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力量變得強大無匹,但相對的,他的理智卻在逐漸離他遠去,只是他身邊的人,無論是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還是格瑞納達的術士們,又或是魔像中的靈魂,都不會去提醒他。
當奧斯塔爾將利爪一般的手指放在伯德溫身上的時候,曾經的諾曼王顫抖了,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回到奧斯塔爾這裡的魔像,但在奧斯塔爾探究的視線下,懊悔的浪潮頓時將他淹沒——他懷疑這個術士會在下一刻就將他拆解成碎片,提出他的靈魂,詳細地研究每一個與其他魔像不同的地方——但不,如果一定要找有什麼不同的地方……伯德溫還是知道的,是因爲精靈們知道了這尊魔像中藏着一個他們的密林之王,凱瑞本曾經的人類摯友的靈魂,這讓他掙脫了藤蔓與荊棘的桎梏,躍起,奔逃的時候,精靈們阻止了矮人的追擊,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回到這裡,難道自己竟然真的相信了紅袍的謊言,認爲自己能夠重新獲得一具新的軀體,再一次作爲一個強壯而年輕的人類行走在令他眷戀無比的大地上嗎?
但對於奧斯塔爾來說,伯德溫的思想無關緊要,但在透過他的記憶,看到精靈們滿懷着複雜的情緒,制止了矮人的行動時,他聳着雙肩,輕笑出聲:“看來你還是很有點用處的,”他說:“好吧,你證明了你的價值,人類,你將會被我用在更重要的地方。”他這麼說,然後伸出手去,在伯德溫不安與絕望的嘶喊聲中,把他的靈魂塞進了一塊醜陋的煤晶裡。
“他曾經背叛過精靈吧,”不知什麼時候,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已經降落在了術士的身後,它用小巧的雙翼包圍着毛茸茸的身體,聲音尖細地說道:“我必須承認所有美好的情感都有那麼一點令人討厭,但如果我們能夠使用它們的話,又會覺得它們真是可愛極了。”
奧斯塔爾並不回答它的話,他不是德蒙,對這個似乎總是出現在各個關鍵人物身邊的小魔鬼沒有絲毫鬆懈之心,哪怕他已經從小魔鬼這裡得到了許多幫助,但誰都知道,人間最惡毒,最聰慧,最殘暴的高利貸者也無法超越魔鬼的一根小手指頭,他得到的東西都標着看不見的價格,他只希望自己能夠真正的變得強大,至少能夠無視或是償付得起小魔鬼的索價——有時候,他也懷疑過阿斯摩代歐斯並不只是一個小魔鬼,但作爲一個龍裔,他甚至無法向無底深淵伸出觸鬚,小魔鬼身後的黑暗,不是現在的他能夠猜測與觀察的。
“皇帝很生氣,”小魔鬼繼續用那種尖細的聲音說道:“碧岬堤堡的失敗顯然讓他很難承受。”
奧斯塔爾做出手勢,將煤晶藏在了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沒關係,”他說,“我瞭解他,他很聰明,卻非常怯懦,雖然有着與軀殼以及靈魂毫不相配的野心,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像是鬣狗那樣地在他的宮室裡徒勞地嚎叫罷了。”術士停頓了一會:“當然,我會讓人去撫慰他的,現在我們還需要一個皇帝,我主希望的是,我們能夠將戰爭的火焰擴散至整個陸地和所有的島嶼,現在法崙軍團的靴子也只踏過了寥寥幾個國家,距離目的地還很遠,親愛的,我們需要加快速度,碧岬堤堡……雖然有點遺憾,但我們從最初的時候想要的就不是單純的勝利——我們要募集更多的士兵,讓人類與人類去廝殺,讓他們的血淹沒我主的祭臺,讓他們苦澀的淚水令得我主的酒杯永不幹涸,讓他們的靈魂構建起屬於我主的宏大殿堂——就讓那些僞善的人以爲自己看見了曙光吧,這樣戰爭才能無休止地繼續下去,等到這個位面只餘下了……”
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突然舉起了尾巴,奧斯塔爾的話語也立刻消失在了他的脣邊——等到……這個位面只餘下了那些唯一真神的信徒與追隨者,等到那些神祗發現自己的信仰之力如同被鑿穿的深井那樣日益衰弱,等到諸神之戰再次開啓……沒有讓阿斯摩代歐斯察覺和聽到的是——巨龍,奧斯塔爾在心裡說道,等到衆神兩敗俱傷,就是巨龍們重新降臨到這個位面,成爲人類以及其他種族的統治者的時候了,而他就將是他們的神祗,他們的主宰。
“是啊,”小魔鬼意味深長地嘆息道:“我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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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就像來到時那樣,又一次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它在黑暗中前行,就像是魚兒進入到了水裡,又像是鳥兒飛翔在空中,它在黑暗中幾乎是無法被捕捉的,因爲就像是水滴落入了墨水那樣,它原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它在黑暗中穿過了數個魔鬼與惡魔的領地,就像是人類墜入深淵那樣徑直往下,往下,往下,它經過的地方越來越貧瘠,越來越荒涼,越來越安靜,在那場可怕的動亂與融合後,人們將惡魔與魔鬼共存的地方稱之爲無底深淵,但它真是如此嗎?即便是阿斯摩代歐斯也不能確定,每次它來到這裡的時候,甚至都不能確定還能夠回到自己的軀體中,或者說,它已經有好幾次,連帶着分離的軀體以及記憶隕落在此。
想來它的軀體,即便是分離出來的一小部分,也足夠那些生於黑暗長於黑暗的靈魂蛆蟲得以蛻化成一個強大的魔鬼了——雖然阿斯摩代歐斯還不至於因爲這點損失而放棄豐美的回報,但每次還是不由得浮現出一絲難得的傷感之情,並且要爲此在早上,午間,夜晚的筵席上多加上幾個高階的惡魔或是魔鬼以補充自己的損失——他棲息的峽谷中總是有些淘氣的不速之客,阿斯摩代歐斯可以寬恕他們對於自己的覬覦,並不多加折磨,但他也不能總是和自己空蕩蕩的肚子說抱歉。
它向下掉落,直到感覺到四周的空氣變得凝澀厚重,它被黑暗輕柔地擁抱着,就像是一個嬰兒回到了母親的胞宮。
這裡是所有惡魔與魔鬼的本源。
“阿里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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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的時刻,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突然想起了它在黑暗中穿行時偶爾瞥見的一道身影,它是那樣地龐大,又是那樣的冰冷,那樣的迅疾,即便是惡魔,或是魔鬼都無從捕捉到它的身影,或許只有幾個魔鬼大君,或是惡魔領主有所察覺,但爲了避免與這樣的力量相抗,爭鬥,導致自己受傷,從而在愈發險惡的無底深淵中處於一個不利的位置,這些聰明的傢伙們都選擇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除非是他們必須面對的共同敵人。當然,它不是。
烏黯王子,六指的格拉茲特在自己的天鵝之塔中發出讚賞的輕嘆,深淵生物經常把他形容成如同魔鬼一般的傢伙,這完全是因爲他在某些地方確實與魔鬼有着極其相似的愛好,譬如說,他能夠如同魔鬼一般地欣賞“美”,尤其是強者的美。方纔穿過了他的三層領地的是一隻骨龍,不僅如此,在她生前,還是一隻古老的銀龍。越是純粹,越是崇高的東西就越容易勾引起邪惡的慾念,就像是魔鬼與惡魔們熱衷於誘惑白袍與聖騎們墮落,格拉茲特一邊欣賞着她嶙峋而堅硬的骨架,一邊惋惜着那個導致她墮落的竟然不是自己——即便她已經墮落成了不死的骨龍,但她還是那麼的美,那麼地危險,那麼地令人神魂顛倒。
骨龍霜白從無底深淵中穿過,經過哀悼荒原的時候,地面剎那間留下了一道雪白的印跡,即便是靈魂也被她凍結在了原地,幾個不走運的惡魔與魔鬼也是如此,他們保持着原先的狀態,一動不動,直到被微小的風掠過身邊,無論是有軀殼的,還是沒有軀殼的,都粉碎了,灰白色的砂礫落入荒原的沙地裡,散發出一陣微薄的霧氣,隨後不再留下任何痕跡。
耶各在水晶塔前等待着死亡之神的客人。
他是本位面最爲古老的神祗之一,那時候的神祗無需人類的信仰來維持自己的力量,那時的人們也對死亡充滿了茫然與不安,在對於本身的職責感到厭倦之後,耶各就將自己的神職分別交付給了另外三位神祗,因爲後者參與或是策劃了對於命運石板的盜竊行爲,他們的神職後來又被神上之神作爲獎勵贈送給了希瑞克,對於這個人類轉化而來的後輩,耶各不是很滿意,在他的謀劃之下,希瑞克曾經的人類同伴克藍沃從他的手中承繼了死亡之神的位置。
對於克藍沃,耶各還是很滿意的,雖然這位新的死亡之神也是人類,但人類的缺點在他身上並不明顯,不過令這位古老的神祗頗爲遺憾的是,克藍沃的神性曾經在他的指引下壓過了他的人性,但因爲魔法之神午夜的消亡,他的人性又逐漸越過了神性,如果在平時,耶各或許還有時間與機會慢慢扭轉這一糟糕的弱點,但現在,誰都知道陰謀之神希瑞克又在蠢蠢欲動,這個自詡爲“唯一真神”的瘋子在耶各的厭惡名單上能夠排到第四位,嗯,鑑於耶各已經存在了那麼久,這可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優良戰績。
耶各希望來到這裡的是半神巫妖埃戴爾那,只是他也預料到了埃戴爾那大概不會輕易進入克藍沃的水晶塔,畢竟誰都知道神祗在自己的領域中會變得多麼不可匹敵,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埃戴爾那竟然會讓骨龍霜白重見天日——他就那麼相信霜白不會把他嚼成渣子?別說是曾經可以與法崙的創建者並肩的銀龍,就算是耶各也不覺得自己會那麼寬容——雖然霜白的死亡是死亡之神克藍沃的手筆,但拒絕了讓霜白迴歸到衆龍之神的膝下,得以安息的可是埃戴爾那。
如果只是將霜白轉化成骨龍,囚禁了她的靈魂還能解釋爲過於深愛無法自拔的話,那麼埃戴爾那的吞噬行爲又該怎麼解釋?相信沒有霜白的靈魂之力,埃戴爾那是絕對不可能在數百年裡就成爲一個半神巫妖的,別以爲巫妖和半神巫妖之間只是一格階梯,如果真的那麼簡單,那麼巫妖這種玩意兒可能早就被諸神滅絕了吧。
骨龍在灰色的風中顯露出可怕的姿態,她低頭望去,耶各的形體是那樣的渺小,但骨龍的靈魂可以看見隱藏在那具乾癟軀體下的龐然大物,她低下頭,向這位古老的神祗表示敬意——而耶各不由得百味雜成,他幾乎可以看到之後的事情,但他沒有權利阻擾,也沒有辦法逃避——他將右手的羽毛筆交到左手,把它和卷宗收在一起,然後微微地鞠了一躬,無言地向霜白做出了一個迎接的手勢,骨龍再一次向他低頭,屈膝,而後緩慢從容地走入塔中。
想到霜白是如何又一次被埃戴爾那說服的,耶各就搖了搖頭,“愛情,”他撲打了一下灰色的長袍:“真是一樣再壞也沒有過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