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斯祈緩緩從人羣后方走了過來。
高明皓看見宮溟那張臉時,也意外的愣在原地,臉色漸漸變得分外難看。
停雲忽然覺得呼吸粗重起來,額角開始出現細密的汗珠,因爲心跳太快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全身的細胞都在雀躍,以至於血氣涌上全身,她水嫩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世界彷彿忽然靜默下來,她彷彿跑出了那片茫茫雪原,跑過了漫長的冬季來到鳥語花香的春天,這世界是這麼安靜,彷彿只有他們兩個人,她等到了,她等到他回來了,淚水一點一點漫上眼眶,模糊了雙眼,她怔怔的開口喚了兩個字,“寒洲……”
似是陽光太過刺眼那般,宮溟一直眯着眼睛看她。
停雲的眼睛水潤中點綴着波光粼粼的明媚陽光,像是盛夏時節最熾熱的金色,精美挺秀的五官散着歡愉的氣息,男士碎髮和服飾讓她有種與衆不同的氣韻,獨一無二的風度,透着淡淡清爽的蓬勃朝氣。
讓人不忍褻瀆和侵犯的人格魅力,整個人都散發着淡淡的光芒。
“寒洲……”大概是太開心了,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幾乎無法思考,只展開了豔陽般大大的笑容,“寒洲,你終於回來了,寒洲……”
這不是夢吧,不會是眼花了吧,一定是看花眼了,對,她記得他胸膛那些槍傷和舊傷疤,停雲似是急於確認他的身份,確認這張臉不是她看花了,不是她的幻覺,她要找到證據證明這是真實存在的,越是急,她便越是慌亂的去查看他胸膛上的刀疤,於是小手便急切顫抖地去摸上宮溟的胸膛,她記得他身上的傷痕,一清二楚,這些都是證據。
人羣中爆發出不可思議的抽氣聲,都說這個女人水性楊花,總不該不分場合的勾搭男人吧,這與宮先生第一次見面,便當着所有人的面上演這麼一出,委實不合適,這些常年混跡名利場的名流,自是沒見過連門面也不曉得裝飾的如此大膽妄爲的女人,一時間都怔在原地。
他身形修長高大,穿一件昂貴的藍色西裝,西裝一角點綴着精美的飾品,裡面搭件剪裁貼合的白襯衣,那深藍色的西裝如深邃的夜幕,透着厚重深沉的氣度,讓他整個人散發着深不見底的沉穩尊貴之感,眼角眉梢皆是成熟從容的氣息,相之於七年前的淡漠,如今平添了沉沉的穩,有歲月沉澱的成熟睿智和冷靜,像是曾經波瀾壯闊的河融入了海納百川的海,從此波瀾不驚的深沉廣闊,再也激不起半點漣漪。
秘書推了她一把,將她從宮溟面前推開,也有小侍從四面八方跑來,生怕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冒犯了他們的貴賓,做好了將她捉出去的準備。
秘書說,“這位小姐,宮先生趕時間,您若是有預約,還請按照流程安排來,稍後咱們再碰面。”
報社的記者紛紛端起了相機,閃光燈咔咔咔的傳不停閃動,似是從剛剛高明皓入場那一刻開始,閃光燈便已經在暗處閃爍了。
秘書湊近他說,“報社那邊稍後我會處理。”
停雲被推的踉蹌後退了一步,她焦急的望着宮溟那張臉,這張臉……這張臉……怎麼會姓宮呢?明明是姓蔣的,只要讓她看到那些傷痕,那些證據,便證明這一切都不是做夢,這樣的夢她做的太多了,千迴百轉的夢中相遇,百轉千長的夢中別離,她總會認錯人,總會空歡喜一場,她要證明這不是夢,是他真的回來了。
停雲再一次顫抖的去觸碰宮溟的胸膛,宮溟穩穩的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眉眼依舊透着疏離的穩,面色平靜,他的聲音低沉充滿渾厚的磁性,微微笑,“抱歉,這位先生,我不愛好男人。”
停雲顯然陷入了巨大的喜悅中沒有回過神兒來,亦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
聽及此,她努力想着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辦法,大概他是把她當成男人了,大概他沒有認出來她……
沒關係,他若不認識他,那便再重新認識一次。
他若忘了愛她,那便重新再愛一次。
沒與他好好談場戀愛,那便再來一次。
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她不知該怎麼向他證明自己的女人身份,證明她是艾停雲,於是她慌亂的脫掉了西裝外套,露出精緻的背心,用最笨拙而又急切地方式向他證明她是女人,她是艾停雲,是愛新覺羅芷菱,他認不得她了嗎?七年間,她的變化有那麼大麼?果然是在做夢麼?
她美麗潮紅的臉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殷切中卻又帶着幾分羞澀的情懷,她的眼底是那麼清澈蔚藍的天,含着婉轉動人的快樂,多麼生動鮮活的一張臉,散發着歲月淡淡良善的光輝。
宮溟的瞳孔緩緩收縮。
停雲不知怎地就掙脫了他的手,那襯衣的扣子設計太精妙了,她無法解開求證,於是她忽然想起來,他的大腿內側有一塊桃形的胎記,於是巨大的驚喜衝昏了她的頭,熱血衝上頭,她便又慌張的去解他的皮帶,要看到那塊胎記,那是證明,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百轉千回的夢境。
她的手剛觸上他的皮帶。
宮溟眉梢一揚,一直如泰山般沉穩冷靜的神情莫名的有了觸動,他不明所以的笑了,這一笑像是絢爛的夏花綻放,他眯起眼睛,邪邪勾脣,“小姐這麼着急嗎?若是着急,是不是先準備好總統套房。”
停雲一怔,擡眼看他,睫毛微微顫抖,這不可一世的神韻,不羈倨傲的眼神,他眼睛裡的星辰大海,不是她的寒洲又是誰,這不是夢,他真的回來了。
她忽然用力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臉上火辣辣的疼,真的不是夢,眼淚忽然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她的呼吸急促起來,怎麼辦呢,他回來了,她該怎麼辦呢?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轉眸找尋俊逸的身影,“俊逸……俊逸啊……”
她開始喚她的孩子。
俊逸聽見她的呼喚,從外面跑了進來,她找到他的爸爸了,她終於等到他了,停雲緊忙拉過他,開心的笑道:“俊逸,快叫爸……”
“宮溟,怎麼都站在門口呢?”話沒說完,一道溫和優雅的女聲傳來。
衆人循聲看去,豔羨的讚歎聲傳來,有人認得她,便說,“她是宮溟先生的夫人,我們去年在德國見過。”
一名身着白色晚禮服的高挑美麗女人從外面款款走了進來,她的頸項如白天鵝那般頎長,戴着閃耀的鑽石昂貴項鍊,手中拿着鑽石包包,挽着精美的髮髻,鵝蛋臉,桃花眼,鼻樑挺秀,薄脣如櫻,是百分之百的美人兒,笑起來臉頰上有兩個小酒窩,舉止優雅,落落大方,儀態萬方,有孤絕的美感。
那種感覺,倒是跟袁玉然有幾分相似,似是比袁玉然更要氣度端莊大氣幾分,也更美豔動人。
聽到聲音,宮溟瞬時間收起了剎那暴露出來的玩世不恭,沉澱成了一張成熟睿智的臉,完美無瑕的尊貴沉穩,看見女子走進來了,他的眉間掠過溫柔的華光,轉臉說,“遇到點狀況。”
那女子的身後,跟着一名傭人模樣的婦人,婦人懷裡的襁褓裡抱着兩個孩子,白白嫩嫩的小巧,眉眼薄脣像極了宮溟,似是一歲左右的雙胞胎,孩子看見宮溟的時候,其中一個大點的,咿呀會喚,含糊不清的,“爸爸……爸爸……”
宮溟的臉上便浮起柔軟的笑容,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溫柔的愛意,他對傭人說,“我與傅市長有要事談,你先把孩子抱去車上等着,不用帶進來。”
停雲怔怔的看着,似是一時間沒搞清楚眼前的狀況,下意識將俊逸護進懷裡。
宮溟轉過臉看向她,目光淡淡掃過俊逸的臉,似乎在等停雲結束這段沒有意義的對話,半晌不見停雲言語,他微笑淡淡問道:“小姐還有別的事嗎?”
停雲面色瞬間慘白下去,那顆心無端疼痛顫抖的厲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鉅變來的猝不及防,她沒有絲毫的防備,孩子叫到了身邊,卻又不知該怎麼辦了,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最後只倉惶的給自己找臺階下,依然處於尷尬無措混亂的狀態,她說,“俊……俊逸啊,叫……叫……叔叔……宮溟叔叔。”
俊逸擡起頭,淡淡望着這張與蔣寒洲一模一樣的臉,甚至一模一樣的眼神,許久,他脣角一彎,眼中浮起了漫漫的笑意,他喚他,“叔叔。”
瞬間,眼淚從俊逸的眼眶裡掉落下來,像是一場沒有徵兆的大雨,簌簌掉落,可是孩子卻是笑着的,那笑容說不出的譏諷,他下意識拉住了停雲冰涼僵硬的手,他說,“媽,我們回家。”
停雲猶自維持着表面上的鎮定,眉眼染着倉惶的悽楚,慌張漫在眼底,她低着頭,似是再也沒有力氣擡頭看一眼,緩緩伸出手去。
小侍急忙將帽子遞給她,她戴上帽子,壓低了帽檐,遮住了顫抖的脣角,便拉着俊逸,喚來一直站在一旁圍觀的阿舒,再擡頭便揚起微笑,向周圍的人抱歉的頷首,拉着兩個孩子匆匆離開。
阿舒臨出門前,瞟了眼那穿着白色晚禮服的女人,她對着那名叫宮溟的俊朗男人說,“宮先生,你媳婦兒真醜,一點都比不上剛剛那個女人。”她向他們豎起中指。
引來周圍名流們不滿的叮嚀,大抵是說當媽的不檢點,做孩子的也沒教養之類的話罷了。
身着白色晚禮服的女人凝神,詫異的盯着那名美麗嬌俏卻犀利的小姑娘背影,許久,頗覺有趣般莞爾一笑,優雅的挽上他的胳膊,看向他說,“傅市長等久了,咱們進去吧。”
話音剛落地,便聽見高明皓冷厲沉怒的聲音突兀的傳來,響徹大廳,“艾停雲,你給我站住!”
艾停雲三個字響起,宮溟剛剛擡起的步子便僵在了原地,似是電閃雷鳴劃過天空,他微微愣了一下,隨後緩緩沉冷下眉眼,往大廳的二樓走去了。
與高明皓擦肩而過的瞬間,兩個男人互不相望,身着白色晚禮服的女子想要與高明皓打聲招呼,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兒。
但高明皓只顧着出去追人,連最基本的禮儀都來不及做,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高明皓追出去的時候,已經不見停雲的車了,他怒極了,掐着腰原地踱步,走來走去,氣的胸脯一起一伏,對外面跟隨他的侍者,氣着說,“給我安排,媽的,我要炸了她的車,也把炸彈給我裝到她屁股底下。”
圖先生神色凝重的緩步走出來,對侍者說,“別聽他胡扯,他不敢,你退下吧。”
高明皓氣的發懵,他這輩子除了他大哥,還從沒有被人氣這麼狠過,簡直氣了七年,原本他還說井水不犯河水,這輩子不想跟這種麻煩的女人有交集,沒想到他不招惹她,她居然敢對他下殺手,差點送他見閻王,還他媽差點斷子絕孫!他點燃煙吸了一口,氣得劇烈咳嗽起來。
圖先生站在一旁說,“起初你們就沒交集,怎麼一炸還炸出交集了?都七年了,二少你也不至於氣成這個樣子,以前的風度去哪兒了,以前在美國也沒見你這麼怒的,怎麼見面了反而激起你的仇恨了。”
高明皓說,“沒看見她那是生悶氣,現在一看見她活得這麼瀟灑滋潤,就想起我這些年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就他媽心理不平衡,要不是她,我當年能去閻王殿裡走上一圈?她栽了我七年,幾乎栽了我一半的大好年華!這七年我可以做多少事!成多少大業!”他越說越怒。
圖先生說,“算了算了,多少年了,她也不容易,瞧着剛剛那個人,不是蔣寒洲是誰?算了吧,那女人也是不容易,您這七年雖說過得不如意,到底是有收穫的,蟄伏七年扳倒你大哥,也是成了。”
這些年圖先生雖跟停雲沒有過接觸,可是她做的那些事他卻是看在眼裡的,也願意爲她行個方便,畢竟是那個人的女人,到底是要開開後門的。
高明皓吸了很久的煙,方纔稍微平定了情緒,將滿腔的氣按耐下去,看向紙醉金迷的鎏金大廳說,“老圖,七年前我最喜歡這種聲色犬馬的場合,喜歡名利場的角逐,怎麼過了幾年蟄伏的日子,反而見不得這股子銅臭了呢?當年我失勢命懸一線的時候,那些人都是怎麼落井下石的我都知道,如今一個個舔着臉來吹捧我,真他媽讓人噁心。” wωω ⊙Tтkǎ n ⊙¢ Ο
圖先生說,“誰都有資格說這句話,就你沒資格,你全身上下哪一塊不是銅子堆砌出來的。”
高明皓皺眉吐出一口菸圈,沉默良久,說,“蔣寒洲是什麼情況,不是死了嗎?怎麼又活過來了?怎麼還成了軍火商。”
圖先生搖頭,“他這幾年對外半點動靜也無,我們也不知道。”
深晚的夏夜晚風都是滾燙的,停雲慌里慌張從傅市長家的別墅出來以後,顧閏之便已經站在她的車前等她了。
她的手抖得厲害,開不了車,是顧閏之送她回家的。
俊逸和阿舒都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臉色,車內怪異的沉默。
停雲只是有些倉促無措的將帽子放在腿上,顫抖的捏來捏去,流竄在心口的恐懼氣流還沒有穩定下來,整個人都是懵的,大腦無法思考,情緒不能冷靜,慌張,無措,狼狽而又膽怯。
“媽……”俊逸一直定定的望着她,輕輕喚了她一聲。
停雲愣了一下,面色慘白的看向他笑道:“怎麼了?”
俊逸抿了抿脣,說,“那個人……姓宮,不是他。”
停雲一時間沒有說話,她不知該給孩子怎樣的反應,甚至她此刻更像一個無措的孩子,車子開回了別墅,停雲跟着孩子們下了車,走了兩步,似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向顧閏之說,“你跟我來,我有話問你。”
於是顧閏之沉思了一下,便拎着公文包下車。
停雲將孩子們交給了傻妞照看,隨後引着顧閏之去了書房,書房裡很悶,她進入的第一件事是開窗,隨後脫了西服外套,沒有開燈,興許是她忘了開燈。
待顧閏之跟了進來,停雲折身來到門口將門關上,反鎖。
這房子隔音效果極好,想來屋內無論說什麼,外面的人都聽不到。
做完這一切,她這才轉臉看向顧閏之說,“那個宮溟是不是蔣寒洲。”
顧閏之沒有回答。
停雲說,“你是這個圈子裡的組長,你知道每個組員的情況,我再問一遍,那個宮溟是不是蔣寒洲。”
顧閏之沉默了一會兒,說,“是。”
停雲的心被無端撞擊了一下,她說,“你一直知道他還活着?”
“……是。”
停雲便笑,“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顧閏之一向平靜的聲音裡少見的有了譏諷的情緒。
停雲努力掐着顫抖的掌心,保持着笑容說,“那好,他是去做任務了嗎?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是假的對不對?”
顧閏之淡淡說,“重工的任務是一年前接手的,我只給了他這一項任務。那個女人職業背景是醫生,跟任務沒關係,是他自己選擇的女人,兩人一年前在德國登記結婚,還是奉子成婚。”
天崩地裂的轟隆,停雲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感覺,像是整個人被掏空了,耳邊甕鳴作響,連最基本的憤怒和愛恨都沒有了,她像是一張單薄的紙,被風吹的呼啦啦的響,她說,“那他是失憶了嗎?寒洲失憶了對不對?”
顧閏之說,“他很健康,記憶健在,沒有任何異常,他今晚定是認出你了,只是不肯跟你相認罷了。”
ps:結局已經寫完,顧忌編輯,但是不敢一次性發太多,應該會有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