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裡四下無聲,安靜地彷彿能聽到野鳥飛過的輕響。火光無聲躍動着,而就在這時,沐槿衣忽然擡起手來,輕輕地掠了掠耳畔的一綹碎髮,紅脣微啓:“看夠了嗎?” 唐小軟一下子掉了手裡捧着的碗。 沐槿衣訝然擡眸,伸手幫她撿起了碗,略帶無奈的眼神掠過她一臉呆滯的傻笑:“呵、呵呵,沐姐姐,你知道我在看你呀?你長得可真好看。” 沐槿衣微微蹙眉,望着面前一臉嬉笑插科打諢的女孩,莫名不悅。淡淡道:“你總是這麼油嘴滑舌,不臉紅嗎?” “油嘴滑舌?我哪有?”唐小軟一怔,“我心裡覺得你好看,嘴上就說出來了,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啊,怎麼能說是油嘴滑舌呢。”她一邊解釋一邊揣摩着沐槿衣的眼神,待得瞧清楚她眼底深深的不以爲然,思考了幾秒,唐小軟驀地反應過來:“啊,你說剛纔大祭司的事兒啊!這有什麼好臉紅的啊,大祭司是個好人,拍好人馬屁讓好人開心,她開心我也開心,大家開心,只是嘴皮子動動,又不少塊肉,有什麼好臉紅的呀?再說她也知道我是哄她開心,其實也不算拍馬屁嘛。” 沐槿衣靜靜地看了她幾秒。“你以後還是別叫我姐姐了。” 唐小軟愣住:“爲什麼?” “我也沒九十多。”沐槿衣面無表情地說。 “……”我暈,她這是生的哪門子氣喲。唐小軟咬着嘴脣,暗想自己剛纔不過是拍那大祭司一個小小的馬屁怎麼就把沐槿衣給開罪了。見沐槿衣沉着臉又不理她了,唐小軟眼珠子咕嚕嚕一轉,驀地笑道:“那不叫你沐姐姐叫你什麼好呢?沐槿衣?不行,這太沒禮貌了,那,槿槿?呃,有點像男孩子……那衣衣?哈!我知道了,沐沐!” “沐沐,哈哈,沐沐怎麼樣?”她伸着頭調笑,一臉欠揍。 喀一聲脆響,伴隨着一雙筷子齊中而折,唐小軟的笑容立刻僵在了嘴角邊。“咳,沐姐姐,我錯了。以後我再不管別人叫姐姐了,拍馬屁也不叫。” 面對唐小軟如此懇切的懺悔,沐槿衣卻淡然不語,連一個眼神都懶怠回贈給她,只默默扔了手中折斷的筷子。面煮好了,她揭了蓋子,又取了一雙筷子將面分盛到四個碗裡。唐小軟見她放了最多肉的那個碗卻被沐槿衣放到了對面,儼然是給唐愷或是唐煒了,趕緊伸手把碗換了回來,討好地推到沐槿衣面前,細聲細氣地說:“這個是給你的。”見沐槿衣仍是沒什麼理她的意思,她大着膽子伸手去抱她手臂。“沐姐姐……” 沐槿衣只輕輕一掙就掙開了她的手,淡淡看她一眼。“你有什麼事就直說。”那女孩一向口甜舌滑喜歡見縫插針,今夜忽然轉了性,忙東忙西各種賣乖討好,不用尋思也知道她必然是有事相求。 唐小軟再次被沐槿衣戳中內心,終於微微不好意思起來。“咳,那個,荒郊野外的,我不敢一個人睡……”想着上次沐槿衣毫不留情的拒絕,她爲難地咬着嘴脣,要是今晚她還是拒絕我怎麼辦?我不要一個人睡啊…… 原來是爲了這一出。沐槿衣端着碗,先將唐小軟偏心分給她的肉乾勻出大半在唐愷與唐煒兄弟倆碗中,然後纔不動聲色地看了唐小軟一眼。“本來也只有兩個帳篷。還是你打算和他們睡?” 唐小軟一口麪條差點吸溜進氣管裡,扭頭一看,兩個堂哥已經搭好了帳篷,一左一右隔了兩米多的距離。一陣鬱悶狂涌上心頭,她悲憤地咬住了筷子,沐姐姐算是白叫了!活兒也白乾了!擡眼,沐槿衣正眼神微閃地望着她,大約也是想到這點了吧……唐小軟忽然一陣尷尬,只覺那冰山女人雖然什麼也沒說,可眼神卻分明是在揶揄她。爲掩飾尷尬,她忙大口吞下了幾口面,也不知是真餓壞了還是心理作用,那平時看都不會看一眼的掛麪竟彷彿吃出了魚翅的鮮美。她口中不停,三兩下就扒去了小半碗。 “嚯,我們唐大小姐看來是真餓壞了啊?”唐愷見她狼吞虎嚥地吃着寡淡無味的掛麪,忍不住調侃一句。 唐小軟不理他,偷眼去瞧身側的沐槿衣,只見她端着碗不急不緩地吃着,間或擡頭看一眼墨藍色的夜空。她不禁微微悵然起來。倘若這不是去尋那見鬼的什麼夜郎墓而只是一場旅行該有多好,夜晚,涼風,野營,放鬆的好心情,還有個讓她總忍不住想騷擾一下的冰山…… 唉,只可惜,終究只能是想想罷了。唐小軟咬着筷子,何況若不是去尋那見鬼的夜郎墓,只怕自己根本也不會遇到這個討厭的冰山吧? 一碗素面幾片肉乾,很快就各自吃完。沐槿衣又取了藥粉給兩個帳篷都細細地撒了一圈,唐愷撿了幾塊石頭把火堆保護起來,再添進去幾根較粗的樹枝,見沐槿衣走了過來,他起身道:“你去睡覺吧,我們哥倆輪着守夜就行。” 沐槿衣看一眼正縮身站在帳篷旁邊的唐小軟。“後半夜我來守。” 唐愷一怔,撓了撓頭:“我跟小煒就夠了,你安心睡吧,小軟膽子小,你要不陪着估計她睡不好。” 沐槿衣卻已然打算結束這個話題了,淡淡道:“後半夜我來換班。” “……”唐愷眼睜睜看着她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離開,那不容置疑亦無須關照的態度太過清楚分明,他不由暗自咕囔一句:這女人可真是倔。 走到帳篷旁時,唐小軟已經進去了,沐槿衣將兩人的鞋子都用塑料袋包好,這才拉好拉鍊坐了進去。將兩個睡袋都鋪好,一擡頭,卻見唐小軟正坐在防潮墊上望着她發呆,也不知是呆了多久,雙手抱膝,表情沉默。她微微一怔,不太自在地偏了偏臉。“睡覺了。” “不習慣睡地上,也不習慣用這個。”唐小軟指了指睡袋,眨眨眼,“好像要把我馬革裹屍。” “別胡說。”沐槿衣輕聲嗔道,“山裡氣溫低,不用睡袋會着涼的。” 唐小軟又眨了眨眼睛,“沒啊,我沒覺得冷。沐姐姐,要不咱們蓋毯子好不好?” 沐槿衣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從身後的包裡翻出一條薄毯,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就搬走了兩個睡袋,再抖開毯子蓋在了兩人腿上。“哈哈,我們兩個都瘦,這個毯子剛好夠用,他們兩個就慘咯,只能‘馬革裹屍’啦!” 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沐槿衣沉默着,隱隱覺得這古靈精怪的女孩說的並不是真話,害怕睡袋什麼的,一個慣去野營的人可能會害怕睡袋嗎?可又實在理不清她說這個謊言又能有什麼目的抑或是好處。正遲疑間,臉上忽然一涼,她一驚,本能地便擡手揮去,一片涼涼的東西啪一聲掉在了她的手背上,與此同時唐小軟悶哼一聲,一臉委屈地抱着手便瞪住了她。“你打我幹嘛呀……我只是想給你擦擦臉……” 沐槿衣這才發現那涼涼的東西是一片溼紙巾。不甚自在地撿了起來,又看一眼正鼓着嘴巴一臉委屈的唐小軟,她忽然莫名煩躁:“再往裡走就會有水源。快睡吧,明天要早起。” 唐小軟眼巴巴地看着沐槿衣說完話便自顧自躺了下去。揉一揉被打痛的手指,她脫了外套也跟着躺了下去。“沐姐姐……”發現沐槿衣只蓋了一點點毯子,大部分毯子都在她身上,她忙伸手撥了一半過去,幫沐槿衣蓋好又把自己也裹好,這才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 就這樣被一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女孩照顧蓋被子還真是頭一次……沐槿衣默默無語地仰面躺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帳篷頂。因着剛纔誤傷她的事,她一口氣始終是懸着的,生怕那女孩又不知輕重地靠近過來而自己再本能地回擊,只怕下一次,她未必有足夠的幸運只是被打痛了手指。思慮在心,卻抵不到喉舌,想着還是應該說些什麼對她示警,可才一動脣,頸子處便被一股溫熱的氣流包圍了。她警惕地側過臉去,正撞上那女孩忽閃忽閃的桃花眼意味深重地看着自己,紅脣微動:“沐姐姐……” 她心頭煩躁,語氣便尤爲冷了三分:“有什麼事?” “我睡不着……我能抱着你睡麼?”唐小軟糯糯地問。 “不能。” “沐姐姐……” “我不習慣。”沐槿衣不自然地向一側挪了挪身子。 “可我以前睡覺都是抱着公仔抱枕睡的,這段時間抱着枕頭睡已經很辛苦了。”唐小軟委屈地說。 “我不是枕頭,更不是抱枕。” “……”面對沐槿衣毫不退步的拒絕,唐小軟轉了轉眼珠子。“沐姐姐,我心情不好。” 沐槿衣沒有接話,一雙冰瞳卻是幽幽望住了她。唐小軟見她有了反應,忙再接再厲道:“那個大祭司說我可能是個壞人……爲什麼,太奶奶不是說我是去破解詛咒的好人嗎?” 沐槿衣眼神微動,方纔大祭司的一番說話不期然便浮上心頭。暗暗嘆了口氣,她正色道:“這世上本也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不管她說什麼,你無愧於心就好。” “那,沐姐姐你不會因爲大祭司的話討厭我吧?”唐小軟得寸進尺地向前擠了擠,“你保證。” 沐槿衣眉頭微蹙,望着那不動聲色又擠到她面前不到兩釐米處的小臉。片刻後她轉回臉去,淡淡說道:“別胡思亂想了。” 唐小軟抿了抿脣,手指在毯子下距離沐槿衣手臂不到一釐米的地方悄悄劃拉着。“要不,你讓我抱着胳膊睡成嗎?沐姐姐,你要是不答應我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我睡不着就會纏着你說話。” 等了半晌等不到沐槿衣的回答,唐小軟只當她在猶豫了,心中一動,大着膽子便將手指觸到了沐槿衣的手臂上。孰料只在下一秒,啪一聲悶響,沐槿衣已然反手攫住了她的手腕,只輕輕一壓她便痛得鬼叫起來:“痛痛痛!快放開我!” 沐槿衣冷臉以對,鬆開她的手腕便和衣躺下。事情從發生到結束總共不過幾秒的時間,唐小軟甚至來不及反應過來她到底是怎麼出手的就已然被制住了。揉着被壓痛的手腕,再想一想剛纔被打得差點斷掉的手指,眼淚差點掉出來。怎麼也不敢再亂碰沐槿衣了,只好口中討個便宜:“好歹我也是要去開夜郎墓大門的,你就不能對我好點嗎?哼,不給抱拉倒!” 沐槿衣不理會她,徑自閉目沉睡。唐小軟看她一眼,忽然又生起氣來:“不理我拉倒,我去找堂哥聊天去!” 才一掀毯子,沐槿衣便睜開了雙眼,一雙冰瞳沉靜地望着她,隱隱的風雨欲來。“你到底睡不睡?” “不睡!”唐小軟說着話便要從沐槿衣身上翻越過去。 沐槿衣忽然坐起身來,也不說話,一伸手便敲在了她頭頂心。唐小軟手指才摸到帳篷的拉鍊眼前便是一黑,跟着腦中便如狂風亂卷,霎時間便失了意識,軟軟倒了下去。 這一軟倒,自然便是黑甜鄉沉睡,一夢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