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章 夜來(二)
聽到他的問話,蘇瑾眼中因他紅了臉兒,而凝起的笑意尚未消去,神色已怔住。找誰主事不是問題,問題是思量了幾個時辰尚未有答案的事,要在這一問之間便做決定麼?
“我……”片刻沉吟,她斂起神色,直視對方,以另一個問題將這話頭暫時擋了,“仍是想去忻州。”
平靜無波的聲音初起時,蘇瑾看到他的眼眸黯了一下,話音落時,他脣邊卻又噙出一抹笑意,眼波清漾,點頭,“自是要去的。”
說完他微微垂了頭,盯着放在桌上修長的手指看了一會兒,突地擡頭輕笑,“春闈將至,不去忻州哪裡來趕考的銀子?”
“?”蘇瑾一時沒明白春闈、銀子和她去忻州之間有何聯繫。
陸仲晗避開她的目光,輕咳一聲,緩緩說道,“……家貧而妻賢德,寧可餐風宿露,遠赴他鄉,拋頭露面操持營生,亦要爲夫君籌措銀兩,以備科舉……蘇的高情厚義,他日陸某金榜題名,必得人口口相傳……”
蘇瑾懵了,這話是意思。
家貧?家真的貧麼?有程記那樣的靠山,趕考區區百十兩銀子,難道討不來麼?
而她,又哪來的高義,純屬一已私慾而已……
這話聽象,苦哈哈地一對窮苦小夫妻,妻子爲夫趕考所做地……犧牲?
她眼睛眨了眨,滿目疑惑,盯着對面不和對目光的人看了半晌,好象,他就是這麼個意思罷?這麼一說,將來他金榜題名,那她豈不是大大的功臣?
想到這裡,她突然想笑,不得不承認,這頂高帽子送得讓她極舒心。只是如此“顛倒黑白”……
確認他是這個意思無疑,清脆的笑聲忍不住自脣邊溢出,眉眼彎彎,“……難爲你是想到地,莫不是提前想過了?”
陸仲晗擡頭看她一眼,便又將頭微偏到一旁,嘴脣輕抿不語。那脖子至耳根處剛剛略微消散下去的淡紅,隨着她的笑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涌上,將臉頰亦染得緋紅起來。
“那你可要用心讀書……”蘇瑾見狀更是樂不可支,眼中閃着促狹地光芒,繼續調侃他道,“……若你不高中,我這好名聲可怎能傳得開……若你高中了,亦要賣力爲我宣揚纔是”
這話……陸仲晗側眼掃過,目光又迅速移開,微微點頭,輕“嗯”一聲。
蘇瑾心中樂翻了天,復又捂嘴笑起來。好吧,雖然他的說法有些好笑,現下不過是爲了寬她的心,但蘇瑾的心頭卻一股暖意緩緩迅速浸潤而出,將胸腔的撐得滿滿的,脹脹地,麻麻酥酥,是感動,還是,她說不清楚。只,這感覺對她而言,已消失了大約七八年,或者更久了。
有人能爲她做到如此地步,她還有可顧慮的。前路不管如何,現在終是有勇氣走下去了。哪怕是短暫的幸福,也值得抓住。
良久,她收了笑聲,肅正面容,點頭輕聲道,“陸的意思我明白了。餘下地事,交與奶孃辦便好……”
陸仲晗這才轉回頭,眼中含笑望着她。
四目相對,室內又靜下來。只能聽聞燭火噼噼啪啪的細響和兩人微細的呼吸。
片刻他收回目光,起身,長輯及地,“春闈,陸某定當竭盡全力……”
蘇瑾起身相送。
方纔行了兩步,他又低聲說了句話,將蘇瑾驚得擡了頭,正對他那雙略有些羞色的眸子,他似是很不喜歡目前的窘迫狀況,在一個對視之後,微微頷首,大步向門口走去,不消片刻,那高高的身影已略帶些倉惶消失在門簾之處。
蘇瑾好半晌回神,再回想那句話,突然揉着肚子悶笑起來。
“,陸說了?”常氏送走人,進了正房,看她笑得面如桃花,竟是從未有過的暢意,不由好奇的問道。
蘇瑾直起身子,一手扶了桌子,微微搖頭,“沒。只是覺得好笑罷了。”
說着整整衣衫,扶了扶笑得發酸的臉頰,肅正面容,沉吟片刻道,“奶孃,明兒請常嬸嬸來一趟罷。這事兒與她商議該如何操辦。”
“呀,這是……”常氏有些驚訝,方纔她就在外面立着,裡面不過傳來幾句話而已,她竟這麼快下了決心。“這是應了?”
“嗯。”蘇瑾點頭,再度扯了下衣衫,偏頭一笑,“有理由不應麼?”
常氏怔了怔,也跟着歡喜笑起來,“是沒理由不應。陸這樣的人才家世……”
蘇瑾臉上笑着。家世依舊是問題,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這個。莫說現下是非常時期,便是正常時期,做主成親,她也是敢地。不過,將來她便非一個人了,一旦做了決定,與那人便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禮節上盡最大努力做到周全罷
便拍常氏,“等明兒常嬸嬸來了再說罷。”
常氏看天色不早了,忙點頭,“哎,去睡罷。”
蘇瑾挑簾出了正房,腳步輕快。他最後那如天外神來的一句話,雖然好笑,卻也讓她打消了心中最後的丁點顧慮。
“瑾兒”次日常接到信兒,匆匆來到蘇家,進了東廂房便笑,“究竟是何事找我,這樣神秘?”
蘇瑾拉她進屋,又問,“常嬸嬸來時,外面街上如何?”
“唉”常嘆了口氣,進了屋內,落坐,眉尖染着一抹憂色,“仍舊是個亂,比昨日更亂這事說不得真的。”
蘇瑾點頭,這事是真的纔好,若是假的……那不坑死人了?
擡眼兒看了看跟着常來的小丫頭。她立時乖巧地行禮退下。
室內只餘下二人,蘇瑾低頭沉吟片刻,擡頭微笑,聲音輕軟,“常嬸嬸,請你來,我是有事想與你相商。”
她少有的柔軟笑顏,常怎能猜不到她想說,拍拍她的手鼓勵道,“你只管說。現下不是害羞地時候,昨兒還在想着這事兒,你外祖那裡未必沒得消息,自杭州乘船來此,需要月餘,你即不想叫他將你胡亂許了人,就拿主意。”
蘇瑾點頭,她亦有這樣的擔心。想了想道,“常嬸嬸,我這就成親罷原本,若我外公能來地話,正好叫他與我主婚,可又怕他不同意,到時反生波瀾。前思後想,快刀斬亂麻罷”
“你拿好主意了?可是那位陸?”常一怔,前兒她叫人來問,仍沒個定論呢,竟是這樣快。
蘇瑾點頭,將昨日之事簡略與她說說。說到忻州行時,常眉尖微挑,打斷她的話,神情有些嚴肅,“爲何要去忻州?怎的之前沒聽你提過半句?”
蘇瑾擡眸,眼帶哀求無奈之意,淺笑着,“常嬸嬸門戶之差哪裡是那麼容易能越過的?我爹爹出海順利,再順利脫手貨物,手頭也不過兩三萬兩銀子。在那些人眼中這算得了?我去忻州,不過是爲了給添些份量罷了。”
常微怔,再思及以往她地行事,微微嘆息道,“你這孩子的心事埋得也太深了。可那陸乃書香門第,你……”
“我明白。到忻州必不會如現在這般,隨意拋頭露面。帶兩個夥計去,叫他們支應着。”蘇瑾淺笑着將昨夜重新調整的思路說與常聽,“不過在是在內宅管管生意。難不成那些官宦人家的鋪子田產,當家主母一點不過問麼?”
常微微點頭,“這倒也是。”只是看着她又微微一嘆。
蘇瑾接着道,“……不是我將人看低了。如今這世道,官宦之家也好,商家也好,哪個會嫌銀子多地?到時手頭充裕,有了銀子,再拿銀子做人情罷。”
“你呀……”常輕點了下她的頭,嗔道,“看得倒透只是這忻州之事,陸可同意?”
說到這個,蘇瑾笑起來,將昨夜他顛倒黑白的話說了。
常極其詫異,半晌才笑道,“哎喲,這位陸當真是……可見,當是對你用了真心。也罷,聽你所言,他執意要成親,必是怕家中知曉,的婚事不能做主,到時恐生變故。趁機將親事坐實了。”
說着到這兒,又是一嘆,“只是,瑾兒,將來的路,即便有他全力護着,亦不會太好走。”
蘇瑾點頭,這點她清楚,他亦清楚。世上沒有萬全地事,有得必有失。這得失之間,如何抉擇,皆要看看重。未來的路不好走,但她亦非世知不知的少女,沒有一絲應對之力,不過是麻煩些罷了。
正在蘇瑾想的當口,常又笑起來,拍拍她的肩膀,“那陸學識好,看樣子是個有主意地。明年春闈中了進士,或留京,或外派爲官,你自跟着上任去,族裡的人幾年才見上一面兒?”
這件事的利害關係,她是反覆思量過的,掰開了揉碎了分析,因而現在反而不甚在意了。安靜坐着聽常說。
常替她思量分析了半晌,又是一嘆,“也好。這事我替你張羅,待會兒便去與常媽媽議一議,具體該如何操辦。”
蘇瑾點頭,看着她笑道,“爹爹疼我,這全是我的主意,必不會因此怪罪常嬸嬸地。”
常跟着一笑,“蘇大哥怎會怪我,說不得要謝我呢”
蘇瑾笑起來。替常倒了茶,扯了些閒話,方又問,“常嬸嬸,掌珠地事,可有看好地人家了?”
“唉”常嘆息一聲,“原我是不想再興師動衆的回鄉,可瞧了幾戶人家,我皆不太滿意,掌珠個死丫頭,問她她亦不說半個字……現今我便想,反正戶籍尚未移到這裡來,回鄉避避也好。”
蘇瑾心中盤桓片刻,笑道,“常嬸嬸,我這裡倒一個人選。說與你聽聽?”
“是誰?”常立時來了精神。
蘇瑾擡手指指東鄰,輕聲道,“林大哥。”看着常面色,緩慢解釋道,“因是近鄰,林大哥的爲人我還是清楚地,如今又是秀才身份,學識也好,人又老實,他今年考試聽聞也只是因學道的喜好落了榜。三年後再遇大比之後,必能高中。……只是林大娘有些市儈,一心想替他尋個有財的岳家,這些天她家倒是去了不少媒婆子,一個沒成呢。”
“她呀……”常神色微斂,偏頭想了想,“這位林似是有些書呆子氣罷?”
蘇瑾不敢瞞她,如實道,“人是有些呆,人品卻是少有的正直良善。嗯,近些日子,與陸幾人走的倒近些……”
說着低頭一笑,“我是想着掌珠的性子跳脫些,將來必能拿得住他……”
常笑起來,盯着門簾半晌,點頭,“倒也是。我早先在你家門前恍惚見過那位林一面兒。是極老實的人……只是他那位母親,卻怕掌珠與她處不好。”
蘇瑾苦笑,林寡婦那樣的人,有幾個能與她處得好,還真是難說。不過,她低頭想了想,“這是掌珠地大事,還要常嬸嬸拿主意。雖說林大娘有些市儈,又喜歡與三姑六婆湊一起,好在無其它近親,只需應付她一人……”
常點頭,“這也是。罷了,我再想想……”突然偏頭問蘇瑾,“莫不是掌珠和你說了?”
蘇瑾連連搖頭,笑着否認,“並未說。她有二十來日沒到我這裡來了,常嬸嬸還不知麼,哪裡能說?”
常又嗔她一眼,沒再。不過那次來蘇家,她和常貴遠都是親眼瞧見掌珠與那林延壽打招呼地,好似不陌生的感覺。
再想林延壽的身份相貌,也有兩分意動。思量半晌,笑道,“好,勞你費心了。我先去你常媽媽說你地事。”
蘇瑾輕輕的點頭。
到正房去說此事,她不便跟着。便坐在東廂房裡發呆。門簾一挑,樑小青溜進來,看她面色終是好了許多,近前來坐下,悄悄笑道,“不煩心了罷?”
蘇瑾輕輕點她的額頭,“我是不煩了,你呢?”
樑小青臉一紅,起身向蘇瑾的房間跑,一腳踏進裡間的門兒,纔回眸笑道,“,我們來盤算盤算,都要與你備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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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晚上儘量再碼一章。不定時發哈,不要守着了,來就有了。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