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軍中皆無事,來討一杯茶水,錦言可會惱了?”
石桌後的男人身上着了一襲寬大的青色錦袍,上頭的暗繡竹紋襯得他越發的儒雅俊秀。
細細看去,許君彥的面容是有些棱角分明的線條,那如雕刻般的如玉面容,俊美中還帶着淡然。
許是軍中呆久了,這般帶着儒雅氣息的人,沉默時也總會有些銳利深邃,不自覺就會讓人覺得隱隱有些壓迫感。
江錦言喟嘆了一聲,來不及收回的視線正好撞入了那如墨般漆亮的眸子裡。
他的溫和總是不一般的,是那種清清冷冷卻細水長流般的韻味。
彷彿這眸子不會再摻雜了其他,只是淡淡地柔和下來。
輕咳了一聲,江錦言伸手便要去提那紫砂泥金茶壺。
因着二人相坐而談,丫鬟婆子便都退了下去。
許君彥卻是快她一步,已經伸手拿了茶壺,動作極嫺熟地倒了兩盞茶。
茶香很快在他二人之間氤氳。
聞了那茶香,他笑道:“錦言果然是極愛這蘭溪毛峰。”
他心裡暗道也該派人每隔一季便去江南購置這茶葉送來。
江錦言見他如此,只好收回了手,淺笑道:“聽聞江南之中,唯有這雨前的蘭溪毛峰最爲珍貴,從前我總想着什麼時候去江南瞧一瞧這採茶的樣子……”
她輕輕地用碗蓋撇着茶葉沫子,心裡也愈加的沉靜。
不知何時,自己同他相對而坐已然是可以平淡祥和了。
竟是如同看盡了千百種風景後的寧靜一般。
她心裡竟暗自在悸動,若是一直這般下去,也算是歲月靜好的吧……
許君彥袖中修長的手指撫過那紫檀木的匣子,嘴角微揚,“江南的風光的確好,錦言若是歡喜,以後便去江南瞧一瞧。”
想到那粉牆黛瓦,還有那高高拱起的石橋。
長長的青石板路蜿蜒着蔓延而去,竟是副極美的畫卷。
只是唯獨少了一抹淡雅絕塵的倩影。
若是日後袖手這朝堂,同她攜手歸於江南,只淡看紅塵之浮光掠影……
輕笑了一瞬,江錦言啜了口茶。
那江南遠在千里之外,一個女子又該怎的前往?
許君彥倏地瞥了眼她胸前,蹙眉道:“那墜子……”
江錦言淺笑道:“您是要我每日帶着那般貴重的物件?錦言可是誠惶誠恐的……我已是收着了。”
正說着,一片枯黃的梧桐葉落在了江錦言的髮髻上。
許君彥輕輕起身,伸手拿起這片梧桐葉,隨手一揮,將那枯葉揚在了風裡。
他低下頭,在江錦言的耳畔低聲道:“若是再說您……我便惱了。”
江錦言不自覺的紅了臉,手裡的杯盞一晃。
許君彥眼疾手快,轉瞬已然是扶穩了那杯盞,滴水未漏。
垂眸望見她臉頰微紅,許君彥的心裡說不出的愉悅。
嘴角輕揚,他已然是取出了匣子裡的髮簪,輕柔地替她戴在了發間。
玄鐵鍛造的髮簪,樸實無華,但卻閃着異樣的光芒,竟是同她這周身的氣度契合的很。
江錦言擡眸微楞,“這是……髮簪?”
她想到如許君彥這般淡然如水的人物去挑髮簪……
這念頭就夠讓她頓覺愕然了。
許君彥似是心情大好
,眼眸裡盡是笑意,輕笑道:“聘禮。”
這是在調笑自己?
江錦言瞪着他,脫口嗔道:“許君彥……”這三個字咬字極重。
瞧見面前這人兒惱了,許君彥嘆了口氣,才正色道:“因着你未出孝期,這定親便只能從簡了。”
聽他這般說,江錦言垂着眼簾點了點頭。
陸氏早已來過,同自己說了這定親的事宜。
因着是孝期,也不能擺酒設宴。
一切均是儘量從簡。
定下婚期後,她便要去給母親上墳,告知這一消息。
許君彥淺笑道:“鎮國侯府的地契、房契明日會送來靖安侯府,還有……”
他將那紫檀木的盒子放在了她的手心,“我所有的私產便交予你保管。”
手指微微用力,江錦言眉頭一蹙,“這怎麼行?”
這許君彥是要大筆一揮便將他的一切都交給自己保管了?
許君彥神色微微凜然,“錦言……我信你。”
隨後他倏地笑了,“有了這些……若是我日後惹你不快,錦言,你也能拿捏得住我。”
江錦言心裡莫名地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緒……
她瞪着此刻笑得明媚的男人,也生出了幾分調笑之意,“有了這些……你便是想納妾也得過了我這關?”
納妾?
他前世自始至終均是隻娶了江錦芊,而江錦芊在死前說過,他從未碰過她……
倏地心裡又是一陣酸楚。
其實許君彥這人……心思極細。
將這些給了自己,實則還是想消除自己心裡的不安吧?
他總是這樣。
許君彥卻是笑意更甚,手指輕撫着她手背上已經極淺極淺的傷痕,低沉着聲音道:“我同聖上立過誓,這輩子……身無二婦。”
自己又怎會捨得傷她?!
一絲一毫也不忍……
手背上漸漸傳來一陣溫熱,江錦言心裡一動,竟是沒有縮回手,似是貪戀這冬日裡能屬於自己的溫熱。
良久後,她驀地回過神,蹙眉道:“慢着……你同聖上說道過此事……”
她又想到了聖上曾在那日的宮宴上說過要爲他指親的!
自己只當是要拖上些日子。
“是爲了什麼?”
她嚥下了嘴裡的那句“是爲了誰?”
倒是不曾想,自己下意識間竟會如此衝動……
既然他同聖上如此說了,那就是說……聖上爲他指過婚事!
聖上所指之人,斷斷不會是如自己一般的尋常門戶的女子……
許君彥擡起眸子,“無關之人罷了,錦言可是惱了?”
江錦言這才縮回了手,撇着嘴道:“若是個高門貴女亦或是皇親國戚……只怕是鎮國侯要悔了。”
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許君彥笑意越發濃郁,連溫潤若水的眸子也泛着明媚。
這丫頭便是如此,倔強的很。
這也是自己不顧一切想要一個能護她周全的身份的緣由。
她太倔強了,若是他人……只怕是會傷得她遍體鱗傷還咬着牙挺着吧?
他眸子裡柔意更甚,“我的一切都在錦言手裡了,若是有絲毫悔意,錦言定要讓我一無所有才是。”
江錦言咬了咬脣,“一個素來行軍作戰之人……怎的這般油嘴滑舌!”
說着她伸手拔下了發間的簪子。
觸到那簪子的一瞬,她便吃了一驚。
在冬日裡,有甚多的物件是寒涼的,可這髮簪的寒意還是讓她頓了片刻。
待到這簪子置於眼前時,江錦言便驚得低呼了一聲。
這髮簪……通體銀白,幽幽泛着寒光,與其說是簪子,倒更像是利器!
還是支極方便的利器。
她這才帶了笑意,“這簪子倒是極好。”
因着通體帶着暗紋,這髮簪便能牢牢握於掌心。
許君彥望了眼她手中的髮簪,“這髮簪是玄鐵所鑄,日後不要離了身。”
即便是日後自己不在她身邊,這髮簪也能護着她一二。
許君彥欣慰一笑。
都言千金難買美人笑。
此刻這般光景,卻又讓自己甘之如飴……
而此時的養心殿內,一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的懷清長公主眼眸含笑,清秀的面容上也染了喜色。
“此話當真?”
永寧帝卻是微微有些悵然,“皇姐怎的如此高興?”
懷清公主笑道:“那李太妃打的主意可不是落了空?鎮國侯竟是同靖安侯府的嫡長女定了親事……沒想到這鎮國侯還是個有情有義的,並未因着國公爺的地位和駙馬的名頭就捨棄了這侯府的小姐。”
永寧帝無奈一笑,“朕倒是希望他能同安西聯姻,好歹……大周的西南地界也能穩固些。”
懷清公主搖了搖頭,正色道:“此言差矣,這鎮國侯雖是聖上的心腹,但卻不是完全能被信任之人,並且他手裡的權勢不輕,我瞧着還是如此便好,日後再給他指幾個側室挾制,更爲穩妥。”
永寧帝笑着搖了搖頭,“皇姐不知,這許君彥可是當着朕的面說了日後身無二婦……”
懷清長公主微怔。
這靖安侯府的嫡長女到底是個如何風華絕代的女子?
而此時的安國公府內,兩個夥計打扮的人站在院子裡神情緊張,正竊竊私語着。
許名一襲黑衣,剛出了屋子便看到他二人。
“這是怎麼了?”
這二人似是盯着十香樓的夥計。
一個身量較高的夥計探頭望了望許名的身後。
許名皺了皺眉頭,“主子今日不在,到底是何事?”
那夥計神色緊張道:“十香樓裡少了不少的姑娘。”
許名噗嗤一聲笑了,“這事兒?也值得你們來報了主子?”
讓一向淡漠冷冽的主子去查青樓女子的蹤跡?
只怕是主子那張冷臉也要繃不住了吧?!
那夥計跺了跺腳,急聲道:“許大人,此刻不是說笑的時候!”
另一個夥計忙道:“這些個女人都是莫名其妙的不見的……甚至是那個豔驚洛陽的頭牌醉蘭,都不見了!”
許名皺了皺眉頭,“這……這該去報了京兆府尹……”
那夥計瞪了他一眼,“小人盯了十香樓數日了,這十香樓可不是一般的煙花之地,這一回……倒像是清理門戶!並且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青樓女子皆是賤藉,又沒有屍首,如何報官?”
許名神色一凜。
“你們等着……我去見主子。”
那兩個夥計皺眉道:“主子身在何處?”
許名頭也沒回,“靖安侯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