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想說什麼。”淺依並沒有因爲他擅自轉移話題而覺得輕鬆,恰恰相反,她很擔心顧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她自以爲堅固的心靈防線。
並且直覺告訴她,如果顧巖願意,他隨時可以輕而易舉地令她潰不成軍。
然而,顧巖的聰明就在於他懂得何謂適可而止。
他並沒有再去觸碰她築起的城牆,恰恰相反的是,他選擇了以退爲進。他就是要給她足夠穩妥、足夠從容的機會,去觸碰他的心意。
“其實我想說的是……”顧巖的停頓看起來更像是故意賣關子,而非整理思緒。
他默默地將便箋摺好,妥帖地收在上衣口袋裡,然後將淺依有些冰涼的指尖包裹在自己的手心裡,繼而放低了聲音對她說:“淺依,你可不可以轉過頭來,勇敢地看一看我曾爲你付出的心疼,心酸,還有……那份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心動。”
這大概是淺依這輩子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
“顧巖,我……”我什麼呢?其實就連淺依自己,也想不清楚。
她只是忽然間明白了一個很淺顯的道理——勇氣這東西,從來都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就像堅強一樣。
比如說,她總是可以勇敢地面對獨自一人的伶仃孤苦,總是可以堅強地接受連續很多年的溫飽不足。但在這一刻,她卻不敢擡起頭去看他的眼眸,她卻滿心委屈得像是突然找到了依賴的孩子。
顧巖看着淺依強忍住眼淚的模樣,只覺得心疼不已。
已經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地就習慣了冷靜,習慣了優雅,習慣了即使面對形形色色的鬧劇,依然處變不驚。
但是現在,蘇淺依就這樣出現在他不起波瀾的生活裡,然後不經意間,流露出那些令他夢繞魂牽、難以淡忘的神情。
於是他靜默地感知着胸腔裡太過強烈的情緒起伏,並且在接受這份陌生感受的同時,自覺這也算是一種幸運。
想到這些,顧巖放開牽在一起的手,轉而無比愛憐地捧起淺依的臉頰,輕輕地吻上了她泛着淚光的眼角。
“我雖然不知道別的男人在接吻之後會說些怎樣的話,但卻覺得那些直白露骨的情話並不適合你我。”
他深深地汲取着她髮絲的隱隱清香,低低地對她說:“淺依,說到底,我只是想陪着你,或許是在你脆弱得想逃開的時候,又或許
,是在你忍住眼淚故作堅強的時候。而我……只是想像現在這樣,陪着你而已。”
不等男人話音落下,那種名爲幸福的感觸已經霸道地襲上了淺依的心頭。
她忽然再也止不住眼淚,轉身伏在顧巖的肩頭,哭得不成樣子。
“可是……顧巖,我不懂……”她哽咽着開口,擡頭望向他,淚眼婆娑,“我這樣的人,究竟有什麼值得……值得你,這樣爲我……”
“傻瓜,因爲你蘇淺依。”他溫柔地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滿心寵溺地對她微笑着說,“只憑這個理由,就已經足夠了。”
顧巖總是習慣簡潔的回答,總是不經意地就將真正動人的答案埋藏在心底。
所以他沒能告訴她——因爲你,是唯一可以牽動我心緒的人,是我心心念唸了很久的人,是我想要好好守護的人。
可是對蘇淺依來說,那些都不再重要了。此情至此,便已足夠。
是眼前這個男人,將她引以爲傲的心牆徹底擊潰。
從此以後,她只能和他一起,親眼看着自己內心的堅硬冰霜破碎成爲斷壁殘垣,然後,默默地期待他能用一份溫暖,細緻修補、小心呵護。
顧巖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依然停留在淺依的面頰上,不時地輕抹着因感動而生的淚痕。
終於,她破涕爲笑,略微顫抖地將自己的手掌疊在男人的手背上,親自導演了那最是珍貴的十指交錯。
而她,附在他的耳邊,柔聲說:“那麼……顧巖,我信你一次。”
這個夜晚,淺依睡得很不安穩,她似乎始終徘徊在一個又一個的夢中。
夢裡,她又看到了父親,又看到了那個金髮碧眼的女人,甚至連夢的場景都沒有變,依然是在一輛正在轉彎的車裡。
然而稍有不同的是,這一次,車裡還有卓子旭和顧巖。
掙扎着從睡夢中醒來,淺依將自己窩在綿軟的被子裡思量了很久,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清楚爲什麼那兩個人也會出現在這樣的夢裡。
有些無奈地起身,淺依一邊勸自己不要多想,一邊披上外套想去客廳看看顧巖是不是還在。
她正準備擰開臥室的金屬門把手,卻忽然發現左手的中指上竟然多了一枚精緻的戒指!
這銀閃閃的小東西,像在偷偷地訴說着一份難以觸摸的甜蜜。
淺依本來覺得昨
晚和顧巖的相處美得有些不真實,此刻,她仔仔細細地打量着手指上的精美牽掛,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走出臥室的一刻,她其實很期盼能在客廳看到他的身影。
但很可惜,此時已經是上午九點鐘,顧巖早已坐在心理諮詢事務所的寬敞辦公室裡,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所以淺依只看到了他留下來的一張字條。
便箋上,他用俊逸的字跡寫着——淺依,早餐在冰箱裡,記得熱過再吃。
她乖乖地把南瓜粥放在微波爐裡,開了快速加熱,然後在等待早餐出爐的一分鐘繼續着自己的胡思亂想。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從遇到這個男人開始,就已經悄悄地起了變化。在她看得到以及看不到的地方,這種微妙的變化似乎從未停歇。
他總是若無其事,總是毫不張揚,但從頭至尾,卻始終實實在在地關心着她。
直到三個月後的今天,顧巖好像突然之間成爲了她的家人,或者,至少是“類似家人”的關係。
不知怎的,這樣的認知讓淺依的腦海裡漸漸浮現出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卓子旭。
“叮——叮——”
微波爐適時地叫了起來。
“現在太餓,沒辦法專心聊天……”
淺依一邊嘀咕着,一邊帶上厚厚的棉手套,捧出那碗熱騰騰的南瓜粥,繼續自言自語道:“等會兒喝掉了這碗粥,我就有力氣打電話給卓子了。”
說完這話,她自己都禁不住扯出了一個非常具有自我鄙視意義的笑容。
“現在太餓,沒法專心聊天”?這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麼呢?
淺依心裡其實再清楚不過,自從那天卓子突然對自己表白之後,她就再沒主動聯繫過他。
即使偶爾在烈火年華相遇,淺依也只是與他說些無關痛癢的玩笑話。
甚至於昨天她第一次過了樂評稿,如此值得分享的喜悅事情,她竟然到現在都還沒有告訴卓子。
這樣想想,其實是她不對。
畢竟,只有卓子知道她每次吃川菜的必備菜品。又或者換句話來講,畢竟,卓子確實是她那麼多年的孤寂生活裡,最相熟的朋友。
想到這些,淺依很自覺地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她忽然多了些莫名的勇氣,想去面對那份得來不易卻出現了動搖的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