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人潮之中,狂暴的西域國兵勇與中原人交織在了一起,刀光劍影,沙石滾滾,一片混沌。誰是敵,誰是友,誰也分辨不清。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舉起手中刀劍,見人就砍,見人就殺。
天空之上,電閃雷鳴,酸臭的黑雨傾盆而下,一股巨大的龍捲風席捲而來,發出“呼呼嗚嗚”的聲音,好似老天爺在哭泣。
突然之間,一道金光乍現,衆人紛紛擡起頭來,只見一位少年僧人腳踏祥雲,飛行而來。
這少年僧人正是離苦。
他閉着眼睛,一邊飛行,一邊屏氣斂息地聆聽着這裡發生的一切。他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了,可是聽力卻變得格外敏銳。
盼兒擡起頭,呆呆的望向天,獨自出神,不由得心口感到陣陣痠痛,她恍惚道:“離苦......是你嗎......”
這一聲微弱的聲音,離苦卻聽得清清楚楚。他放聲大叫:“盼兒!你在哪裡?”
盼兒半夢半醒,向着黑暗中那片明光走去,在這片血肉橫飛的戰場之上,她卻如入無人之地。
千萬人廝殺吼叫聲,源源不斷涌入離苦的耳朵裡。他驚慌萬狀,大叫道:“這些人爲什麼自己打起來了?”他一邊飛行,一邊高呼:“西域國王你在哪裡?盼兒你在哪裡?”
突然之間,彩橋橫空,黑暗中劃過一道長長的金色尾巴,天空之上傳來一聲弦外之音,悅耳動聽,餘音繚繞。
“是誰在釋放七情蕭蠱惑衆生的心識?”
黑雲之間,閃現出一個光亮的人影。這人非男非女,相貌端莊,頭頂上升起青煙,煙霧裡的人影袒胸赤腳,頭戴法冠,活脫一副觀音像。
離苦暗暗驚詫,雖然他什麼都看不見,但一聽這聲音,美妙,祥和,空靈又莊嚴。他心想:“此人應是善神。”
只見這袒胸赤腳的神仙環顧四周,眉頭一皺,忽然雙手合十,高歌吟唱起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霎時之間,白虹貫日,祥雲爲伴,下起來了濛濛細雨,一股清風拂過這片慘烈的戰場,洗刷着大地上的污濁。
一聲聲宛轉悠揚、洋洋盈耳的六字大明咒,發揮了神奇的功效,在這片渾噩、狂亂的戰場之上,宛如暮鼓晨鐘,瞬間讓所有人都驚醒過來。
過了半晌,混戰在一起的人們皆愕然相顧,各個驚異惶恐,紛紛喊道:“我們怎麼互相打起來了?”
“西域國人,你們在幹什麼?”
“你們是不是投靠了天神國了?”
“我們在做什麼?”
“我們不是在攻打天神國嗎?”
“這是中原友軍啊!”
一時間,大家放下了手中刀劍,停止了廝殺,但場面依舊一片混亂。
兩軍士兵們,開始激烈的爭吵起來。中原人的眼中,各個流露出仇恨的目光,他們大聲呵斥:“西域國沒有一個好人!”
盼兒臉色蒼白,神色恍惚,依舊如夢遊一般,向着前方走去。她自言自語道:“我都幹了些什麼......”
西域國王勒着戰馬,擡頭望見那片彩虹。一瞬間,一股甘泉涌入了他的心口。他不由得渾身一顫,恍如大夢初醒。
他急忙環顧四方,登時驚駭不已。但見四下已是橫屍遍野,死的皆是中原人和西域國的兵勇。他驚喊道:“我們怎麼和友軍打起來了?”
他急忙策馬上前奔去,大叫道:“停戰!停戰!”
突然闖出來一匹脫了繮的野馬,迎面向他撞去,“砰”的一聲,國王當場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他驚慌的爬起來,登時渾身痛疼難當。便在這時,他身後刮來一股陰冷的風,他後背一涼,不禁打了一個噴嚏,竟連吐出來的氣,都是涼颼颼的。
國王的身後,黑影一閃,那黑袍人嘿嘿一笑,從國王的身上跳了下來,一瞬之間,躥入了烏壓壓的人潮之中。
離苦聽到了國王的聲音,急忙循聲奔向國王,一把將他扶了起來,忙道:“國王陛下,這是怎麼了?”
國王見到離苦,驀地放聲大哭,道:“完了......全完了......我們和中原人打起來了......”
離苦惶惑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國王搖了搖頭,仰天長嘆,悽然道:“......我無顏面對中原人,無顏面對西域國的將士們,無顏面對我的子民們。”
離苦登時心口一緊,他雖看不見,但聽國王這古怪的語氣,似已猜到有不妙的事情要發生。忽然間,國王舉起寶劍,便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離苦一愕,連忙一聲,“咔~”。金光罩乍現國王周身,他手上的劍被彈了出來。
國王癱坐在地,失神的望向離苦,竟無言以對。
離苦道:“國王陛下,萬不可自戕性命,這樣非但化解不了做下的業,反而還會墮入魔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化解這場危機。”
忽然,只聽一聲熟悉的聲音哭喊道:“我在這裡!是我......是我害了他們......”
離苦心口一震,急忙循聲奔去:“盼兒!”
千軍萬馬陣前,盼兒看見了離苦,她悲喜交加,不禁淚流滿面,向着他狂奔而去,腳一滑,一下子又撲倒在地。
離苦心下大慌,一邊抹着黑,一邊叫道:“盼兒!你在哪裡,你怎麼了?”
盼兒看見離苦緊閉雙眼,好似什麼都看不見了。她心中一愕,爬起來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離苦。她又是悲痛又是惶恐,撫摸着離苦的臉頰,柔聲道:“你......你的眼睛怎麼了?”
離苦搖了搖頭,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聽盼兒“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哭道:“你的眼睛到底是怎麼了?你是不是看不見了?”眼下,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更關心的,是離苦的眼睛。
離苦道:“我沒事......只是被光晃了一下眼......盼兒,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盼兒一證,立即蹲倒在地,失魂落魄地道:“我作孽了......我闖了大禍了......我被仇恨矇蔽了心.......這戰爭,是我挑起來的,是我釋放七情蕭的神通,操縱了他們的心,讓他們互相殘殺......”
離苦呆呆的站着,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惶惑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盼兒淚眼汪汪的望着他,站起來扶着他道:“我先扶你找個地方坐下......”
......
此時此刻,帝釋正與羅睺酣鬥不休。一道白光,一道綠光,交織在一起,直打得震天動地。
紅纓焦慮萬分,不禁大叫:“你們不要再打了,咱們快去救人吧!”
帝釋手持一柄七彩寶劍,一邊揮舞着神通,一邊叫道:“你以爲我願意和他打嗎?”
羅睺氣沖沖地道:“帝釋!你卑鄙無恥!上次你動用了四大天王,合力擒住了我!這次咱們單打獨鬥,誰贏了,誰就是色界天的主宰!”
突然之間,大地的裂縫中乍然驚現一道血光,一時煞氣四起,血光沖天。天魔設下的地獄結界,頃刻間涌上來數以百千萬計的惡鬼,如一片黑壓壓的海潮,席捲而來,吞噬大地。
轉瞬之間,四周的花兒謝了,大樹倒了,清水變成了惡臭的血湯,所有的植物、動物,紛紛死去。天魔的六魔鉤赫然驚現在天空之上,那寒光閃閃的鐵鎖鏈,遮天蔽日,伸向了大地的每一處角落。
帝釋與羅睺愕然向前一看,齊聲大叫:“天魔!”
只聽得“咚~咚~咚~”的幾聲腳步聲,天魔正緩緩向他們走來。他那張臉霎時千變萬化,時而現男相,時而現女相,時而現惡魔相,時而又現出菩薩相。
天魔擡頭望向天邊,悶悶的一聲怒吼:“可惡......可惡......就差一點點衆生的心識就被我控制了......是誰在歌詠六子大明咒?”
他這一聲悶吼,宛如千萬個幽靈一齊在嘶吼。紅纓一聽到這聲音,不禁感到心口好似瘋魔了一般,當即跪倒在地,捂耳大叫:“這是怎麼了......我好憤怒......我好想殺人......”
帝釋雙目頃刻射出一道七彩斑斕的光芒,他凌空飛起,喝道:“魔羅!”
天魔看了一眼帝釋,道:“原來是色界天王,你到我欲界來做什麼?”
只見羅睺一個飛躍,攔在了天魔面前,指着他大罵道:“你這醜陋骯髒卑鄙的惡魔,我也着了你的道了,今日我就消滅你!”
天魔忽然哈哈一笑,道:“你消滅了我,誰幫你剷除帝釋?誰幫你當上色界天王?”
羅睺心底裡微微一動,哼了一聲,道:“我會打敗帝釋的。”
天魔頓了頓,道:“倘若帝釋再度動用四大天王,合力擒住你呢?”
羅睺聽他這麼說,不由得心中憤憤不平,忽高聲道:“好!那我現在就與修羅大軍一同將帝釋擒住!”
帝釋登時一驚,他怒視住天魔,厲聲道:“惡魔,你蠱惑衆生,將邪惡散播人間,你就不怕因果報應嗎?”
天魔橫了他一眼,道:“帝釋天王,欲界天與色界天井水不犯河水,是你自己來找死的。你現在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滾回你的色界天去。不然,我可要幫羅睺一起擒住你了。”
帝釋心中一愕,他眼望去,但見正衝向西域國的修羅大軍忽然全部轉過身來,一齊向他狂奔而來。
這些凶神惡煞的阿修羅,各個身形魁梧,力大無窮,遠勝人間的獅虎千百倍。這一霎那,帝釋那雙睥睨天下的臉竟慌了神,他咬了咬牙,回頭對紅纓道:“紅纓,跟我走吧......”
天魔瞥了一眼紅纓,忽然嘿嘿一笑,道:“這裡怎麼有位美麗的女修羅......”
紅纓一凜,不禁看向天魔,目光相觸,那雙幽暗又泛着紅光的眼睛,竟變成了一面鏡子。她眨了眨眼,她絕美的容顏,浮現眼前。看着看着,她不由得微微一笑。
天魔道:“美麗的女修羅,你是一朵嬌豔的紅玫瑰,你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天上地下所有的美麗風景,都不及你的嫣然一笑,所有的男人見到你,都會愛上你,所有的仙女見到你,都會慚愧的低下頭......”
紅纓聽到天魔的這番話,恍恍惚惚,如酒醉一般快活,臉上已是通紅一片。
只聽天魔忽然語調一變,接着道:“但是,倘若有一個女人,比你還美,搶走了你的心上人,毀掉了你的幸福,你會怎樣?”
紅纓登時不說話了,她怔怔望着鏡子裡的自己,喃喃自語:“不可能啊......我是最美麗的......怎麼可能有人比我還美.......我......我絕不能容忍......”她勃然變色,道:“那女人是誰......我殺了她......”
天魔哈哈一笑,道:“你看......”
一瞬之間,紅纓眼前,浮現出盼兒那嬌柔的面容,此時此刻,她正和離苦擁抱在一起。
紅纓雙眉豎起,怒道:“我就知道......是她!”
天魔道:“你記住......真正阻礙你幸福的人,是她,不是我......我是來幫你的......”
說着,天魔縱身一躍,騰空飛起,放聲唸咒:“達給踏踏啦…...達給茹嚕類…...阿啦嘛啦…...達啦…...斯哇哈…...”
天魔的魔咒迴盪着天地間,天空之上驚現出千萬個形態怪異的鬼魅,萬紫千紅,像蔓草一樣不斷向周圍漫延,鑽入了每一個人的心口。
西域國的戰場之上,兩軍士兵正在清點屍體。衆人皆迷茫且悲哀,久久沒人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的抽泣。
國王抱頭癱坐在地上,他的心已亂成一團。中原士兵忽然不約而同的將國王圍了起來,他們各個橫眉怒目,等待着西域國王的答覆。
戰場的一邊,離苦和盼兒正並肩而坐。
盼兒哽咽道:“我看見了爹爹媽媽......他們被賊人殺害了......我竟將中原人看成了殺害爹爹媽媽的仇人......”
離苦暗暗驚詫,又大惑不解,隱隱之中,心跳驟然加速,他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邪魅氣息,忽道:“國王身邊那個黑袍人呢?”
盼兒聽他提到“黑袍人”,登時如五雷轟頂,她仔細回想,失聲道:“就是他......是那個妖魔......國王被他控制了,我......我也被他控制了......”
離苦緊張的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盼兒微微搖頭,此時此刻,她已經心力交瘁,什麼拯救蒼生,什麼報仇雪恨,她已不再執着。衆生是善是惡,大地是黑暗還是光明,也不再重要了。
她只知道,在這混沌不堪的世間,只有眼前這個人,是光明的,至善的,是她最關心的人。
她憐惜的撫摸着離苦的眼睛,泣聲道:“你的眼睛怎麼了?是誰把你弄傷了?”她心下疑惑,離苦的天眼通能夠照見三界,究竟是什麼妖魔,能夠傷到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