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地窖裡,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不知道究竟隔了多久,我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掀開一個小縫,通過打開的一個狹縫,沒有看到什麼動靜。我正想爬出去,卻聽到院子外頭有聲音,定睛一看,幾個日本人正在那頭。此時天色已黑盡,但通過月光,見那頭並非只有幾個日本人,還有幾個衣衫破舊的女人被他們用刺刀挾制住抵在牆角。
面對漸漸逼近的日本人,幾個女人被嚇得瑟瑟發抖,看到幾個女人毫無反抗之力,像一隻只可憐的小貓一般癱軟在地上,那些日本人猖狂而囂張的哈哈大笑起來。
“啊——”日本兵衝過去,毫不客氣地撕開了女人們的衣服。
“畜生,放開我——”
我不敢再有大的動靜,輕輕地將蓋子重新合上,但女人們的嘶喊聲隱隱約約還是能傳入耳中。
“怎麼辦?他們會發現這裡的!”想到現在外面女人們的處境,我不禁簌簌發抖起來。
“他們敢過來,我就和他們同歸於盡。”雨桐說道,面色堅毅。可是我卻顫抖得更加厲害。
“雨桐,你怎麼了?”外面槍聲傳來,喊叫聲更加刺耳。我看見雨桐緊緊地咬着嘴脣,神情有些異樣,不禁問道。
“雨桐?你怎麼了?”她轉過頭來緊緊地盯着我,眼神凌厲,卻沒有任何表情。
“啪——”地一聲響,我被她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毫無預期地遭受一耳光,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一掌是替奕輝打的!”雨桐用着鏗鏘有力的語氣說道。
“啪——”我還未及反應,又是一掌摑在我的右臉上,整張臉頰火辣辣地作疼。
我條件反射地也揚起了手,然而,頓了半拍後,終是放下了。
我皺着眉,生生地望着她,心中委屈,心中氣惱,也很莫名,此時我倆處境危險,本應該同舟共濟,可她爲什麼還這樣做?
“知道嗎?我恨你!”雨桐說得咬牙切齒,從她額間爆出的青筋,緊皺地眉頭,我絲毫不用懷疑這話的真假,“我和奕輝從小在一起,從我第一眼見到他,就認定他是我的天,是我的一切,我們一起去學堂,一起登山,一起看日出,一起談天說地、暢想未來……每一個人都說我們是多麼般配的一對,我一直喜歡着他,我也相信,他也一直喜歡着我……”
我聽着雨桐的字字句句,想到奕輝,心中也隱隱作痛,我知道,她的確愛着他,而且,那種愛絲毫不會比我曾經少,是的,曾經……
但是,她卻沒有打我的資格。
雨桐緩緩地說着,時而幽幽地晃着頭,時而嘴角浮過一絲甜甜地笑容,我心中雖對她惱怒,而且滿腹疑團,但看着她這副失魂的樣子,心中泛酸,卻也更感委屈。
“是你,是你的出現徹底把他從我的身邊奪走了,”她忽地擡眼再一次盯住我,眼神從剛纔的溫柔突然變得凌厲,彷彿要將我撕裂一般。
我咬緊了脣,她的字字句句都宛如刀子一樣的紮在我的心上,她痛苦,我又何嘗不痛苦,況且,如果這算是兩個女人之間的較量,無疑她是一個勝利者,因爲她最終得到了奕輝?時間是修復傷痛最好的療藥,她怎麼忍心再一次將那個已經癒合的傷口重新撕裂開來?
我笑她傻,笑她笨,難道現在還想不明白嗎?奕輝最終選擇了她,這還不夠最具說服力嗎?難道真的要將我生吞活剝了,將那個血淋淋地事實說出來,她才肯安心嗎?
“奕輝最終屬於了你,難道這還不夠嗎?”在她凌厲的目光中,我聽到了自己虛無飄渺的聲音。
“呵——”雨桐迴應了一聲苦笑,目光霎時又變得十分脆弱,讓人心生憐憫,“屬於我?你知道嗎?”
她幽幽地望着我,像是期待着我的回答,而我在心裡也同樣苦笑。
“啪——”她一記耳光又打在我的臉上,“你給不了他幸福就不要出現,爲什麼?爲什麼?”嘶聲力竭,拌着啜泣的哭喊在我耳邊轟隆作響,再加上連連幾個耳光,我實在有些體虛無力。
“你爲什麼是他的親妹妹?爲什麼?”她叫囂道。
親妹妹!我是誰的親妹妹?!我大腦來不及思索,一片茫然!
睜大了眼睛,看到的僅是滿臉淚水的雨桐,“我寧可你從我身邊奪走他,也不要你是她妹妹,讓他痛苦!”
“你知道嗎?他娶我不是因爲愛我,而是因爲愛你,更是因爲他無法愛你!”雨桐大聲地叫囂起來,就像心中包藏着的一團怒火終於得以破體而出,我緊鎖眉頭,根本無法理解她口中所述,然而,卻又像是已然清楚了很多很久以來在我心中的種種疑惑。
一切如亂麻,一切卻又像是撥雲見霧。
“啪——”這一記耳光將我重重地打倒在地。
“這是替我自己打的,我早就看你不順眼,早就想狠狠地扇你一耳光了!”雨桐說得咬牙切齒,這一刻,她真的毫無掩飾,“我嫉妒你,恨你,打心底恨你!憑什麼你就能得到那麼好的一個男人的愛,我恨不得將你煮了吞了剝皮碎屍萬斷!”
我擡起頭看向她,看到她的眼裡滿滿的全是恨。
終於,她閉上了眼。
“你聽過心碎的聲音嗎?”
“在他娶我的那天,我聽到了,他的,還有我的……”
“這個婚姻沒有給他帶來一點快樂,他變得像一塊冰一樣,將自己的心封閉了起來,好長時間後,他終於面對現實,開始接納我了,我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可以,那天晚上我突然不舒服,他便送我去醫院,誰知道,竟然遇到了你,看到你被丟下橋去,他發瘋似的也跟着跳了下去,我怎麼叫他也不回來,而且再也回不來了!”
“哈哈,”她突然大笑起來,復而俯身將臉拉近到我的眼睛,咬牙切齒地道,“掙?你憑什麼跟我掙?連老天爺都幫我!”
她的眼睛看着我,眼球一動不動,整隻眼睛瞪着抖大,眼中簡直能迸發出嗜人的火焰,“你知道嗎?你和他跟本不能在一起,永遠不可能!你和他是兄妹,千真萬確,切切實實的雙胞胎兄妹!”她再一次嘶聲力竭的叫囂,猶如一擊重拳再次向我那顆已經破碎的心轟然一擊,令它變成碎片,落了一地。
“哈哈,”她接着又笑了,不過卻越是笑,笑得竟然眼中滿是淚光,然後,那淚花越積滿,竟再也裝不下,滑了下來,“你說!究竟是爲什麼?我們在一起十年,十多年的感情竟然敵不過你和他在一起三個月,你究竟哪一點吸引他,我究竟哪一點比不過你?”
“哈哈,後來我終於知道了,他對你的愛是來自天生的血融於水的親情,”說話間洋溢起一絲甜蜜地笑容,然後溫柔地像在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對我的愛,纔是真正的愛情!”“哈哈哈——”她神志不清,似乎處於了癲狂的狀態,我想去捂住她的嘴,生怕她的笑聲被外面的日本人聽到。
“知道嗎?”她倒是搶先一把扣住我道,“我手上拿的那杯酒下的是迷藥,而遞給你的那杯白開水裡下的卻是毒藥……劇毒,穿腸斃命!我是多麼希望你能拿起那杯茶,但是,你居然替我喝掉了那杯酒,”說着向我璀璨一笑,眼中卻滿含淚水,“謝謝你,讓我感到這世間還有溫存,還有美好的東西,值得人留戀!”
“其實那一刻,我知道奕輝爲什麼會愛上你,而且愛得是那樣的深,最後,就算舍掉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奮不顧身的跳下江去救你……”她說着,淡淡地笑着,“那一刻,我承認,我比不過你,我輸了,而且輸得心服口服!”
我大腦暈眩,手腳乏力,在我未及動彈之際,恍惚間看到一抹白色從眼前掠過,一陣飄香入鼻,這香……隨即整個身體軟塌下來。
“聞竹,人太過渺小,很多東西我們無法決定,上天待奕輝不公,也待我不公,但你不同,”如此淡定,是我從來未曾聽過的雨桐的聲音,“你和呂詹,要好好珍惜,”我的眼淚劃過眼角,我想擡起手來拭擦面龐,卻全身無力,這時,一雙溫潤的手拂過來,輕輕地撫摸着我的臉頰,一種安全感在我心中萌生。
“記住,你的命,是奕輝和我給的,你一定要替我和他好好活下去,”她說着,從衣服裡掏出了一個黑色物體,我努力睜眼看去,是一枚炸彈。
扶着我的手一下子抽開了,我半身癱倒在地,迷糊中,我努力睜開眼睛,透過淚花,朦朧中我看了一張淺淡的笑臉,她望着我,像是賜予我最聖潔的祝福。
她抽身打開石板蓋子,利落地爬了上去。
沒有再說什麼。一如繼往,她那凌厲而果敢的眼神向我投了過來。但此時我卻不再感到害怕,而是對她只是難以言表的依戀。
“不,回來,”我張開嘴想讓她回來,卻發不出聲響。
地窖的石板緩緩地蓋過來,一點一滴地將我的視野遮擋住,在那瞥凌厲的眼神,那抹從容的微笑消失的最後一剎那,啪地一聲脆響,一滴淚滴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我的臉上,而此時的我,也早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