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1500萬？你發瘋了吧！”柳石猛地一下站起來，用手指着袁天水。他甚至全身都在發抖。再一次脣槍舌劍地爭論了兩個多小時之後，柳石確實感覺到不能理解袁天水，已經萌生退意。就公司未來要走哪條路，在過去的大半年裡，這樣大大小小地爭吵發生過不下二十次，基本上每個星期都有一次。
現在袁天水把他堵在辦公室，直截了當地提出給他1500萬，要他全身而退。公司不下5個億的資產，他直接折算成5000萬，簡直是拿我當白癡。有這麼欺負人的嗎！這簡直就是打發要飯的。這麼低的價格，就是他的大學同學，四年都住在同一個宿舍裡，睡在他上鋪的兄弟，創業十多年來一直同甘共苦的合夥人袁天水提出來的。
可能誰也沒有見過一向講話細聲細氣，溫文爾雅的柳石發這麼大脾氣，也沒有聽到過他這麼失態這麼大聲地說過話。但袁天水早就預料到他有這樣的反應，甚至更激烈的反應他都不在乎。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講出來，他一定要讓柳石退股，一定要辦成這件事！
他已經成功地激怒了柳石，還要再激怒他一點兒，然後給他致命的一擊。袁天水也站起來。“柳石，我能出1500萬元，已經是很照顧你了。你也別不知好歹！”
好啊，終於撕破臉皮，開始人身攻擊了。“姓袁的，我倒要聽一聽，你是怎麼照顧我的。這間公司也有我的貢獻，是從零做起來的，能值多少錢，難道我就不清楚嗎？就說這棟物業，3萬多平米，少說也有3個億。公司今年業務很差，營業額也做到4個億，1000多萬的稅前利潤，按20倍市盈率計算，也值兩個億。兩項加起來，最少也有5億。你真當我是傻子嗎？”說完，柳石順手抄起書架上的一本雜誌，狠狠地甩在地上。
那雜誌在摔到地面之前，驚惶失措地胡亂踢騰，把一隻茶杯絆倒了。雜誌在下，茶杯在上。雜誌封面上，正好是袁天水專訪的大幅照片，被塗了一臉的茶水和茶葉。辦公室裡鋪着厚厚的地毯，茶杯安然無恙。
“好，就說這棟樓。當年是誰極力反對，不同意建造的？當年又是誰東奔西走，跑地皮，找貸款，把這樓蓋起來的？就連前期建設工程款3000萬元都是誰找市裡特批來的，不足的部分又是誰求爺爺告奶奶地找貸款給補上的。你出過一分錢，出過一分力嗎？你倒好意思跟我提起這件事！”袁天水不甘示弱，他低沉的聲音像低音炮一樣轟鳴。蹲下身，從地上撿起那本雜誌，放在茶几上，抽了幾張紙巾把茶水揩乾，把茶葉和紙巾一起扔到垃圾筒裡。這裡的每一平米都是他的夢想，他不容許任何人把這裡弄髒弄亂，即使是柳石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也不行。
“你去跑基建工程，那是我們的分工。如果沒有飛軟的主業，你的特批能要到嗎？你的貸款能還清嗎？你竟然厚着臉皮，昧着良心全說成是自己的功勞！”柳石當然不是傻子。柳石還清楚地知道，袁天水已經鐵了心地想拋棄他，這一點特別傷他的心，讓他倍感侮辱。在袁天水的眼裡，他柳石一文不值了！
“柳石，這麼多年我一直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我也一直都很信任你，可是最近的半年以來，我發現你越來越陌生。有時候，我都在懷疑，你是不是妒忌我在飛軟的股份多，想要把飛軟毀掉，想看我因此而悲痛欲絕，然後你就開心了，對不對？”袁天水的語調又恢復了正常，他背對柳石，看着窗外。工業區北面的羣山上，被夕陽的餘輝鍍上金燦燦的一層。明天又將是晴朗的一天。
柳石再一次驚訝了。“我想毀掉飛軟？天地良心，我也有30%的股份！難道真當我是毫不相干的路人？”他責問袁天水，只看到袁天水的後背。
袁天水慢慢地轉過身，他的聲音也不再那麼高亢。“柳石，你能否解釋一下，如果你不想毀掉飛軟，怎麼會貪污兩百萬？怎麼會在公司裡找二奶？你這麼個搞法，飛軟能活下去嗎？就憑這兩條，你就沒臉在飛軟呆。就憑這兩條，我就可以讓你在牢裡呆上十年二十年！你憑什麼跟我討價還價？憑什麼？”袁天水雙手叉腰，更像是一個罵街的潑婦。可他的表情很嚴厲，甚至猙獰可怖。
我貪污兩百萬，他怎麼知道的？我跟阿珍的事情，他怎麼知道的？還說要讓我坐牢！一個衣冠楚楚的人，突然被人推到大庭廣衆之下，三下兩下給扒光了，赤身裸體地站在衆人面前，暴露出華麗的服飾下，原來這般的猥瑣。那人會是什麼感覺？
恐怕沒有人知道，但柳石此刻感同身受。驚惶失措之間，他趕緊坐下來，還把眼鏡摘下，兩肘支在膝蓋上，緊緊地捂住臉。“老袁，我也有七情六慾……老婆財務上管得很嚴……所以……”此時的柳石可憐巴巴的，全然沒有了剛纔的銳氣。
預期的效果已經達到，袁天水的聲音也平和下來。“老柳，你也知道，公司值多少錢，只有拿出去賣，有人掏錢來買，真金白銀的纔算數。自個人兒坐在屋裡估計不算數。管理軟件市場打拼的這麼艱難，養這麼多人，有這麼多應付款，還要找新的活路，能拿出1500萬元已經是我最高上限，是我的身家性命了。你我都爲這事吵了大半年，再吵下去，肯定兩敗俱傷。你拿1500萬元，再去創業，起點也比較高了。有什麼需要支持的，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幫你。”
袁天水撿起那隻被碰翻的茶杯，走到飲水機前，認認真真地把茶杯洗淨。又走到書架那裡，找到一個古色古香的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塊磚茶，掰下一小塊，放到杯子裡。然後又走回飲水機，接小半杯，這第一泡，要倒掉。於是這小半杯茶水被倒進一邊的茶水桶裡，再接上滿滿一杯開水。
滾燙的開水浸泡下，茶塊在潔白的瓷杯裡，化成一杯濃濃的、深褐色的茶水，像咖啡一樣的顏色。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多年來，柳石一直喜歡喝這種咖啡一樣的茶。在袁天水看來，這根本就不是茶。
他走回茶几，坐在柳石對面。柳石現在抱着頭，一言不發。袁天水用茶杯蓋蓋住那杯茶，端起來，茶杯蓋與茶杯的邊緣之間，稍稍留一些空間，能讓茶水流出來，又能把茶葉擋回去。茶水倒進柳石面前的另一隻茶杯裡。空氣中，瀰漫着一種不知名的香味。袁天水決定也嚐嚐這茶味道如何，他從茶几的抽屜裡取出一隻供訪客用的紙杯，給自己倒了小半杯。
柳石喜歡喝茶，連一件像樣的茶具都不備。袁天水實在是看不懂眼前的這位同窗好友。他到底要什麼？跟他搞婚外戀的那個什麼小珍，長得一點兒都不漂亮。黑黑瘦瘦的，看上去很敏感，甚至有點神經質。
看不懂就看不懂吧。反正袁天水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他對財富，對美女，對豪車，對豪宅都有非常濃厚的興趣。這纔是正統的價值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