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洪靈靈一樣,蝕海大聖也被封印於鬼袍,只是它倆一個在袍子左下襬、一個在右袖口,互不見面、更不知對方的存在。
連蝕海大聖都被收服,這二合爲一的世界又能再堅持多久?幾個時辰之後,最後一頭畢方伏誅、最後一道火焰變成黑石洞天的一絲雲霞!便在此刻,蘇景只覺一道黑暗籠罩,五感皆告沉寂,仿若墜入虛空一般,但只剎那光景,身體猛然輕鬆、五感齊復,一陣清涼襲來!
天空浩渺,大地無盡,不用刻意探查,蘇景心中自有感應:真正的大乾坤,被困大聖識海五十年,終於重返人間。
扶乩與卿眉就伴在身旁。大聖玦成爲穴竅之後,可隨蘇景心意開啓或閉合,這等大好時刻蘇景自然將其開放、妖蠻在內中均可看到外面情景,瞬間、一片歡呼聲響亮!
三尸悄然出現於蘇景身旁,全不理會旁人,連蘇景都不理,三兄弟面面相對,一會抱頭大哭捶胸頓足,一會又仰天大笑跳腳甩頭…五十年的生生死死啊,此刻總算逃回這花花世界了!
出來的地方是一片鐵灰色的大山。天上滾滾烏雲壓頂,大雨下得正歡……
同一場大雨中、同一做山脈中,蛇妖皇后也在。
古時,此間本是開闊平原,後來被洪蛇一脈選爲墳場,早在蝕海大聖之前歷代洪蛇大妖皆葬身於此,無數年頭積累,化作這一片綿延大山。
洪蛇祖上早有高人算計過,有朝一日大聖能醒來、或者顯聖的話,現身之處多半就是這片‘祖墳’。
國師洪靈靈也算計得清楚,上次溺春大祭過後,老祖宗至少能顯聖一次,蛇妖皇后一行在山中逗留數十年,就是爲了等候大聖現形顯聖。
雙方相距遙遠,彼此不可見,但蘇景等人一入世,蛇妖皇后立生感應,美目中驚喜流轉,雙手一撐猛推開正在她身上馳騁的金瓜大將,道:“有人降世,就在山中!”
金瓜大將突然被掀翻下馬,聞言便是一驚,顧不得發怒,追問:“可是他老人家?”
“不是什麼外來人物飛入山中,而是破界靈降,除了他老人家還有誰!”一邊說着皇后起身向外走去,從軟榻走到帳篷門口,赤條條的身體,腰肢搖擺肥臀顫顫的欲婦模樣;揚手挑開帳簾時,她已霓裳加身、華貴雍容。
而帳中的金瓜大將,不知怎地又出現在外面,一身金鱗鎧甲威武勇猛,見皇后出帳他快步迎上、躬身待命。
幾句吩咐,三聲號角,大雨中安安靜靜的營地突然活躍起來……
蘇景已自洪靈靈口中得知皇后帶了人等在山中,一入世便調運靈識遠哨四方,營地那邊動靜一起他立時察覺,和身邊的扶乩、卿眉、三尸商量了幾句,他們幾個人暫回黑石洞天。
而後蘇景不退、不迎,就留在原地,擡頭看了看天空傾降的大雨,輕輕一伸手、點中了一滴正落於身前的雨水……
蛇妖皇后行動奇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金色雲駕衝碎雨簾來到近前,皇后也舍了平時的鳳輦,在一衆手下的簇擁下佇立雲頭。
遠遠見到入世之人,皇后微微一愣——皁衣白襯交領右襟、擴袖束腰下襬納大折,胸背肩領袖皆彩織海浪江涯、流雲飛魚!一個青年穿着樣式古怪、卻肅穆威嚴的長袍,正站在一處山谷中。
還有長袍當胸,斗大一個古怪字,皇后不認得。
這就是自家老祖,蝕海大聖?皇后與金瓜大將對望了一眼,兩人眼中都是一般的疑問:會不會太年輕了些?
還有,他在做什麼?
對金色雲駕的到來,黑袍青年無動於衷,他在伸手、去點雨水……動作輕飄飄的,好像頑童在玩‘戳泡泡’的遊戲,但是每一滴雨水被他一點,陡然就停了下墜的勢子、片刻後,那水珠微微一震,就此化作一團小小火焰!
火焰不落、飄於青年身邊;青年指點不停,在他身周,數百道火花靜靜懸浮。
皇后對金瓜大將微一點頭,後者踏上一步,揚聲道:“洪蛇一脈主母在此,請問閣下……”
話未問完,黑袍青年忽然打斷:“我是誰?你說呢?”
說話間,青年擡起頭,望了金瓜大將一眼。
與蘇景對望,金瓜大將真就覺得心中猛打了個突!那目光裡,怎樣的一道妖邪凜冽!
大聖穴竅煉化整整五十載,因其添出的那份妖邪氣意蘇景早已運用純熟,收斂無形、綻放無度、又或是隻納於目一眼驚煞,皆由蘇景心思。
氣勢相逼,與修爲沒有直接關聯,金瓜大將雖是兇猛大妖,但在大聖玦面前也不過是個玄玄玄孫兒,何況蘇景煉化烈火世界時,火靈元歸自己、蝕海的妖氣則全部拿去滋養大聖玦,他這驚煞一眼,既有令牌本主之威,也蘊蝕海大聖之怒!
金瓜大將心頭震,目光亂,一時之間都忘了自己該再說些什麼。
皇后尚不明白金瓜大將爲何突然啞口了,秀眉微微一簇,乾脆自己開口:“此地乃我洪蛇一脈先祖安寢重地,不容外人踏入半步,還請閣下道明身份。”
有可能是先祖大聖,但也不能就此確定,皇后的話中留了餘地,有什麼事情都得先確定了身份再說。
蘇景不答反問:“你等在此,不是等人麼?”
皇后守在‘祖墳’,此事機密不爲外人所知,聽蘇景這般說,皇后目光亮了些:“妾身留守在此,確是爲了等候族中一位重要前輩……”
她的話未說完,蘇景忽然笑了笑,揚起手、曲中指、對着自己身前一朵火花輕輕一彈。
火花受力,向旁邊飛去,撞上了另一朵火花;跟着兩朵火花又撞到另外兩朵…一碰二、二碰四…黑袍青年結布在身周的層層火花皆盡震盪、飄散開來。
而火花亂飛、所過之處,每一滴碰觸到它們的雨水也立刻被點燃!
連雨都能燒的火。
便如此,‘火花’驟增,一兩個呼吸功夫,終於轟地一聲大響,千千萬萬火花匯聚成一蓬熊熊大火!雨水非但不能將其澆熄,反倒成了它的滋養,肉眼可見這大火越竄越高、越鋪越元,頃刻間便已成燎原之勢!
人影一閃,黑袍青年自火中走了出來,左腳先邁出,落地之時,大火瘋長之勢猛頓、維持現狀不變、不再繼續燒下去;
而黑袍青年在此顯身於皇后等人眼前時,隱藏於內的烈烈妖威,也驟然綻放開來!
火焰、氣焰、燎原、滔天!蘇景揚眉,微笑,卻笑得那金色雲駕上所有妖精都心驚膽戰!
皇后是這世上血脈最最純正的幾條洪蛇之一,按理說只要一見到自家的先祖大聖,她心中會有所感應。可是這只是‘道理上’的說法。她若有所感覺、對方必是我家大聖;但未生感覺,卻不能說眼前這個黑袍青年就肯定不是。
皇后心中將信將疑,初見蘇景時,見他境界普通,至多兩成相信,但此刻見他綻露妖邪氣意,心中對他的身份又多信了兩成。
“要我一直仰頭和你們講話麼?”蘇景聲音不大,語氣平平淡淡。
皇后的臉被金紅烈焰映得忽明忽暗,看不出什麼表情,但她還是打出一個手勢,扯去雲駕落足地面。
蘇景似是還算滿意,對皇后點點頭:“讓他和你說吧。”說着,飛魚袍下襬一兜,掉出了一個人來。
蛇妖衆人皆識得他,進入大聖識海五十年未歸的國師洪靈靈。
這一次被收入鬼袍後,蘇景刻意給了他些滋養,短短几個時辰不會有什麼真正提高,但精神健旺了不好,洪靈靈一現身,根本都不看周圍,立刻跪地大喊:“效命吾祖、侍奉吾祖!”
蘇景擺手:“站起來說話。”
洪靈靈起身時纔看到皇后等人,微一愣,咕咚一聲他又復跪倒在地,語氣裡那滿滿的喜悅,幾乎都快撐裂喉嚨了:“吾祖重返乾坤,當爲齊天大喜,不肖子孫涕零相慶,恭喜吾祖,恭喜大聖啊!”
用力磕頭,好一陣恭喜過後,洪靈靈才重新起身,對皇后等人說道:“這便是我洪族大聖,蝕海老祖,還不快快上前施禮!”
看到皇后面露遲疑,洪靈靈怒而頓足:“你們糊塗啊!先祖大聖何等威風,他老人家的神采氣度豈是旁人能冒充的!再告訴你等,我已拜奉於先祖點將訣之下,生生世世永奉他老人家。當今天下,除了我蝕海老祖,還有誰能調運大聖點將玦?”
邊說着,洪靈靈邊回頭,目光懇盼望了蘇景一眼。
蘇景明白他的意思,緩緩揚起一隻手,大聖玦自他手心緩緩浮現。
心中本已信了四成,聽洪靈靈言之鑿鑿、驚見蘇景手中聖牌,一下子又多出三成信任,蛇妖皇后對眼前這位大聖爺,已然信了七成。
妖怪、仙子和魔徒都在各自洞天裡看着外面的戲碼,蠍怪沙包雙手抱胸,道:“我看蛇子皇后信了大半了,只看蘇大王能不能再敲一下,讓她信個十足!”
烈烈兒站在他身邊,接口笑道:“放一百二十個心,山溪烏一眨眼就是一個心眼,妥妥蒙了皇后,不信你我打個賭,最多一炷香功夫,皇后就會下拜磕頭、然後歡天喜地地把自家大聖爺接回皇宮去享福。”
沙包毫不猶豫:“好,我賭你說的沒錯!”
烈烈兒愣了愣,呸地一聲,一口火燙的唾沫啐到地上,燒起一道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