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猶如瀑布水簾般的滂沱暴雨突然變爲淅淅瀝瀝的小雨,須臾,小雨也徹底停止。
渾濁霧氣的上空,一縷彩霞光芒傾灑下來,仿若經久不滅的五色煙花,將孔明燈的白光暈染的斑斕奪目。
而隨着暴雨的減弱,天空一點點的放晴,大批魂魔猶如潮水般的退去,眨眼間,忘川河面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森然死寂,波瀾興興。
只是,這一抹死寂反而令人更加心慌和畏懼。
“不知不覺,夕陽西下了。”望着被暴雨沖刷走灰塵和鮮血的亮潔的甲板,葉皓悵然一嘆。
誰也未曾料到,戛然而止般的結束這場鏖戰的,既不是魂魔的潰敗,也不是先鋒隊和後援隊的覆滅,而是暴雨驟歇。
夕陽正紅。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許多人尚未從驚魂中回過神來,而更多的人則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如果沒有一具具橫陳的屍體,那或許真地就是一場噩夢,而漠然的死亡卻冷笑着在他們耳邊囈語:這不是結束,當黑暗再度降臨時,便是你們的死期。
蒙兆昂然站在鰲首之上,俯視全場,面容不禁閃過一抹悲慟之色,先鋒隊死傷慘烈,折損了近三分之一的人手,他的心情在一瞬間變得格外沉重。
蟻多咬死象。
儘管先鋒隊的成員修爲甚高,襲來的魂魔也都是低階,但其中一部分人的強大修爲都是依靠丹藥堆累出來,好比是溫室花朵,根本就沒經過這種殘酷而兇險的戰鬥,心志不堅,承受不住魂魔的精神侵蝕,中了蠱惑幻夢,可嘆一身修爲。
反觀後援隊,除了一開始折損的人手,隨後的戰鬥中竟沒有一人被殺,堪稱奇蹟中的奇蹟,着實讓人刮目相看。
創造這奇蹟的人,正是後援隊的首領張克坼,而他所做的最大貢獻是,他聽從了葉皓的建議,於是葉皓成爲創造奇蹟中奇蹟的英豪。
“唉,兄弟,都怪我,是我慫恿你參加冥王谷試煉,沒想到你竟這麼去了,是我害死了你呀。”一位先鋒隊成員跪在好友的冰涼的屍體旁,淚流滿面,慟哭傷情。
其聲哀涼,惹人悲望。
衆人在與魂魔廝殺時,拼着性命去戰鬥,或許內心醞釀着極大的恐懼,但這種恐懼並沒完全佔據心頭,展露在外更多的則是一腔熱血的爭命。
爲了活下去,搏殺戰鬥。
然而,此時此刻,隨着暴雨驟歇,天空放晴,魂魔大軍退去,衆人滿目都是一具具屍體,看到的只有灰色冰冷的死亡,內心的恐懼頓時飆升,淹沒了其他所有的情緒,雙眼中的光彩迅速暗淡了下去,士氣跌落到了極點。
“兄弟,你安息吧,我們來世還做兄弟。”抹掉眼淚,那人凝練出三尺白布,覆蓋在好友的屍體上,也將他最悲傷的畫面遮掩,不敢在多看一眼。
蒙兆仰頭看了看漸漸發暗的天色,他的心也一點點的沉落下去,面容變得格外凝重,環視一圈,但見人人低垂着頭,神情悲觀,那情形只能用垂頭喪氣來形容。
如此下去,只怕天一黑,下一波魂魔大軍襲來,他們的結局已然註定,那就是全軍覆滅,統統淪爲魂魔的食糧。
驀然,蒙兆的目光爲一人吸引了過去,那人竟與他一樣時而仰頭看天,面露深深的沉思之色,英氣的眉宇下一雙深邃而冷酷的眼眸,散發着令人心頭一顫的凌厲光芒。
“葉皓!”
蒙兆心頭詫異,他萬萬沒有料到,當此之時,還能如他一般冷靜如常的人竟然是這位少年,不由得多看了葉皓一眼。
“難道說,他真的是妖孽麼?”
蒙兆愈發相信自己多年來養成的敏銳直覺,斷定葉皓必然有不凡之處,或許能幫助衆人,也幫助他自己度過有生以來最大危機的人,便是此人。
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蒙兆魂力涌動,氣灌全身,咳嗽了一聲,這一聲猶如洪鐘大呂,驚醒了所有悽惶的靈魂。
“集合。”蒙兆沉聲一喝,大手一揮,召集衆人到鰲首前。
這一次,先鋒隊和後援隊不分彼此地站在一起,但並沒有任何一人覺得這般魚龍混雜的場面有任何的不妥之處。
蒙兆沒有繼續孤立鰲首之上,他縱身一躍,跳到了衆人面前,看了看大家,朗聲道:“諸位,天色近晚,魂魔必會反撲,如果誰有破敵良策,快快講來。”
世界死一般的安靜。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皺着眉頭,卻沒有一人願意發言,因爲他們都知道,蒙兆此時問的,不是堅持一個時辰或兩個時辰的對敵計策,而是能與魂魔鏖戰一整夜的活命大計。
細思恐極,便是此時衆人的心情。
只不過,後援隊的衆隨從反應十分一致,隨着張克坼把頭轉向葉皓,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他。
葉皓排衆而出,站到了蒙兆面前,他這一站,頓時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馮氏三鷹神情激動,急忙對身邊的人介紹葉皓,而許多參加過藥桃拍賣會的人,早就認識了葉皓,一見他出場,無不是饒有興趣的豎起了耳朵。
不過,也有不少人面露不屑之色,似乎認定,此等決斷衆人生死的大事,豈能讓一個修爲只在闢魂境上品的少年來指手畫腳。
蒙兆心道一聲果然,虎軀一震,笑道:“葉皓,你小子要是有什麼奇謀,儘管道來。”
葉皓微微一笑,道:“奇謀不敢說,只是有一拙計,想說出來與大夥共同參詳參詳。”
輕咳一聲,葉皓環視一週,朗聲道:“我的計策很簡單,魂魔定然會攻擊我們,但我們卻不一定要與魂魔惡戰,與之相反,我們此時最大的敵人不是魂魔,而是把我們當棄子的寧坡,縮頭烏龜寧坡。”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葉皓的話無異於大逆不道,不過,他說的又全是事實,說出了大夥心中所想,故而沒有一人站出來執行軍規。
蒙兆怔住半響,咳嗽了幾下,道:“葉皓,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攻打寧坡?”
葉皓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笑道:“僅憑我們這些力量,絕然沒有可能撐住漫漫一整夜的鏖戰,眼下最緊迫的是,與魂魔的交戰的只有我們,如果寧坡和他的六大隊也參戰,戰局瞬間便會扭轉,我們自然也就有了活命的機會。”
指着通向第一層的各個入口,葉皓寒聲道:“如果我們將這些入口全部打開,那麼魂魔必然會攻入戰艦內倉,到那時,寧坡和六大隊就不得不參戰了。”
衆人的呼吸全部頓住。
沉默半響,張克坼站出來,面色凝重地道:“我之前檢查過各個入口,寧坡做事太絕,他用了【鐵索連環】捆鎖住所有的通道,輔以【樂不思蜀】封印之效,又派遣精英把守關隘,要想攻破這些入口,堪比登天,只怕比對付魂魔更加困難。”
衆人的臉色霎時變得十分難看。
這時,葉皓卻道了一句讓他們更加心寒的話:“而且,如果我們強行攻破入口,惹得寧坡迫不得已參戰,只怕他會惱羞成怒,再出手對付魂魔之前,他會先把我們全部都殺光了。”
一人面色不悅地站出來,指着葉皓的鼻子,哼道:“小子,你這是在戲耍我們不成,說了半天,等於什麼也沒說,通通都是廢話。”
這人便是之前那位哭鼻子的先鋒隊成員,他剛失去了好友,情緒難免有些激動。
葉皓坦然自若,道:“我的辦法是有的,也絕對能救大家的性命,只怕你們不會同意而已,或者說,你們辦不到而已。”
那人怒哼道:“我們都他麼的快死了,還有什麼辦不到的,你說吧,只要能活命,老子第一個豁出去幹。”
葉皓附在那人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那人面色大變,震駭地腳步倒退,指着葉皓,語氣僵硬地道:“你,你,你瘋了。”
葉皓的表情格外嚴肅,道:“唯有這個辦法,非但能讓寧坡發作不得,還能迫使他不得不參戰,救我們大家的性命。”
蒙兆近在跟前,他耳力驚人,聽到葉皓對那人的悄悄話,面色霎時變得慘白了幾分,看着葉皓,瞳孔兀自顫抖。
天色一點點地暗了下去,內倉處處早已點亮孔明燈。
寧坡斜躺在一張青藤軟椅上,舉着琉璃夜光杯,搖着杯中的鮮紅如血的葡萄美酒,怡然地品了一口,在他的面前,六大隊首領和俞達虯正襟危坐,神色嚴肅。
寧坡看了一眼圓形船窗外的天色,輕輕一笑,問道:“你們知道,先鋒隊和後援隊唯一活命的辦法是什麼嗎?”
這是一次考較!
六大隊首領和俞達虯心頭一顫,同時陷入沉思,他們都想在寧坡面前表現一番,爭取獲得更多的賞識。
有人道他們應擺出防守陣型,與魂魔打陣地戰,堅持到天明,或許有一線希望存活。
有人道他們應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與魂魔血戰到底,也有人道他們應乾脆放棄,自裁而亡,省得被魂魔一點點啃噬,死的分外痛苦。
寧坡聽罷,露出譏笑,看着六大隊首領和俞達虯,神情蔑視,冷笑道:“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後生,可是,如果他們已然身處絕境,必死無疑,那麼求生的希望便是求死,所以他們會像急了的兔子,誰都敢咬。”
頓了頓,寧坡把目光再度看向船窗外,表情如同籠罩在渾濁霧氣裡,變得格外森然,“當他們被逼急的時候,他們會攻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