做煉神返虛的修士,藏身在靈武部當中,就很光明正大嗎?”
“我不一樣啊。”第五先將手中兩杆金鐗敲了一敲,錚錚作響,“我沒皮沒臉習慣了,整個江湖都知道我是個不要臉的人。您不是,您是北元汗帳前營管天衛大薩滿,長生天敕封血鷹博額。總得要點臉,不然不是給你們北元朝廷丟人嗎?”
那大薩滿面色變了幾變:“你認識我?”
“當初遊歷天下,曾遠遠見過。就是在土渾倫部祭祀的時候,就是那時,你被封爲血鷹博額。”第五先面帶微笑點點頭,“你肯定不記得我,無名小輩,不足掛齒,我當時又隱沒在護衛當中,你都沒正眼瞧過我一眼。”
“你混進了汗帳衛隊!”大薩滿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哈哈哈,英雄不提當年勇。”第五先拎起金鐗來,“再來打過!”
郭子衿這時候纔有心關心一下自己的境地。完全被這道法令咒囚困起來了——或者說是保護更爲合適。五尺見方的空間可供她活動,四周頭頂乃至腳底,都是這些黑灰色的鎖鏈。
且先前被大薩滿一掌打到開裂的地方,現在也漸漸彌合,全然看不出半點破損的痕跡了。
且被這道法令咒保護起來的並不只有她一人,與她分散着逃跑,卻又未能走遠的七人,也都各自被一樣的法令咒保護起來。其餘人早在一開始就跑遠了,倒不必擔心。
法令咒,法家的神通。郭子衿望向戰成一團,你來我往的兩位大能,愈發好奇起來。這第五先究竟是什麼身份,又怎得能掌握這麼多神通。一定的,這等人物即便低調無名,也不該如此。世上不會憑空冒出一個這等高手,“第五先”必然是假名。
道家、法家、陰陽家、小說家、儒家、名家、農家、佛家,這麼長時間,第五先施展得諸般神通甚至沒有兩招是源自同一門派的。
郭子衿不由得想到了一門功法——陰陽遁法!只有陰陽遁法,才能擬化百家神通,如若通曉世間諸學。
可就郭子衿所知,當世還活着的修士當中。掌握陰陽遁法這一門對資質要求極爲苛刻的功法的,僅有兩人。一個是青要山帝隱觀掌門觀主岑秋風,再而就是當今平南王殿下週賢。
周賢離煉虛合道還早着呢,且先不論。這個第五先是岑秋風變化來的?
不可能!陛下要青要山就觀中門人做了叛賊,還帶走了本應軟禁的周穆宣這件事,給出一個說法。但是絕對不能是這個說法。事實上,陳文言就是那個說法,青要山弟子踊躍參加靈武部也是這個說法。這件事已經了了。
退一步來說,第五先這一路上雖然沒怎麼說話,但是和周賢接觸也不少。更是在夜襲的時候,同着周賢一組。以周賢對自己師公的熟悉程度來說,必定會發現一些蹊蹺,絕對瞞不到現在。
那麼這個第五先究竟是誰?
煉虛合道的高手過招,可能是地動山搖你來我往打得難解難分苦鬥三天三夜。更可能是隻需要抓住對方一個失誤,就能分出高下。
第五先本來就剋制這個大薩滿。倒不是因爲別的,就是因爲他通曉百家之術,無論這個大薩滿用出什麼本領來,第五先總有剋制他的手段。更不用說似乎第五先總是快上這個大薩滿一些。
大薩滿漲紅了臉,硬擋下了第五先的一擊掌心雷,衝到了第五先兩步以內,壘起雙拳直貫當胸。未曾想第五先居然用出了同大薩滿一模一樣的招式,兩雙拳頭對在一起,兩人都被掀翻在地。
可第五先先前扔出的金鐗竟然是在這一刻分化成漫天劍光,數目足有上千,而後又合在一處,凝聚成一道雷芒,只見殘影一閃,大薩滿的胸口就多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
先是停了兩個呼吸,纔有血霧噴涌而出。
“擎雷劍法。”郭子衿對這招不能再熟了,這是青要山能號稱天下第一仙山劍宗的根本!
那大薩滿遭這一擊竟然是未死,雙手掐訣,藉着血霧催動秘法,幻化成了一頭一人多高的血鷹,疾馳而去,迅若奔雷。
第五先並未阻攔,而是站在原地等了十幾個呼吸,這纔是長呼出一口氣,散去了法令咒,令被他保護起來的這些小輩脫困。再而咳出一口血來,抿了抿嘴脣:“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