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清晨的風甚是疏寒,冰涼涼的微風吹過。
風中夾着獨屬於早間的氣息,清涼而郎爽,彷彿昨日一切都沒發生過。
典龍走出房間,俯瞰着整個頓鋒谷。
他的屋舍依着半山腰而建,地勢最高。
“賢弟,昨夜睡得還好吧?”
典龍看着頓鋒谷中央散亂的死屍,此刻正被蠱人們一具具拖入蠱壇中。
在典龍身旁,沈小云眼神恍惚。
他一夜未眠,腦子如同一團糨糊般。
“那個江風可是個邪修,賢弟既然和他熟悉,能不能指點哥哥一下?”
典龍從懷中拿出玉簡和玉佩,正是江風之物。
這兩樣東西典龍研究許久,仍是沒有任何頭緒。
“這些個,怎麼用?”典龍笑道。
沈小云眼睛一定,認出了這兩樣東西是屬於江風的,但他也不知道特殊所在。
“我不知道。”
沈小云淡淡說道,接過玉簡和玉佩打量起來,大有不放手之意。
“賢弟這麼喜歡,那哥哥送你便是。”
典龍眉毛一挑,繼續說道。
“賢弟哪天去勸勸他,雖然是邪修,但看他年紀輕輕的,說不定和賢弟一樣,也是一塊好料子。你們一齊在我麾下效力,再續友誼,豈不美哉?”
典龍哈哈笑道。
縱使典龍算盤打得響亮,而沈小云仍是沉默得可怕。
“哈哈哈,賢弟,怪不得你這麼護着他呢。此事嘛,好說,好說。”
典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他不敢太過出格。
陳蓮郎臨死前那驚人的意志猶然在目。
“賢弟,再吃些化龍丹吧?你的實力越高,這上位嘛,才更看重你。”
典龍拍拍沈小云肩膀說道,心底盤算着怎麼將禁制更加深些。
……
伴隨着時不時的抽泣聲,江風已然不知第幾次這樣從全身的劇痛中醒來。
江風深吸口氣,他身體上的傷勢已經恢復了許多,因爲先前日以繼夜的苦練將他的肉體打熬得渾實不少。
“爺爺……阿爸……”
江風應聲看去。
只見陳燦燦蜷着手臂,臉上還掛着淚珠地在一旁睡着了,嘴裡不停嘟囔着這幾句夢囈。
此情此景,江風不禁想起自己雙親過世的那一夜,自己也正如眼前的陳燦燦一般。
江風伸手,悄悄拭去陳燦燦臉上的淚水,輕聲道:“我一定帶你走,燦燦。”
“孩子,你醒啦!”
老嫗小心地端着一碗水走近,驚喜道。
江風道了謝,從老嫗手中接過水,一口口下嚥着。
“孩子,這水可得留着點喝,現在啊,唉……人心亂了。”老嫗嘆氣道。
江風有些詫異,起身四下望去。
只見山洞裡不僅人羣嘈亂,時有鬥毆辱罵之聲響起。
並且先前由陳諒直定下的規矩也不復存在,靠近水源處的位置幾乎全被年輕力壯者佔領了。
見狀,江風忽而怒從心起。
沈小云的反目、陳諒直的死、典龍長久以來的折磨,林林總總的所有讓他的心裡好似壓上了一座沉重的大山,讓他時刻喘不過氣來。
江風疾步向山洞深處走去,不由分說地將所有年輕少壯統統從草蓆上踢下。
“哎呀,你你你,你瘋了?”
“陳諒直死了!勸你少管閒事!”
青年們叫苦不迭的被江風驅趕而出。
期間不時有向江風出手的,但全都被江風打得鼻青臉腫,再不敢出言尋釁。
“陳諒直前輩雖死,還有我在,哪個不服?”
江風高聲對人羣說道。
人們對江風指指點點的,但無一人再敢反對。
在江風的威懾下,人們的位置很快恢復了先前的順序。
“小夥子心底真好呀。”
“是呀是呀,呵呵……以後我們這些老輩就全仰仗你照顧啦。”
“……”
老年人們簇擁着江風,不停地說着感恩戴德的話。
“諸位放心,晚輩一定盡心盡力。”江風鄭重承諾道。
正此時,宋誠抱着一堆木製器皿靠近。
“陳叔死前交代過我,讓我替他做這些。”宋誠說道。
幾副碗、幾隻盆,這在普通人眼裡唾手可得的物件,此刻卻是顯得無比珍貴。
“宋伯,多謝。”
江風深深看了宋誠一眼,由衷感謝道。
宋誠目露和善,說道:“孩子,陳叔雖然沒和我說過,但我猜……你應該也是一個修士吧。”
江風如實說道:“沒錯,這些物件,就是供我生火,以用來修煉的。”
事已至此,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宋誠嘆了口氣,懇求道:“原來如此,孩子,我爲你做這些,你可以只當做一樁買賣。我……只爲一事。”
江風立即迴應道:“宋伯,千萬別說這些見外的話,有什麼事,我一定盡力爲你辦妥。”
但宋誠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死後,不要讓我的屍體留在頓鋒谷裡,隨便找個地兒埋了就好,哪怕給野狗吞了、給野狼叼了去,我也不想被蠱蟲吃個屍骨無存。”
宋誠真切地看着江風,眼裡滿是悽愴。
這對常人來說已是易事,在頓鋒谷裡,卻是他們最不敢奢求的夢。
宋誠垂淚道:“陳叔他……唉,老人們常說人死了要葬在故土,如今呢?我甚至能在夜裡聽到亡魂們找不到家的嗚咽。”
江風誠摯道:“好,我答應你。宋伯,以後會有希望出去的。UU看書 www.uukanshu.net ”
宋誠搖頭,反駁道:
“活着,沒意思。”
“我世上的親人全死了,或許我死了,還能去和他們做個伴。”
江風好像被這話刺了個通透。
一直躲在心裡的事悄然繞開了所有不願,忽然直愣愣地堵在江風的心頭。
“小云……爺爺……”
江風一時失了神,輕喃道。
他的處境何嘗不似宋誠。
宋誠看着眼前愣神的江風,苦笑了下,隨即哼着低沉的歌走了。
久久,江風才猛然回過神來。
他一步一步地向山洞底部走去。
他深知,不去修煉,一切心願和抱負,終將葬送在這噬人的山谷中。
回到曾經的苦練之地,這裡沒什麼變化。
牆壁上留下的一個個拳印仍舊清晰,有陳諒直的、也有江風的。
但是一日之隔,這片小地方便丟了一個身影。
江風盤膝坐下,使用陳諒直曾教過的意拳,一舉將器皿點燃。
搖搖晃晃的火苗上,不知何時淹沒了幾滴黯然的淚。
但聽宋誠低沉悠揚的歌聲漸傳入耳,是鄉土招魂歌:
“藍天麼,白雲好個多。”
“阿爸麼,舀了酒往回走。”
“阿媽喲,煮了菜在屋後頭。”
“你呀你,莫再走,聽到歌兒就回頭。”
“快些來,快些到,枝上雀兒不要叫。”
“隔山喊麼隔山應,隔河喊麼旋過頭。”
“莫要親人再擔心。”
“莫要親人再擔心……”