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 清風澗，入夜。
青陽眯起眼細細品着新近自山下買來的鐵觀音，昏黃的燭光透過已泛黃的燈罩幽幽的照着整間屋子。整個清風澗一片漆黑, 只有這小茅屋方方正正的窗格子裡透出慵慵懶懶的黃光, 若有路人看到定會心頭涌起一陣暖意, 只是這清風澗從無路人經過, 倒可惜了這番意境。青陽想到此處望着窗外嘆了口氣, 端起茶盞又咂了一口，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夜，崑崙山頂的清風澗, 這種地方若有路人才真是奇了。
夜已深，茶也已半涼, 青陽又瞟了一眼窗外, 自嘲似的從鼻子裡哼出一聲, 將杯中僅剩的茶水倒進嘴裡，起身準備歇息。正要轉身, 青陽猛然覺得自己剛纔朝窗外那一瞥似乎看到一個人影，扭頭望去，竟真似有個白色的身影晃動。青陽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尋思着難不成這鬼地方還真有路人，慌忙揉揉眼睛仔細看。一晃, 又一晃, 嗖的那個白色的身影又消失了, 就像鑽進地底裡一般, 再揉眼, 還是什麼都看不見。青陽大奇，琢磨着莫非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抑或是剛纔那番抒懷導致自己產生了幻覺，再看窗外，果然依舊是一片漆黑，山石樹藤的輪廓隱隱能看得出，卻絕對沒有人影。一瞬間，青陽竟恍惚了，重光屋裡的燈已熄了，想必他早已入睡，從以前那傢伙就比自己灑脫。青陽是越想越落寞，原本他就比較有書生的窮酸氣質，這一落寞不要緊，思想的野馬脫繮似的，上八百年，下八百年的神遊起來。
青陽正憂鬱的起勁，咣咣幾聲砸門聲冷不丁把他嚇一跳。
開門，青陽又是嚇一跳，一位白衣少女從頭到腳都是溼淋淋的站在門前。
“你們修橋的時候難道不能加上欄杆麼？要不就寬寬的木板兒直直的修，非修的東拐西拐，若不是我會幾下狗刨現在已經做花肥了。”白衣少女顯然很怒。
“蘇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我是來找重光看病的，現在可好，大夫還沒見着倒差點提前見了閻王。”蘇三沒好氣的擰着衣角的水，她甩掉懷心就直衝清風澗來了，因爲當晚只有一彎殘月，是以四下都是黑咕隆咚一片，蘇三在醉花蔭就走的連磕帶絆，一肚子火大，好不容易到了清風澗，小心了又小心還是栽進了蓮花池。
蘇三正惱火，一擡眼正巧望見青陽因爲想笑又強忍着憋得滿臉通紅，小火苗一下子熊熊燃燒了起來，正要爆發，屋門吱嚀一聲，重光揉着眼走了進來，一看見蘇三就愣在了原地……
三秒鐘後，青陽和重光爆笑着被蘇三趕出屋子……
蘇三清理掉黏在頭上的水草，洗去抹在臉上造成兩個老頭爆笑的河泥，又換了套重光的衣服，三人終於坐到了桌前開始談正事。
“蘇姑娘此次駕臨清風澗的造型可比之前那幅耀武揚威的模樣中看得多，不過我不是大夫，就算是會些醫術也已經歸隱了。”重光幸災樂禍的瞄了蘇三一眼，然後幾乎未作任何思考便回絕了蘇三的請求。
青陽曉得重光的脾氣，便是他想幫忙也總會擺出一副愛答不理很臭屁的樣子，正要替蘇三說幾句好話，不想剛開口就被重光擺手制止，“無需多言，我說了不幫就是不幫，不過……早些年我曾遇過一位醫術比我要高出許多的人，只是那人行蹤飄忽不定，你帶上望舒下山去尋他，尋得他時提起我的名字他定會全力幫你。”
“哦……”蘇三低頭思付了一下，問道，“那人叫什麼名字？重光長老既已歸隱我去找他便是。”
“……藥王破曉。”重光看了蘇三一眼，道出一個人名，便再也不望向蘇三。
“重光長老好生厲害，這麼快就編出個不錯的名字，‘破曉’，很有些的味道，聽起來就是位美人兒。”蘇三託着腮幫咯咯笑道，“長老不想幫我，卻是很想救我呢。”
蘇三亮亮的眸子望着重光，接道，“若我現在帶了望舒下山找什麼從未存在過的藥王，便可躲過一劫，但若我離開，玄霄卻失了十九年一次的機會，甚至可能會再度走火入魔，長老作此決定時應該很是猶豫吧？……你想騙我離開，這份情蘇三記下了，作爲回報，我會盡量多活幾天的。看不出，冷冷冰冰的重光長老卻是個溫柔的人呢。”
重光聽到蘇三最後那句帶着笑意的話語愣了一下，面頰微微有些泛紅，冷冷哼了一聲卻沒了說辭。
“我與玄霄一同修煉雙劍合璧第四層，他憶起了夙玉，變得難以自控，雖同爲望舒宿主，我卻不知爲何與夙玉不同，她怕冷，我卻最是怕熱，三天後，我醒過來還覺得奇怪，經歷過那時肆虐的陽炎我竟然能恢復得像個沒事人一樣。不過開心了只一會兒我就發現我的正常只是望舒的冰寒之氣維持出的假象罷了，陽炎留下的傷都還在，稍一動用仙術體內的傷痛就會復發，幸好發生那件事之後玄霄就無心再繼續修煉，自那時起至現在我沒有動用過仙術也就沒人發現這件事。本以爲多休養幾天會恢復，現在看應是沒有那種可能了。我來此處之前就未抱太大希望，重光長老要我走卻不是留我治傷想必就是沒得治了。”蘇三一手拖着下巴，目光隨意落在窗格的某處娓娓說道，“不知重光長老能否看得出我還能撐多久，若我逃走，此生再不使用仙術，最多能撐多久？”
“七年。”重光對自己的醫術很有自信，而痛快人之間的對話不需要繞太多彎子。
“如果我要留下能撐得過與妖界一戰麼？”
“……很難，即便勉強撐過去，恐怕也已是你的大限了。”
“七年的陽壽竟如此不禁用吶，”蘇三皺了皺眉，“若是加上水靈珠的靈力呢？”
“……”重光有些驚訝眼前之人竟能想到要動用聚天地靈氣的水靈珠，更驚訝她煞費苦心所想的不是求生，卻是赴死之道。“若水靈珠的靈力能爲你所用或許你能撐得過最後的飛昇，只是……先不說飛昇不成，即便是真的成功了，對於你恐怕也是無力迴天的。”
蘇三聞言笑了笑，“重光長老醫術如此高明自然對濟世有着更深的見解，瓊華一旦飛昇，必定會造成地脈變動，因爲崑崙山上融化的雪水匯聚成河，山下百姓才能聚居於此，可以想象一朝地脈變動將會殃及多少不相干之人，依你之見，瓊華縛住妖界，汲天地之靈氣，卻行逆天之道，飛昇成功的機率有幾成呢？”
重光不語，蘇三說的他並非沒有想過，只是三代以來的瓊華掌門都是以飛昇爲己任的強硬派，即便他有異議也不足以逆轉大局。
“修仙這件事從來就是輸多贏少的，我並沒想過要藉此來多活幾年，只是……我所追隨的人偏要做這件事情罷了。”
“玄霄他……”一提到玄霄，青陽不由得擔憂起來，“既然蘇姑娘認爲飛昇一事成功的可能性很小爲何還要……？”
“我可是以第二代望舒宿主的名義起過誓的，誓死追隨，不離不棄……。”蘇三煞有其事的說完看看神情嚴肅的青陽咧嘴一笑，“誓言什麼的其實是沒大有所謂的，發誓這種事我做了怎麼也有個千兒八百次了，如果個個都當真那還不如殺了我算了，只是這一次，起誓不過是個幌子，有沒有它我都不會逃走。至於玄霄，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飛昇對於他不過是件未完之事，在這件事裡他有太多的回憶和情感，恩師、摯友、至愛……，他需要的是一個結果，無論成敗。即便飛昇真的成功了又怎樣？我所認識的玄霄豈是因區區一個仙位折腰之人！”
“你這樣爲他……何苦！”重光不是多話的人，但這次卻忍不住勸了一句。
“二位長老十九年前冰封玄霄，十九年來歸隱於清風澗，世事皆於二位無關，但你們卻斷不了對玄霄的記掛，這又是何苦？世間事本就說不清楚，怎樣做是正確的、最好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現在如果離開，此生便再不會有一日安心。”
“……若你堅持留下，我與青陽二人自會全力幫你，只是那水靈珠在掌門夙瑤手裡，不知道她舍不捨得。”
“水靈珠的事我自會解決，不過二位長老倒是一定要幫我另一件事。”
青陽見蘇三正襟危坐要自己幫忙，責任感油然而生，也跟着挺了挺身板兒，“蘇姑娘儘管說！”
“那個……借我點銀子花花。”
“……蘇姑娘要多少？”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你估摸着去播仙鎮花天酒地、聲色犬馬一陣子要花多少銀兩？”
“你要錢就是爲了這種事？”
“對啊，我都快死的人了，當然要做些自己最想做的事。其實我更喜歡中原的美人兒，不過現在跑不遠，嚐嚐異域風情也很不錯。對了，我還想買些華麗的衣服啦，首飾啦，你銀兩有富餘就多給我取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