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仙鎮。
由崑崙山上流下的雪水匯聚成一條不算太小的河, 出鎮十餘里一個小小的村落依河而建。村子裡只有幾十戶人家,雖不富裕,卻民風淳樸。
過午的陽光已收了炙人的氣焰, 變得溫和起來。河邊, 一塊大半都浸沒在水中的大青石上, 釣魚的少年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 魚竿就架在旁邊, 但他卻似乎並不在意會不會有魚上鉤,而是高卷着褲腿,將半截小腿浸在清涼的河水中, 悠閒的望着隨波搖擺的水草。原本他就是喜歡陽光的,所以晌午一過遮陽用的斗笠就被丟在了一邊, 漆黑的長髮散在身後, 一身粗布單袍, 衣袖高高挽到肩膀,慵慵懶懶的笑意似有若無的掛在嘴角。
有飛鳥的倒影劃過水面, 少年仰起頭,一隻手舉到額前遮擋着刺目的陽光,追尋着天空中的飛鳥,卻在轉身之時觸到那不知何時出現在背後的身影。
“……我不知道你會來,不然就認真釣魚了, 這河裡有種頭很大的魚, 十分的美味。”少年轉過頭, 彷彿喃喃自語一般的說道, 說完閉上眼睛, 那表情是像在回味魚的美味。
……沒有迴應,就好像這裡原本就是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靜靜的, 一雙臂自身後環住少年,寬大的夏袍幾乎把他整個人包裹起來,那人的體溫透過絲帛傳來,炙熱,而溫暖。少年心頭顫了一下,第一次,那人沒有緊緊地抱住自己,像是怕稍稍用力就會傷到自己一般……。那一瞬,萬物似乎都停了下來,聽不到風聲,水聲,樹葉沙沙聲,只有那人的呼吸,輕輕的,深深的傳到心底……
陳州,昇平酒館。
剛入夜,陳州城裡的大小商鋪已高高掛起紅燈籠攬客,街上熙熙攘攘,人聲嘈雜,倒比白天更熱鬧了幾分。這個陳州最闊氣的酒館自然更是熱鬧,正是吃飯的時辰,店裡的夥計一邊大聲招呼着,一邊像織布的梭子般穿梭在店中端菜、上酒。
玄霄與蘇三就在這酒館的一角落座。下山之後蘇三便換了一身農家的粗布單衣,皮膚也曬成了小麥色,但這絲毫並未讓她顯得粗鄙,相反玄霄倒很喜歡她現在的樣子。一進酒館蘇三就把從青陽那裡順來的一包銀兩丟在了桌上,告訴店小二酒菜都撿好的上,還隨手抓了兩塊碎銀子丟給小二做賞錢。店小二自然樂得眉開眼笑,屁顛屁顛的跑去準備酒菜。
“瓊華上下因爲你的離開搞得雞飛狗跳,若要夙瑤知道你只是爲了釣魚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表情。”玄霄說時帶着笑意,不知爲何,他突然覺得眼前這人無論做出多麼任性的事他都不會去責怪。
“……並不是爲了釣魚才下山的,”蘇三笑了笑,接道,“那時我並沒有想到要留在一個小村子裡釣魚度日,……只是從山上一路走下來,走到了那裡,覺得就在那裡住下就很好,然後,就住了下來。”
蘇三下山時沒有帶望舒,也沒帶任何一把劍,所以她是一步一步從崑崙山上走下來的,單是下山就走了兩天,一直走到播仙鎮外的那個小村子才停下。就在剛纔,也是玄霄帶她御劍到的陳州。
蘇三下山後就一直待在那個小村子裡,哪裡都沒去,甚至播仙鎮在她下山時也只在鎮外路過了一下,是以瓊華弟子雖然到過播仙鎮打聽,卻沒人見過她出現。瓊華派弟子再多也終究有限,要他們在如此廣袤的華夏大地上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他們的目光只對準的繁華熱鬧的城鎮,因爲這些地方纔是蘇三最愛去的,至於小村莊,就是他們想,也根本不可能找的過來。所以幾天來蘇三一直安安穩穩的待在瓊華派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卻沒人能找到她。
整個瓊華,只有青陽和重光知道蘇三不會走太遠,因爲無法御劍的話即便她想,也走不遠。但派中很大一部分弟子甚至還不知道有這麼兩位長老存在,便是知道,誰又能想到去問兩個歸隱多年不問世事的長老。
酒菜上桌,蘇三又說又笑,吃的很樂,但很快,玄霄就感覺到這次有些事與以往有所不同,那就是,一陣胡吃海喝之後,很明顯的,蘇三醉了,但這次喝醉了的蘇三沒有胡言亂語,反而安靜的要命,只是喝酒的速度更快了。但凡人會這樣大多都是心中有事,買醉以消愁,玄霄不想看到她這副模樣,所以匆匆付了帳帶她離開。
找了家客棧,看着蘇三沉沉的闔上眼瞼玄霄才輕舒一口氣。一路上,蘇三因爲酒醉走的歪歪斜斜,好幾次幾乎要撞到路人,玄霄要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說什麼自己沒醉,態度還橫的邪乎,氣的玄霄直咬牙,終於,在她成功撞翻一位路人之後硬把她攔腰抱起,這次她倒沒鬧騰,只是沒多會兒玄霄就聽她在懷裡小聲的抽泣,這也就罷了,偏偏她爲了不哭出聲咬住了玄霄的夏袍,絲質的夏袍很薄,很薄,所以她也就順便咬住了玄霄肩膀上的肉,當然以她的醉酒程度應該並不知道自己咬的是別人的肉。蘇三咬的並不痛,但這對玄霄來說卻是另一種考驗,幾天前,自己還說出那種無情的話,這傢伙現在嗚嗚的哭多半就是爲了那時的事,她那時的眼神還能清晰地回想起,如果自己再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恐怕就再也無法得到她了。玄霄安頓蘇三躺好,又扯過涼被給她蓋上才退出房間,雖然那傢伙醉醺醺的樣子有些讓人放心不下,但玄霄卻知道自己一刻也無法在那裡多待了。
是夜,玄霄睡得並不好,剛過子時居然就睡不着了,因爲擔心蘇三把被子踢開着涼,便起身來到隔壁的房間。
“你……怎麼不好好休息?”玄霄原以爲蘇三會睡得昏天黑地,看到的卻是她倚窗而坐。
窗外,原本熱鬧的大街已靜寂了下來,黑漆漆一片中隱約有房屋的輪廓,此起,彼伏,有月,卻不明,只有零星的幾串燈籠亮着殷紅的光散在這墨色裡。
“嗯。”
蘇三用了最少的字數回答問題,以往玄霄總是嫌蘇三太鬧,但現在她的安靜卻讓玄霄一陣火大,這冷淡的態度就像是在拒絕自己靠近。
“你……見過飛蛾撲火吧?”一陣靜默中,冷不丁,蘇三冒出一句,並未等玄霄回答便又接道,“有一種人,生來就是那耀眼的火光,……另一種人,生來就是那撲火的飛蛾,就算痛,就算舍了性命也會追着那火光。而我,……就是後一種。”
“那日見你,恍若一夢……‘此人若笑,定是世上最美!’從這念頭閃現的那一瞬起,我就已經不會離開了,也沒有什麼能讓我離開。”
“我從未想過要取代她,也永遠無法代替她,逝者應當被銘記!有朝一日,若我離開,也會希望你能記得我,卻絕不會希望你記得的只是某個人的替代品。”
“我會以第二代望舒宿主的身份陪你到最後,只是,若我離開……”
深深的擁抱打斷了脣邊斷斷續續的話語,很溫暖的懷抱,讓人留戀的溫暖,蘇三突然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