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風一樣的記憶在林非意識模糊的瞬間,穿梭過往,當他還是一個懵懂的孩子,他被帶到了一個好大好大的宮殿裡,那裡始終坐着一個他看不到臉的大人,大人望着他,點點頭,又指了指他身後,他回過頭,身後的角落裡藏着一個比他更小的男孩,倔強的看着他。
“我叫林風。”那個男孩這樣介紹自己。
男孩被帶走後,大人鄭重其事的對他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林風的影子。但不同於以往的影子,你這個影子要生活在白天,因爲我的仇家太多,窺視着林風的人也太多,他需要一個屏障來保護自己。你,就是她的屏障。記住,生死時刻,你的責任是,你死,他活!”
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大人滿意的望着他:“你還沒有名字吧。好,從今天起,你就叫做林非了。”
從此,他有了名字,叫林非。但林非自始至終,只是個影子,是一個生活在陽光下的影子。
輝煌的宮殿裡,林太平奄奄一息,他要林非貼近自己,而後小聲呢喃:“我叫你回來,是因爲我活不長了。我自知死後,長生宮必遭大難,於是我將長生宮藏於天下兇器金劂的秘密傳了出去,並且僞造了藏寶圖,我知道那些仇家,還有江湖裡窺視長生宮的人一定會來。林非,你答應我,答應我,讓林風活下去,讓他接掌長生宮,然後殺死仇人!就在塔墳裡,啓動機關,跟他們玉石俱焚 !”
林非心如死灰的看着林太平,望着他始終哽咽的那口氣,無法息世,最終他默然的點頭答應。
從此,活着就是爲了死!
塔墳裡傳來震天撼地的轟鳴巨響,光成激動的話聲顫抖:“他做到了,他做到了,林非除掉了那些人!林風少宮主,他真的做到了。”
光成轉過目光,林風面無表情的始終注目塔墳方向,在光成不注意的須臾,兩行清淚流下臉頰。從此,生死兩隔,但我虧欠你,林非!
林非身體像是飄於無盡頭的大海中,身體無力,只是隨波逐流,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頭頂一個模樣兇狠的地鬼,手裡拿着修羅叉,呲牙咧嘴像要立即吞了他。
“這是黃泉嗎?”
“是!你現在就在閻王殿上,我就是閻王!”這閻王的聲音很耳熟,林非擡高了頭,卻看到一張嬉皮笑臉的面容,他不禁大叫一聲:“膽小鬼,怎麼是你!你也死了?”
“死,死,死!死你個大頭鬼!”一旁也是耳熟的聲音,林非看,卻是花丸。
林非發現了,自己正躺在方白玉的荒屋裡,方纔看到的也只是荒屋裡的修羅雕塑。
“你終於醒了,你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我們還真以爲你去了閻王殿呢?”花丸調侃,身旁是雙眼通紅的呂小竹,呂小竹蒼白的臉看着林非,高興的說:“沒事就好,醒過來太好了。”
“究竟,究竟是怎麼回事?”林非腦袋有些混亂,他最後的記憶還在塔墳裡:“難道是你們救了我?”
“哈哈,你說呢?”花丸自鳴得意,拍胸脯說:“這全靠了我。”
原來,林非離開豐都去往長生宮後,方白玉三人根本不放心他。於是,三人悄悄跟在林非等人身後也去了長生宮,而後,又跟隨着林非進入了塔墳,後來發現塔墳要崩塌,但林非還在竹室裡,關鍵時刻,自小拜百家爲師的小乞丐花丸憑藉着一手跟‘滾地龍’,也是俗語說的盜墓賊那裡學來的搜墓之法,竟又找到了一個暗口。幾人連忙通過暗口進入竹室,暗口另一端剛好就在竹牀下,而林非就昏倒在旁,三人於此將林非救出生天。
林非聽得心驚,沒想的自己沒死,心中一番苦甜,卻不清楚這滋味是欣慰還是悲切,呂小竹開口道:“你在塔墳裡說的話,我們三個也都聽到了。”
“是啊,你太傻了。那林太平只是給你起了個名字,你就要把自己的命都賠進去嗎?如此,你還不若跟我們一樣做孤兒的好。”
“你們不懂。”
“有什麼不懂的?”
林非微微搖頭:“這個秘密已藏在我心底十年了。我的命已葬在塔墳下,現在開始我要活我自己,所以這個秘密我無需再守護了。”
林非望着三人:“其實,林太平是我的親爹。這是我娘臨死前告訴我的,我娘本是長生宮之婢女,後來被宮主夫人趕出了宮,乃是因爲她跟宮主一度春風。而我,就是他們的兒子。”
“你,你真的是林太平的兒子?”
“怪不得。”呂小竹幽幽嘆息。
“這一輩子,我欠林太平一條命。所以,我才答應了他的要求,就是要把這條命還給他。而我娘死前唯一的願望就是我回到林太平身邊,管他叫一聲爹。足矣了!”林非笑了笑,耳邊突然傳了幾聲狗吠,林非高興的推門,一道灰色影子衝進了林非懷裡。
“小童,小童,真的是你嗎?”林非緊緊抱住小童,一人一狗相擁。
方白玉斜躺在稻草堆上,感慨道:“可惜了,這世間果真沒有什麼天下寶物?”
“誰說沒有。”林非回過身,突然抱住三人:“你們就是我此生的寶,超過所有一切的寶貝。”
“好了,好了,別抱了,口水,口水流下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初冬剛至,但這間荒野裡的小屋裡卻洋溢着這人世間至真至善的暖情,順延着大地,流傳而去。
冬花兒香
一個人出現在天際明亮的光線中,他的身旁有一個孩子。
孩子慢慢的前行,伴隨着他目光的延伸。
孩子總在唱一首悅耳的歌謠,他彎下身,對孩子笑。 他問,是什麼歌。
孩子臉上有一種樣子,被叫做童年的快樂。 孩子回答,冬花兒香。
冬花兒香,冬花兒香。 我的歌謠,你的笑靨。
冬花兒香,冬花兒香。 冬天,冬天,你是美麗。
冬花兒香,冬花兒香。 花兒,花兒,你在芬芳。
冬花兒香,冬花兒香。 冬天過去,花兒謝去,寂寞的人,你在何方?
小鳥兒的歌聲遠遠響起,那是在回憶被歲月湮滅的人們。
我的清顏顏色終究無法掩飾多少被翻過的紅塵。
洪洪逝去中,終於明白,其實自己一直無能爲力。
刀鋒上的落沙,代表一種寂寞的溫柔。
尋找與死亡,我和你。
這是一條被深陷入黑暗中的弄堂,狹長的距離,豆大的燈光,一個面目僵硬爬滿皺紋的老人,兩張小的沒法再小的方桌,三碗油水豬肉面,四隻眼睛的對視。
孫昂再深深的望了老人一眼,終於才安心的拿起了身邊的兩根筷子開始吃麪。 他吃麪的樣子很奇怪,右肩輕微的不自覺的下沉,吃一口,便微自停頓一下,右肩不自覺的又下沉一分,再吃一口,又停一下,右肩又自沉一下。孫昂右側的腰畔有一個同樣狹長被黑色綢布包裹嚴密的包袱,緊緊的扣系在孫昂的身上。 孫昂的目光不時的掃過狹長弄堂的出口,但那裡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整片的黑暗。 孫昂目光悄俏落在地上。然後,微弱的嘆一口氣。似乎是感覺自己太過緊張了。但不一會兒視線就再一次的凝望着巷子出口。 動作不停的繼續,時間也慢慢的流去。 弄堂似乎變的是更加的黑了,只剩下麪攤前那一盞微弱的油燈在寂寞的風中明滅不定的閃爍。
賣面的老人偶而擡起頭來,目光隨着孫昂的視線也望向弄堂外,眼中有着渾濁色的沉澱。
一碗麪吃的着實的費勁,過了好久,才吃完。孫昂不由輕輕直直腰,長時間的身體的曲讓他的腰有一種要被折斷的感覺。 “啊,呼……”長長吁出口氣,似乎對面的味道很滿意,孫昂點點頭。 手伸向自己的懷裡,可手伸了進去。孫昂的神色卻突然間變了,兩眼中充滿了詫異和害怕,樣子就像是看到了黑夜中可怖的鬼,直直的看着自己身前的地上。 手一直在自己的懷裡,又過了很久的時間,似乎下了很大勇氣和決心,才慢慢的從自己的懷裡抽出了自己的手。
孫昂的目光緊張又有些不惑的看着從自己懷裡小心翼翼抽出來的自己的手,神情似乎變的異常的激動。目光緊緊的盯牢。如同是在欣賞一位絕代佳人的美麗容顏。 帶着一絲焦慮,但更多的還是期待。 可哪來的佳人容貌? 孫昂的手已經抽了出來,是一隻非常好看的手。手指修長,指節凸實。只是在他的手上還有一樣別的東西。
白紙,是一張被折起的白紙。雪白的顏色,如同現在孫昂無血的臉。孫昂慢慢的將白紙打開來,只見裡面用鮮紅似血的顏色寫着四個字。“找到你了。”
孫昂看完紙上寫的字,就像是發瘋一般將它猛扔了出去。反手一抖,腰畔“茲”的一聲,紫光深沉,黑色的綢布被撕扯出來,裡面竟是一柄紫金彎月刀,只見孫昂背對着弄堂灰黑色的牆壁側對着來時路,大聲喝道,“你又來了嗎?你究竟想幹什麼?”
聲音尖利,在黑夜狹長的弄堂飄蕩開去,如是鬼哭。 孫昂緊緊的握着祖傳的“千滅刃”,喉嚨不覺嚥下一口濃痰。 孫昂現在的神經陷入了極端的緊張之中,他周圍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出的他的掌握。
弄堂的出口,黑色大片大片的開放。 “沒事,沒事,不會有事。”孫昂不住的安慰自己。 瞳孔慢慢放大。 突然間,孫昂覺的自己胸前一陣奇異的冰冷的感覺,有個黑影在自己身前一晃而過。還未等孫昂的“千滅刃”落下,就又消失在了周圍的黑暗中。麪攤上的油燈也不知何時熄滅了,老人也沒有出任何的聲息。 孫昂突然覺得這裡像極了冰冷的地獄。
胸口的冰冷並未消失,而且似乎越來越大了。 孫昂心中一驚,左手停在胸口,觸手竟也是一片冰冷。 似乎有東西別在了胸襟上,白色的在陰冷的黑夜還冒着絲絲白氣。
孫昂取下,不由又吃一驚。竟然是一柄冰鉤。 冰鉤化盡,裡面的竟然還有一張白紙。
孫昂似乎馬上就要崩潰了,他激動的將白紙打開,只見上面
清楚的用鮮紅似血的顏色寫着六個字“我在你的身後。”
孫昂悲吼一聲,騰身迴轉便是絕命一劍。
只聽“鐺”的一聲巨響。“千滅刃”竟砍在厚重的牆上,發出刺耳的金屬聲剎那劃破夜空。
沒有人,什麼都沒有。自己身後沒有任何的人。孫昂心中終於鬆了口氣。 眼神望着手中的紫色微芒。 然後,在一剎那,孫昂突然感覺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陰冷,如同置身千年的冰窟。而且,孫昂覺的這種感覺是如此的距離他之近。
彷彿就在,想着,想着,孫昂不由慢慢的擡高了頭,視線也順着停滯在牆上不動的“千滅刃”慢慢的上移。
“啊!” 孫昂驚聲失叫道。 有一個人正像一隻巨大的壁虎般攀爬在距離孫昂頭頂不足一尺的地方,雙眼一動不動的看着孫昂。
黑夜的濃重讓孫昂無法看清他的長相,只是孫昂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雙孫昂這輩子都再也無法忘記的眼睛,帶着三分寂寞,三分放浪,三分陰冷,卻依舊明亮的眼睛。就如同一隻狼的眼睛。
然後,剩下的就是黑暗,徹徹底底的黑暗。
再然後,突然的那盞在黑暗中不知爲何熄滅的油燈竟又再一次的亮了起來。明滅的燈光映照在老人蒼老的臉上,老人卻還是一動不動的望着方纔他望着的方向,似乎從未變化過。只是他的眼神似乎變的更加渾濁了。
“又是誰?告訴我這次又是誰失蹤了。”捕頭老李終於再也無法忍耐了。接二連三的武林大家的失蹤與離奇死亡,讓做了幾十年捕頭的老李不由焦頭爛額。先是川淮名家的“鳳陽浚波”曹夢洋失蹤,然後在曹夢洋失蹤的第三天,人們發現了他的屍首出現在朝東的鬧市口,胸口被人深深的留下了一道刀疤,已經死去多時。 接着是“北冰刀”馮翱,失蹤三天後也同樣是死在一刀下,傷疤深可見骨。然後呢?又會是誰呢?
“是,是河間大俠‘臥洋金魚’孫昂。我們已經找他他了,不是找到了他的屍首。這,這是我們從兇發地點找到的。”年輕的捕快韓光,將紫芒氤氳的“千滅刃”放在了桌子上。
老李拿起這柄只在傳聞中的天下名刀之一,眉頭卻皺的更加緊了,臉色也變的如同是隔夜的饅頭,又硬又冷。過了好久,老李終於還是無奈的搖搖頭。將刀又放回了桌上,頭一歪,向着隔壁的一間房,道,“喂,別裝死了。你說說,他這麼做究竟是爲了什麼呢?如果只爲了殺人又何必每次都把屍體也帶走呢?如果是爲財,他卻又不勒索錢財,而且還把名動天下的十大名刀給扔了。顯然也不是。哎,我是搞不清楚這個混蛋究竟是想幹什麼了。”
老李靜靜的停了會,不見動靜。不耐煩了,掀門走入了隔壁。
隔壁的房間是一間非常小的屋子,事實上這間房間裡面除了一張牀之外,就再沒有什麼了。只是白日豔陽,陽光溫暖的從這間小屋唯一的一個小小的窗口照射進來,倒也把這間小屋裝扮的燦爛明亮了起來。 小珂輕輕的擡頭感受着陽光,臉上掛着他的笑容。嘴角微自的輕揚,像是一道漂亮的傷疤。
對於河間府這個古里古怪的年輕的捕快,捕頭老李也是諸多的看不慣。 這個小珂簡直就沒個捕快的樣子,整天不是不停的喝酒就是像現在這個樣子傻傻的發呆。老李有的時候也真的覺得他就是個傻子或者瘋子。 可就是這麼個傻子卻在破案方面有着獨特的見解和令人想象不到的奇怪念頭,而且還真的破了幾個大案奇案。也正爲了這些,雖然看不慣,但老李每次還都是忍了。
看着這個小珂又在發傻,老李也只有無奈的搖搖頭。接着又說,“小珂啊,你說說你的看法。”
小珂輕閉着雙眼,陽光下他的眼睫毛很長很長,渲染出一道明媚的弧線。 他的嘴角又自微笑起來,然後微微上揚,“李大叔,今天的陽光似乎比前些日子更加的溫暖。哦?”
“陽光?溫暖?”老李在小珂屋子裡面唯一的牀上坐了下來,“你先不要談這些亂七八糟了。你究竟是怎麼想這個案子的?你倒是和我說說啊!”老李故意把聲音提高了些,似乎想讓小珂聽的更加清楚些。
小珂卻依舊似乎什麼都沒聽到,依然的輕閉着雙眼,臉卻慢慢的轉向了老李,聲音帶着說不出的冰冷,道,“請你不要坐在我的牀上。”
老李莫名的吃了一驚,不是爲小珂說的話,而是因爲小珂說話時的語氣。 老李從未聽到小珂這樣說過話,在他的印象中,雖然小珂很古怪,但卻總也是喜歡臉上掛着笑,從未這樣冰冷的說過話。
雖然是這樣老李還是從小珂的牀上站了起來,然後,就想離開。
身後卻突然傳來小珂恢復正常的,帶着一絲慵懶的聲音,“我想見一見那位賣面的老人。”
小珂坐在一家簡陋的茶棚的一張破舊的八仙桌旁用手中一隻殘裂的白瓷杯喝着最便宜的幾乎再沒有別人會去喝的一文錢可以買十大壺的茶葉末泡的茶。 他的對面坐着的卻正是那個夜晚深巷賣面的老人。 老人面前也有一杯茶,但老人卻連動也沒有動過。
小珂喝了一口茶,看着棚外綿延而去的黃色官道,沙礫靜靜的躺在地上,像是一個睡着的聽話的孩子。 但風一來,他們就會瘋狂的招搖着席捲的離開。 他們離開,飄着離開,也可以說是飛。
小珂嘴角又自微笑,目光終於緩緩的落在了老人乾涸的臉上。輕而慢的說道,“你賣的面,別人都說很好吃。”
老人微微的點一下頭,卻不說話。
小珂並不在意,又低頭飲了口茶,才又說,“你姓胡。”
老人點了點頭,目光靜靜的落在他面前那杯茶水上面。茶水顏色渾濁像是老人呆滯的目光。
小珂目光也落在老人面前的茶水波面上。也不再說話,一時間,出奇的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老人似乎覺的有些迷茫,擡起頭來,望着小珂。小珂卻依舊望着老人身前的茶水。
老人緊緊的盯着小珂,一動不動,似乎想要將小珂完全裝進自己眼裡。眼神一亮而過。
這樣又過了好久,老人才終於長長的嘆了口氣。目光收了回來,暗淡的眼神終於慢慢的清澈了些,“一把刀,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刀。這是我唯一可以告訴你的。”說完這句話,老人慢慢的站了起來,又慢慢的走出了茶棚,然後慢慢的離開。
小珂的目光終於收了回來,看着老人離開的身影,目光突然間暗淡了許多。
“你就那麼的將他放走了,他也可能是幫兇啊!”老李氣的吼了起來。
“他不是。”小珂慢慢的說。
“那你是怎麼知道他不是的?他告訴你的。”老李的聲音始終高昂。
“他沒說,是我感覺。”
“感覺?感覺?”老李輕揉着自己的額頭,“你說你是靠着你的感覺把他給放的。”
“是,但你可以放心,我會找到兇手的。”
“好,好,你找。那你怎麼找?”
“等。”這是小珂說的最後一個字,然後他再也不說什麼了。
小珂靜靜的感受着從小小窗口照射進來的溫暖,嘴角又不經意的微微的變換一個角度。樣子如同在笑。
老李大馬金刀的坐在他的身旁,看看小珂,自己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蹙着眉,似乎怎麼也猜不透這個奇怪的年輕捕快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搖搖頭,目光落回了孫昂的身上。
孫昂現在正靜靜的躺着,蒼白的臉上遺留着一種奇怪的表情。像是恐懼,像是詫異,還像是疑惑,又像是說不出來的什麼東西,卻又似乎缺少了點東西。真的是無跡可尋。老李靜靜的望着,臉上充滿了不解。
“你說會發現什麼東西,可我看了半天,除了他死的樣子比較奇怪以外,也沒什麼啊?喂,小珂,你究竟想讓我看什麼?”
小珂輕輕的閉着眼睛,卻不睜開。只是笑着慢慢說,“我在想,他爲什麼要留下一道刀疤。”
“刀疤?”老李聽着,眼睛不自主的看去了孫昂身上唯一的一道傷痕,一道刀疤,致命的刀疤。如同原先死去的曹夢洋和馮翱一樣。刀疤鮮紅,深可見骨,痛苦扭曲變形,在孫昂的胸口蔓延,如同一條血紅色的大蟲。
“這條刀疤爲什麼留下?小珂,你什麼意思,沒有這刀疤,他怎麼能殺死孫昂呢?殺人當然要留有傷疤。”
“不錯,殺人會留下傷疤。可李大叔,你不覺的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的?”
小珂終於睜開了自己的雙眼凝望着老李,然後,目光落在孫昂的臉上,眼中慢慢的閃現異樣神采,“如此重的刀疤,如此巨大的痛苦,爲什麼在他死時的表情中沒有痛苦的神情呢?”
“痛苦?”老李不覺恍然大悟,的確,剛纔看孫昂臉上的表情,就感覺缺少了什麼。如此深刻的傷痛,就算是再堅強的人死的時候,臉上都會本能的留有痛苦的神情。可,孫昂的臉上有的卻只是奇怪的神情,卻惟獨沒有痛苦的樣子。這說明了什麼呢?
小珂眼睛跟隨着窗外陽光靜靜的消散開來,“我想過了,會這個樣子。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殺他的人用刀極快,殺人如清風,被他殺死的人在死亡的一剎那根本就感覺不到痛苦。而他下刀的地方,正是在孫昂的胸口。但這樣的高手殺一個人絕對不會留下如此深刻的傷疤。他在殺完人後,顯然不想讓其他的人懷疑到是他,所以在孫昂的胸口重新留下了第二處,也就是現在的刀疤,爲的就是掩飾他的第一刀。”
“哦,按你的說法,殺他的人很可能是位用刀的高手。那麼第二種可能是什麼呢?”
小珂突然笑了,笑的時候樣子變的很親切,老李看着親切的小珂,內心不知不覺升出了一種很溫暖的感覺,不知從什麼時候老李看到小珂的笑就會有了這種感覺,但除了溫暖的感覺,在小珂的笑中似乎還隱藏了什麼別的感情,但老李已經無法完全的看清。就如同他始終都無法看清小珂的人一樣。小珂目光如同星般的明亮,“第二種可能實在是很有
趣,也很難讓人相信。孫昂並不是被別人殺死的,他是被嚇死的。”
“你,被嚇,說,被嚇死?”老李開始有些語無倫次。的確,這種想法讓人聽到都覺的荒謬。
“你是說河間大俠孫昂是被人嚇死的?”老李滿臉的詫異和不敢相信的樣子。
“我並沒有說他是被人嚇死的,或許,他是被其他的某些東西嚇死的。”
“其他的東西,是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能夠將一個在江湖上闖蕩幾十年的武林大俠給活活嚇死?”
小珂並馬上回答,而是慢慢的從自己的身後拿出一樣黑布包裹的狹長包袱,放在桌上,然後,慢慢的打了開來。老李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似乎想好好的看清楚是什麼東西這麼的可怕,可以將人活活的嚇死。 可結果卻很令老李失望,包袱已經被打開,黑色的黑布悄然的分向兩側,中間的是一把刀。 黑黝的刀身,枯黃的刀柄。 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刀,事實上這種刀在刀鋪中一兩銀子可以買上五把。 竟然會是這樣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刀把河間大俠孫昂給活活嚇死的嗎?老李真的無法相信。
“你是說就是這把普通的刀把孫昂給嚇死的嗎?”
“或許。”小珂回答的時候,臉上依舊掛着微笑。
“可怎麼可能,這只是一把普通的刀而已。”
“我並沒有說它不是一把普通的刀。但有的時候這種普通的刀會變的十分的不普通。”
“不普通?”老李的眼神一閃,似乎想到些什麼。
“是,不普通。這樣的例子其實很多。比如說,一把普通的刀如果到了一個不普通的人手中,那它就是一把不普通的刀,或許還是一把十分令人恐懼的刀。”
“你說的話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可他既然是用刀的,爲什麼卻又將那把江湖中的十大名刀之一的‘千滅刃’給丟棄呢?如同用這把刀,怎麼也強過其他普通的刀。”
“不是這樣。不可否認,‘千滅刃’是一把好刀,也是一把名刀。對於所有用刀的刀客,它都是一種誘惑。就是因爲這把刀太有名,所以用這把刀的人也會變的很有名。 但真正用刀的高手,手中的刀卻是因爲用刀的人而出名,卻不是人爲刀名所累。”
“哦。”老李聽完小珂說的話,目光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沉思之中。卻不曾注意,這時的小珂目光已然悄悄飄遠,嘴角上挑一個角度,輕輕的喃語道,“爲什麼?爲什麼?我始終無法真正的瞭解你呢。” 笑容凝固,掛在嘴角,如同冬天中飄落的那串冬花兒。
美,溫暖,還有一種無法掩飾的冰冷。
天很黑,像是飄蕩的地獄。
遠處的人影像是一個黑夜的鬼影,遠遠的由遠及近,在這狹長黑暗的弄堂裡,無法看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的一雙眼如同黑夜最明亮的星一樣的光彩閃爍。他的身材似乎很高大,也很消瘦,黑影中還看到一個狹長的影牢牢的停留在他的腰畔,似乎和他融爲了一體。
老人看着,看着,目光跟隨着那個在弄堂口像鬼魅一樣的人出現,然後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看着他的眼睛如同潭水一樣的幽藍而空洞,卻依然明亮。看着他突然出現的嘴倔強的禁閉。看着他最後停在自己的身旁,一動不動的站着,像是一尊永遠不會倒下的冰冷的冰塑。老人的目光依然的混沌。
來人已經慢慢的坐了下去,卻什麼都沒有說。老人也什麼都沒有問,只是靜靜的打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然後,慢慢的放在了那張小的沒有辦法再小的方桌上。桌子的旁邊正坐着的是那個眼神明亮而寂寞的人。在油燈明滅的光芒中,才得以看的清楚,他的年紀很年輕,臉色黝黑,黑色的皮膚中卻也透着一種異樣的憔悴。 而在他的腰畔,一個黑色狹長的包袱牢牢的緊扣在他的身畔。接觸如此緊密,如此不捨,彷彿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年輕人慢慢的開始吃餛飩,他吃的很慢,但也很仔細。每一口的餛飩,都經過充分的咀嚼以後,才被他吃進肚子裡。年輕人專心的吃着餛飩,沒有擡起過頭來去看那老人一眼。 老人目光依舊望着弄堂外,也沒有去看年輕人一眼。 時間慢慢的流開,終於,年輕人吃完了滿滿的一碗餛飩。 然後,起身,轉身,動身,沿着來時的路又一步步的走遠。 老人目光變換,如同身前明滅豆燈,突然開口,聲音中有着難以抑制的老邁,滄桑的聲音響起。年輕人停下了腳步。
“他不認識我。”老人這樣說,聲音中有着一種到達極至的悲哀之情。
“他不需要認識你。他只需要死。”年輕人說完這句話,又開始一步一步的向着來時的黑暗中走去。步伐中帶着一種堅定的節奏,只是他慢慢融入黑暗中的眼神卻有着說不出的寂寞。
“不需要,不需要。”老人輕輕的重複着年輕人離開是說的話,眼中漸變的模糊起來,蒼老的溝壑縱橫的臉上微微抽動起來。他的嘴角慢慢的張開,嘴脣變換形狀,有什麼話馬上就要說了出來。 可就在他要說來的一剎那,老人攤前那盞微弱的油燈突然間熄滅了。
然後,再沒有了什麼。 光明,聲音,目光,老人,都消失在了漫天的黑暗中。
血,溫暖,熟悉,像是記憶中深深陷入的部分。
不知多少次,小珂在黑暗中醒來,在置身的這間大大又小小的屋子中。眼中不知爲何變的模糊了。
陽光還是依舊的溫暖,早晨還是依舊的讓人感覺到希望。小珂的笑容像從前一樣的溫暖親切。
老李的臉上卻更加的難看了,因爲就在今天早晨,他們又發現了第四個死在刀下的人。前三個無一不都是叱吒一方的領袖武林的人物。而這第四個更加的是個大人物。湘,豫,魯,甘,平,五省盈和鏢局的一把手,北方武林盟的副盟主“天涯先生”司馬天涯。這實在是個響噹噹了不起的人物。據說他自四十歲起,就再沒有敗過一次。不,或許只敗過一次。就是這一次,他卻付出了他這一輩子最慘重的代價。 司馬天涯的屍首,被人在衙門口發現,全身就只有一處傷疤,當然是刀傷。
現在老李的臉色已經變的鐵青,沉着臉。韓光等幾個年輕的捕快已經退到了牆角。個個害怕的樣子。 老李瞥了一眼,眉頭皺得更緊了。現在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老李感覺自己快要被一種無形的壓力給活活的壓死了。四條人命,四條名人的人命。 這豈非也會活活的要了老李的命。 兇手一再的殺人,卻始終找不到絲毫的蛛絲馬跡。再這樣下去,自己丟官失俸事小,可這幾十年拼命流血贏來的雙河第一名捕的名聲可就要付置流水了。老李這幾十年來所吃的苦,所流的血,豈非都像現在的自己一樣成了廢物。老李實在不甘心。
小珂靜靜的看着院中唯一的一棵芙蓉樹開出紅色鮮豔的花朵,嘴角又自上揚一個角度,開始微笑。然後他聽到自己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
“這就是你要等的嗎?”老李劈頭蓋臉的喝問了一句,神情激動。
“是,是我要等的。”小珂靜靜的回答。
“等着他繼續的殺人?”老李喝道。
“是,等着他繼續殺人。”小珂依舊很平靜的回答他。
“你是個瘋子。”老李再也抑制不住,喝罵道。
“沒錯,我就是個瘋子。但只有我這樣的瘋子才能抓住他。因爲我和他有一個相同的地方。”
“相同的地方?什麼相同的地方?”
“我們同樣的走投無路。”
小女孩輕輕的搖晃着面前高大的身體,高大的身體卻一動不動。小女孩似乎還不死心,趴在高大身體上,在他的耳邊輕輕的說,“爹爹,爹爹,我告訴你,上次找不到的那隻紅色金絲雀是桐兒將她放走的,因爲桐兒看她實在太可憐。明明有漂亮的翅膀,卻永遠都不能飛。所以桐兒把她悄俏的放飛了。爹爹,桐兒知道錯了,桐兒以後再也不會了。爹爹,你就不要在嚇桐兒了。你睜來眼睛看看桐兒好嗎?桐兒好害怕,好怕一個人。爹爹,你快醒過來啊!求求你,爹爹!”說到後來,女孩的聲音變的哽咽一聲。 但她身前的司馬天涯卻再也無法醒來看她的女兒一眼。 哪怕只是最後再留下一個微笑給自己的女兒都不可能了。
小珂靜靜的看着,目光卻無法再停在那紅色的芙蓉花上,而是俏然穿過,望向了更遠的地方。
天好冷,在這陰冷的小廟中,升起的一堆火,可能是這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溫暖了。面容慈祥的高大中年男子緊緊的摟着懷中的孩子,孩子則輕聲的哼唱着一首美妙的歌謠。 男子目光溫暖的看着懷中的孩子,輕輕的說,“小珂,你冷嗎?”
孩子在男子懷中翻個身,喃聲到,“不冷,爹爹。”
“那快點睡吧,明天我們要早早的起程。”
“哦。”孩子慢慢的在男子懷中甜甜的睡去,臉上綻現出快樂幸福的表情。男子望着懷中睡去的孩子,將身上的長衣脫下輕輕的覆在孩子的身上,然後,慢慢的輕聲哼唱起了方纔孩子所唱的歌謠。臉上有一種久違的釋然。
然後,是什麼。有什麼?
血,鮮紅色的血,這是唯一的記憶。永遠無法忘記的記憶。
年輕的男子從夢中醒來,冷汗模糊了他的雙眼,他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的做這個噩夢了。夢出奇的冗長,裡面沒有複雜的事物,只有一種單調的顏色,紅色,那像血一樣鮮紅的紅色在夢的最後總是會把他湮沒。
年輕的男子緊緊的握住身邊黑色的長長的包袱,激動的神情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彷彿他手握着的是他力量的來源。許久,年輕的男子終於長長的籲出一口氣。起身在黑暗的屋子裡慢慢的前行,終於來到了窗口,伸手打開禁閉的窗戶,外面溫柔的月光灑了進來。年輕的男子目光在月光下如同星一般的明亮,卻有着說不出的寂寞悲傷之情。男子望着月光,一直的望着,目光也癡了,嘴裡不自覺的輕聲哼唱起了一首美妙動聽的歌謠。而在他的身畔,不經意的抖動,有一抹鋒利的冰冷在月光下潤潤生色。
終於快要到了,什麼都應該結束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