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縣公府,湖心小築,書房。
太平公主氣勢洶洶,眼睛盯着權策,像是要噴出火來。
權策一開始還是笑臉相迎,見她沒有消氣的跡象,便伸出手,將八歲的幼妹權籮拉了過來,放在自己身前,彎腰躬身,躲在她後頭避難。
“咯咯咯”權籮歡聲笑了起來,李裹兒覺得好玩,跑了過來,站在了權籮的前頭,她可不懂得察言觀色那一套,張着雙手衝太平公主招呼,俏麗萬分的臉頰興奮得通紅,“姑母,你到前面來”
太平公主一張冷臉繃不住,哭笑不得,邁步上前來,撫了撫兩個小姑娘如花似玉的臉蛋,“遲遲,裹兒,你們乖,到外頭去耍,姑母有話要跟你們大兄說”
李裹兒拉下小臉,還有些不樂意,權籮卻是懂事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將她哄得回嗔作喜,興沖沖跟着出去了,兩人年歲差了四歲,李裹兒十二了,驕縱太過,心智卻還有幾分不及權籮,兩個小姑娘相處,總還是權籮包容照顧她多些。
兩人才出去,權策不待太平公主開口發飆,便先一步跨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指天畫地,信誓旦旦地道,“姨母寬心,這些跳樑小醜越是瘋狂,便離滅亡越近,絕對蹦躂不了太久了”
“休要哄我”太平公主這回卻不肯讓他輕巧含混過去,杏目瞪得溜圓,反手緊緊抓着他的手,“快些告訴我,你如何應對?香奴得了消息,今天西突厥鬧的這出,有麟趾殿的黑手,你有辦法應對麼?”
“姨母,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神都這些事,看着複雜,風起雲涌,一出一出的,但只要將後突厥擺平,任誰也鬧騰不起來”權策智珠在握,滿臉自信,慢悠悠地說道。
太平公主嘴角翹了翹,又收了回來,在他臉上微微用力擰了一把,玉手繞過他的腰肢,擁了個滿懷,“大郎最是厲害的,姨母曉得,可後突厥狼子野心,默啜貪心不足,好容易得了這麼個機會,又怎會輕易放棄?”
權策笑了笑,捋了捋她的髮絲,“姨母,默啜確實頗有野心,只要是土地,不論東西,他都想要,還派了兩個實力派大將返回草原,向大周施壓,但他卻忘了,自己也並不是無懈可擊的,他的汗位,是兄終弟及而來,他的侄子默棘連,就是他的命門所在”
太平公主身子緊了緊,涉及到正統和奪儲,在任何一個體系內,都是令人頭皮發麻的敏感話題,仰起臉看着權策,“是將默棘連控制起來,令默啜投鼠忌器?”
“不,我沒有控制默棘連,將他從使團弄出,直接送回了草原”權策面色冷峻,眼神冰寒,“他作何抉擇,由他的內心決定”
太平公主驚愕萬分,用力抓着權策的手,急聲道,“那,萬一,弄假成真……”
權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笑着道,“姨母,本就沒有真假,放出默棘連的yù wàng,是默啜應該爲自己的野心付出的代價,不僅是他們,還有麟趾殿和吐蕃,他們層出不窮出陰招,也必將遭到應得的反噬,我,沒有做什麼,只是替他們,還原了shàn è yǒu bào的宿命”
這是她的大郎嗎?太平公主爲他的魄力所震撼,雙手舉高,捧着權策的臉頰,癡癡而望,這分明是個俯視蒼生的神祗,有些冷血,有些殘酷,她親眼看着他從命懸一線,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滾打,成長到現在,與他對壘的人,要面臨的後果,越發慘重了。
她歡喜地笑了,眼圈漸漸紅潤起來,紅脣輕顫,語不成聲,“我的大郎,就當是這個樣子纔是,既生貴胄家,便是人上人,我,我……”
權策給她拭去莫名的淚水,卻昂起腦袋,愣頭愣腦潑涼水,“貴胄也好,人上人也罷,錦衣玉袍我不喜歡穿,那些香料泡出來的菜餚我就不吃”
太平公主情緒陡變,從歡喜變成氣惱,心中憋悶成亂糟糟一團,一撲上前,張口就咬在權策的腮幫子上,口中嗚嗚有聲。
“嗷嗷”權策慘叫一聲,太平公主鬆了口,在嘴脣上抹了一把,冷哼一聲,“你個壞心小賊,翅膀硬了,我是管不得你了,就看你折騰了後突厥,如何給你那小嬌妻交代?哼”
太平公主說完,瀟瀟灑灑拂袖而去。
權策在後頭看着她的背影,沿着湖水霧氣籠罩的長廊,翩躚遠去,雙手合十,虔誠祈禱。
他這段時日雖然忙於佈局,卻也一直沒落下爲人夫君的職責,周公之禮行得比往常都要多,芙蕖那邊也解釋過了,很少去她院裡,可着雲曦一個人折騰,只盼能如願以償,腹中有了恩愛結晶,雲曦便能多一份安定,多一份情感寄託,想必能多少緩解一些故園之思。
夜幕四垂,神都南郊,後突厥使團駐地。
默啜可汗看着面前跪着的兩個養雕人,神情陰冷,殺氣在眼中轉了好幾遭,終究散去,擺手令他們退下,桌案上只剩下一封塞外傳來的書信,信函不長,卻令他天旋地轉。
“出雲州,分頭行進,統葉護遇襲,敵用huǒ yào包,統葉護殞身,莫達幹也遇襲,從人盡歿,莫達幹隻身逃回黑沙城”
他心裡提的老高,權策派出去的軍隊,若是同時追殺阿史那元鎮和暾欲谷,那是最好的,但偏偏只殺了阿史那元鎮,他的心腹大將,卻令暾欲谷逃出生天,而且追殺暾欲谷的人,沒有用上huǒ yào包,表面看似兩邊都遇襲,內裡必有蹊蹺。
再聯想到默棘連的突然失蹤,默啜心驚肉跳。
“左右,再去洛陽府追問,默棘連王子的蹤跡查到了沒有?”默啜大吼了一聲。
帳篷外有人飛快遠去。
默啜像一隻困獸,在帳篷裡來回走動了幾圈,恨恨地以拳擊掌,也不等詢問默棘連消息的人回來,掀開簾子出門,“去,將楊我支王子喚來,你們幾個,拿幾套普通侍從的衣物進來”
月明星稀,一行黑影連夜疾馳,馬蹄聲飆舉電至。
“籲……”衝在最前頭的駿馬前蹄高高擡起,艱難停駐。
前方,突地舉起獵獵火把萬千只,照得四野通明。
當先一人,藍衣白馬,頭戴金冠,正是權策,拱起雙手,“岳父,小婿有禮了”
“我有要務,返回草原”默啜試探。
“楊我支舅兄身受重傷,案件沒有查明,您不能走”權策睜着眼睛說瞎話,無視楊我支就在默啜身邊生龍活虎。
“此案是本汗誤會,給西突厥賠情,可行?”默啜心中塞了大團棉花,堵得不行。
“岳父,非小婿不通人情,實在是神都天翻地覆,此事已非後突厥與西突厥之間的事,須得有所表示,還天朝體面”權策搖頭拒絕。
默啜點了點頭,在馬上沉寂半晌,突地又問,“默棘連在哪裡?”
權策笑了笑,也不再隱瞞,“他已經回了草原,岳父不必焦慮,且容他得意一時,我畢竟是你的女婿,會支持你拿回後突厥的”
“哈哈哈”默啜笑得悲愴,心頭萬分苦澀,萬般算計,終究將自己算計成了棋子。
他彷彿能看見,突厥大好男兒,屍橫遍野,碧綠草原,爲之染紅,但讓他就此放棄,卻也絕無可能,擺頭甩掉些許雜亂念頭,眼神像鷹隼一樣罩定權策。
“本汗跟你回去,給大周皇帝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