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秋獵,似乎就是爲了成全漪蘭殿的那一出好戲一般。李世民算得上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甚至用“敗興”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他所受的難堪——召來了諸多蕃王進京,卻將李承乾這個太子與兄弟不合的陰私之事,曝於人前。
當日親眼目睹的人多而紛雜,再加上暗地裡又有某些有心人士的巧妙安排,導致相關流言根本無法控制,其傳播速度之快、範圍之廣更是讓人想像不到的。
李世民回到長安之後,雖無明旨,但是消息靈通的都知道太子已經被幽禁於東宮,雖未曾下旨廢了李承乾的太子位,卻停用了東宮印堪。據說長孫皇后多次哭求於兩儀殿,依舊未能改變皇帝心意。
這下魏王李泰頓時顯得炙手可熱,門庭喧囂,李泰本人更是整日裡以一副眉飛色舞、不可一世的的姿態現於人前。
就在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泰身上的時候,李治悄無聲息的從宮中搬到了晉王府居住。他搬家的那天,倒還真派了貼子給永寧,可是永寧想了想,最終也只是備了份禮讓人送去,本人並未出席。
等着第二天見着高陽公主時,她才知道,頭一天的喬遷宴熱鬧的不得了,她是得了請柬不曾赴宴,而另有一些人卻是沒得了那請柬也硬湊了上來。然後滿臉嘲諷地講了一出幾家千金當着王氏這個未過門的晉王嫡妃的面,在李治跟前用心思的笑話。
最後高陽公主皺着眉頭,彷彿有些不安似地看着永寧說道:“昨兒九郎的言行舉止,總讓我覺得有哪裡不對……他對那個王氏,似乎,好的有些過分,時時處處地護着,就好像他對那人多看重一般……還有,他身邊的大宮女……”她昨天看清楚的事情不少,可是卻拿不準主意該怎麼說給永寧聽,生怕永寧一時氣惱,再與李治生分了。
誰知永寧聽了她的話,卻只是長嘆了一聲,然後便面帶微笑地說道:“晉王殿下終於想明白了,看來陛下沒白白罰他跪了兩天兩夜……”
“你,你不生氣?”高陽公主看着永寧平靜無波的眼神,十分之不解,換了其他女子,若是聽說心上人有了別的女人,就是再大度的人,心裡也總要酸上那麼幾下的,可是到了永寧這裡,怎麼就永遠見不着正常人的反應呢?
“我又有什麼資格生氣呢?”永寧低頭掩去了臉上苦澀的笑容,撥弄着腰上繫着的素色荷包,輕聲說道:“晉王殿下對着那些人看重,纔是理所應當的,這樣纔好,這樣便不會有人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只是……”
高陽公主被永寧這兩句話勾得心裡直髮酸,拉住她的手,問道:“只是什麼?”
永寧想了想,還是決定在高陽公主跟着先遞個話出來:“只是晉王殿下身邊的大宮女……”
高陽公主挑了挑眉,問道:“怎麼了?九郎身邊的大宮女都是皇后精心挑出來了,可是有什麼不妥?”她有些不明白永寧怎麼會惦記上個宮女,依着宮女這樣的身份,實在是不夠格讓人惦記的。
“漪蘭殿夜宴那天,往我那裡送請柬的就是兩個大宮女,據說她們就是在晉王殿下跟前服侍的……”永寧目光中流露出幾許擔心,輕皺着眉頭,說道:“師傅也見了那兩個人,後來師傅跟我說,跟我說……”
高陽公主一聽永寧提起袁天罡,立刻跟着緊張了起來,坐直了身體,問道:“袁天師說什麼了?可是那兩個宮女有什麼妨礙?”
永寧用力地點了點頭,一臉猶豫地說道:“師傅不許我就此事多言,可是嫂子你一定要提醒晉王殿下小心些……那武氏,那武氏……”她緊咬着下脣,一副極難說出口的樣子,不肯再多言下去。
高陽公主低頭沉思了半晌,目光中閃過一抹狠厲之色。她雖不知道爲什麼永寧爲什麼特意提到這兩個宮女,尤其是那個武氏,但是她卻不會將此事想到什麼爭寵奪愛上,畢竟永寧提起那些名門千金的時候,都尚能平靜以對,實在沒必要自降身價去對付一個小小的宮女,就算這宮女真的承過寵,也算不得什麼……
永寧也不知道此時特意提起武女皇會起到什麼作用,只是話趕話的順着心意便將她點了出來。至於武女皇是會爲此喪命,還是踩着她的提點更上一層樓,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現在也沒興趣控制這些,反正眼下這局面已經夠亂了,便是再亂些,也沒什麼……
她眯着眼透過層層薄紗看向院子裡的幾株菊花,她留在長安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以後李治的後院如何熱鬧,一時半會兒之間卻也與她無關,若真有一天那些與她有關了,她再來操心好了……
高陽公主暗自做了決定之後,便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說起了房遺愛的“傷勢”。“你二哥真是個不省心的,一眼看不住,便想從榻上跳起來蹦噠兩下,天天讓我提心掉膽的,生怕被人看出破綻……”她皺着眉頭抱怨,也藏了幾分期待在眼底,希望永寧能想出個讓房遺愛快速“痊癒”的辦法,她也不是那能成天在家裡呆着的人呀
永寧搖了搖頭,對這夫妻倆實在無奈,嘆了口氣,說道:“我的好嫂子呀,別人是巴不得此時能躲清閒,你們倆倒好,居然有這清靜日子都不願意過……嫂子,你且想想,如今外頭因爲太子之事鬧得亂哄哄的,到處都是排班站隊的,你們倆若是這時候好端端地站了出去,就不怕惹上什麼麻煩不成?”
“這隊還有什麼好站的?任誰都該知道我跟你二哥鐵定是九郎這邊的人呀”高陽公主滿臉的不在乎,非常不明白永寧幹嘛說這些。
“嫂子,讀過《老子》嗎?”永寧很認真地說道:“爭是不爭,不爭是爭,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
高陽公主皺着眉頭看着永寧,似乎在消化她說的話。
“這個時候站出來,不管是站在誰後頭,都是錯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纔不會錯”永寧壓低了聲音說道:“陛下春秋正盛,真能容得下皇子們野心勃勃、勢大權盛?真能容得下臣子們心裡有第二個主子?說不好聽的話,陛下只是拘禁了太子,而不曾明旨處置,怕就是想要看看羣臣的心意,現在不管是誰蹦出來,最後都落不着好兒……嫂子,您還是壓着二哥,好好呆在公主府裡看戲的好……”
高陽公主思忖良久,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永寧的話,實在大有道理,與房遺愛夫妻倆強耐着性子呆在府中“靜養”。
此日之後,長安城裡關於永寧的流言日漸稀少,反倒是李治與衆多千金不得不說的故事充斥的八卦市場。而長孫婧在此時再度顯於人前,更讓衆人猜想不透的是,曾經對她表示萬分厭惡的李治,居然溫存體貼了起來,多有兩人同遊的消息流傳出來。
晉陽公主爲此還氣得跟李治大吵了一架,然後跑到高陽公主府抱着高陽公主痛哭了一場,更可怕的是這位公主殿下居然拉着永寧,口口聲聲地說要跟着她一起出家當道士,嚇得永寧落荒而逃。
房玄齡也藉着盧夫人的嘴悄悄透露了個消息給永寧,那就是李世民已經答應了長孫無忌的請求,答應將長孫婧賜給李治做側妃,只等着嫡妃王氏進門後,就將下旨。長孫家這次算是小栽了一個跟頭,嫡妃變側妃,低的可不是一點半點,這一字之間,天差地別,若是真能得了李治的心意倒還好,若是無寵進門,那這輩子可就真的完了。所以,李治的那些“溫存體貼”表現的正是時候。
雖然晉陽公主和高陽公主都對長孫婧之事表示出了極大的憤慨,但是永寧卻依舊是一笑置之。從心而論,她倒是真不知道該佩服長孫婧的勇氣好呢?還是該佩服李治做戲的工夫好……總之打破天,她都不會相信李治能真看上長孫婧就從永寧對李治的瞭解,這個少年小心眼兒起來不比女人大方到哪裡去,他對長孫婧前後反差這麼大,若是其中沒鬼就怪了不過這些話她卻是不會對人說起的,她對長孫婧也沒什麼好感,長孫婧過得是好是壞,她纔沒那工夫操心。
李治在那邊左擁右抱,永寧這裡也沒閒着,她遠行的事也提上了日程,每天盧夫人與永寧在高陽公主府裡碰面,盧夫人除了看上一天比一天硬實的房遺愛兩眼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究竟要爲永寧準備幾輛馬車、多少僕從這些事情上。
雖然永寧不停地在告訴盧夫人,她是要跟着師伯、師兄一起出門,那些方外之人是不會習慣這麼些人、物跟着的,可是盧夫人又哪裡聽得進這些,只不停地想來想去,生怕女兒在外受了委屈。永寧見勸止不住盧夫人,也就不在她那裡費心了,反正到了走的時候,她總能死心,那時候再讓房玄齡勸說安慰一番也就是了。
十一月初,長安落下第一場冬雪的時候,松明子和連珏如期而至,離愁別緒正式籠罩住了與永寧相關的幾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