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李氏就歇在趙景洪房中。趙菲兒回到閨房,迫不及待取出羊皮卷打開。羊皮捲上畫着各式人體圖,上面密密麻麻標註人體器官脈絡。她來不及細看,卷中掉出一個銀盒。她小心接住銀盒打開,見盒中嵌有數柄大小不等形狀各異的銀質刀具。她取出這些刀具,見下方壓着一本裝訂齊整的帛書。
帛書並無標題,趙菲兒打開帛書,定睛一看內容,除了記載有家傳絕密秘方,還有婦科疑難雜症的治療方法及藥方,裡面記載的治療手段與傳統保守的治療方法大相徑庭,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仔細一想又覺大有道理。不由欣喜若狂,捧着帛書如飢似渴,仔細閱讀,她越看越入迷,時不時翻動羊皮卷,找出其上繪製的人體經脈臟腑圖對照。不知不覺,雄雞高唱,天色漸明,她將整本帛書看完,收拾好羊皮卷與銀盒,尋個隱秘地方藏好,興沖沖開門去往後院門處,打開雞柵拖出一隻大公雞。
大公雞在趙菲兒手中掙扎不休,發出高亢的啼叫,驚得四鄰雞鳴狗叫,一片熱鬧。奴婢們歇息的廂房陸續亮起燈,王喜打着燈籠,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趙菲兒身邊,一臉不滿道:“小姐,時辰還早呢,你跑來捉大公雞幹嘛?”
“呵呵……小姐今日要大開殺戒,不僅要殺雞,你最好趕緊去買幾隻兔,有獵戶賣野物,你幫小姐搞回幾隻快死的猴子狍子什麼的。”趙菲兒擰着大公雞的翅膀朝廚房走去,一路開心咧着嘴。
王喜驚得連退數步,嘀咕道:“小姐莫不是中邪了?瞧她那樣子,滿臉興奮,眼色發紅,會不會連我都給殺了?我還是莫惹她,趕緊去辦她吩咐的事兒。”他轉身尋黃嬤嬤要了銀兩,跑去早市買趙菲兒索要之物。
兩日後,坊間開始流傳一些對趙菲兒極爲不利的謠言,說她那日去爲張主薄府上媳婦兒診病,回來途中撞了煞神,被妖魔附體,如今瘋瘋癲癲,拿刀動劍,見啥殺啥,家裡婢僕無奈,只好去市集大肆採買瀕死野物,供她弒殺,好讓她恢復正常。謠言不脛而走,不少患者不敢登門看病,趙氏女醫館生意稍有冷清。
很快消息傳到燕雪舞耳中,她憂心忡忡帶着一幫婢僕,等醫館晚間歇業後,來探視趙菲兒。誰知她到了醫館,黃嬤嬤稟告說趙女醫去張主薄府上了。
燕雪舞既然來了,她索性等趙菲兒回來,閒着無事,詢問黃嬤嬤坊間謠傳究竟是怎麼回事。黃嬤嬤將一開始派人到醫館散播流言蜚語,到後來趙菲兒天天命王喜到集市購買獵物回家之事一一稟告,並說趙菲兒所爲,除了一開始殺了幾隻雞兔,開膛破肚翻來覆去研究,後來不是像外間傳言那樣殺了獵物,那些獵物收羅回來後,無論死活,亦不管被傷及什麼部位,她都替它們開顱破膛,小心縫好傷處。死了的獵物,她只好命下人送出去埋葬,至於那些活下來的獵物,她無不細心親手照料,並宣稱待它們傷好了,就送回山上,並說趙菲兒是難得的好心腸,外面那些人惡意中傷她,實在居心叵測。
燕雪舞一聽大奇,要黃嬤嬤帶她去看那些得到醫治活下來的獵物,可趙菲兒有命,得到醫治的獵物都關在柴房裡,任何人不許進去。
燕雪舞耐下性子,好不容易得到下人稟報消息,說趙菲兒迴轉了,卻見李氏一臉氣憤地罵罵咧咧,扶着渾身上下被澆得透溼的趙菲兒狼狽進門。
趙菲兒冷得渾身直打哆嗦,來不及和燕雪舞見禮敘談,回後院洗浴更衣。李氏被燕雪舞叫住,盤問她出了什麼事。
李氏正在氣頭上,巴不得州牧夫人替趙菲兒主持公道,遂一五一十,將兩人去往張府後發生的事逐一說來。原來趙菲兒替張府媳婦兒診治調理數日,查出病婦血崩是因她子、宮中長有癥瘕(注:指婦科腫瘤),若此病發現得早,醫治及時,可保痊癒,如果時間拖久了,性命不保。趙菲兒見張府上下都對病婦很上心,擔心她死去,故而今日過府,大膽提出治療建議,一則爲病婦剖開小腹,取出子、宮中的腫塊,永除病患,再輔以藥物調治,可保證病婦身體痊癒,完好如初。沒想到張府那個二愣子少爺一聽此話大怒,大罵趙菲兒煞神附體,胡言亂語,見啥就想動刀殺啥,連他老婆都不放過之類。他罵到氣處,端出一盆冷水,朝趙菲兒潑去,命嬤嬤們將她們母女趕出府。
燕雪舞弄清事情來龍去脈,不由呆住。她亦知病者患了癥瘕之症,難以醫治,只好等死,從沒聽說過哪位太醫院的高醫,敢提出如此大膽的建議,開膛破肚替病人取癥瘕。她嘆口氣,滿腹疑慮急衝衝去往內院見趙菲兒。
趙菲兒洗浴完畢,換上乾爽衣物,正在飲奴婢送來的驅寒湯,聽聞燕雪舞進了後院,趕緊迎接她。燕雪舞提出要看看趙菲兒收治的野物,兩人一起來到柴房,她見地上鋪了乾草,乾草上躺着幾隻狍獐麂之類,這些野物傷處裹着乾淨布片,乖乖躺着一動不動,任趙菲兒過去替它們檢查傷患。
燕雪舞大感好奇,想過去撥弄那些野物,趙菲兒攔住她,只讓她在門口遠遠觀望。
“我知道燕姐姐想問我什麼!”趙菲兒走到一隻大猴身邊,取開猴軀上裹着的布片,用酒替它傷口消毒,大猴任由趙菲兒替它治療,目光滿含慈愛地望着角落處一隻出生不久的小猴,“這隻母猴送來的時候,腹中有子,身中一箭,傷及肝部,所幸未亡,小妹替它喂以麻醉散,使它不覺疼痛,替它傷口止住流血,將它胞中小猴取出,再將肝部傷口清創縫合,輔以生肌藥,不過三日,你看它已活了過來,能夠進食,稍加調理,它很快會傷勢復原,母子重回山野。人亦其理,婦人難產,母子性命危險,可剖其子、宮而取子,使母子皆活。病者罹患絕症,本無生機,但將病者軀體剖開,從臟腑中取出腫塊,消除病根,再加藥物調理,復原如初,亦能延長性命。難道我這樣做,不是醫者仁術之道嗎?”
“原來如此,但此法用於牲畜能行,用於人行嗎?”燕雪舞不無擔心地問。
“行與不行,事在人爲,總不至於眼睜睜看着病患者痛苦死去,我卻有此醫術,袖手旁觀無動於衷。”趙菲兒又替其餘野物用酒清洗傷處,重新裹上乾淨布片,淡然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和作爲,一時無法爲人接受,姐姐若如世人一般疑我懼我,譏我諷我,我亦無怨。”
“不,妹妹,姐姐相信你。”燕雪舞望着角落處那隻柔弱的小猴,深有觸動,不由回手撫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既然張府少夫人的病,已是不治之症,何不試試妹妹的方法,或能絕處逢生。我會親自去勸說張老夫人,讓她們接受你的治療。”燕雪舞堅定地站在趙菲兒的一邊。
“姐姐……”趙菲兒驚訝起身,與燕雪舞對視良久,無需多言,從此刻起,她們已成莫逆知己。
燕雪舞點點頭,轉身離開柴房:“妹妹等我消息,我這就去張府造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